摩托车上的笔记本
2021-09-16梁程鸿
梁程鸿
记不清究竟有几个村子,像胳膊腿拴在一起的蚂蚱般,把连绵的几座山包围在一起。山与山隔得远,乡亲们时不时吆喝几句,都可以清晰地听到层层叠叠的回音。
各村的人基本没什么联系,大家都清楚自己耕作的地盘,日子也过得本本分分。而把村与村真正联系起来的,是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钟多街道梁家堡村党支部书记梁秀和。
大家的“梁书记”
“梁书记”,别人都这么称呼他。
2010年,我读小学三年级那年,梁秀和成了梁家堡村新上任的村党支部书记。听老一辈人说,在我还没出生时,他就开始在村里工作了。
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梁书记很喜欢把村民召集起来开群众大会。他手里总拿着一个厚厚的黑皮笔记本,一边了解民情、宣传政策,一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记记。
劳作了一天,村民都很累,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书记如此负责,所以,人虽然坐在露天院坝开会,心里却惦记着自家今年能收获多少豆子和玉米。每次开会我也去,因为人多热闹,但会议总是还没开多久,我的困意就不知不觉爬上了头。
那时候每个村都没有马路。梁书记有一段时间没在村里转悠了,有的人松了一口气,有的人无所谓,我却感到有点不习惯。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因为放学后在路上捉蜻蜓耽搁了时间,我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就在即将被怒气冲冲的奶奶臭骂一顿时,村里一位叔叔来通知奶奶到院坝开会,他说梁书记回来了。
见奶奶的怒气没那么大了,我赶紧说:“我先去看看。”说罢,我便跟着那位叔叔出了门。
院坝里,村民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到处都散發着热气和汗味。
随着“咚”的一声敲锣声响起,吵闹声渐渐沉了下去。只见梁书记站在院坝前的石阶上开始发言,他那天的情绪好像很激动,不一会儿脑门上就汗涔涔的,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像涂抹了一层油。
全程我只听明白了一个关键词——马路。村里要修马路了!
欣喜之余,我瞥见梁书记看着坐在院坝里的我们笑了。我注意到有一颗刚刚凝成的汗珠顺着他消瘦的下巴滴到台阶上。那汗珠滴落的地方蔓延出一种更深的颜色。
后来,梁书记带着村里人凿山、铺石子,辛辛苦苦干了好几年才修好了村里的马路。那条路虽然不像城里的路那么干净宽阔,但也让我们的出行变得更加方便。
再后来,梁书记买了一辆摩托车,只要摩托车“嘟嘟”的声音一响起,大家就知道当天晚上要开群众大会了。
骑摩托车的身影
2012年,我读小学五年级,从村小转学到了城里的小学就读。
那时村里的小学只能读到四年级,因为学校仅有两位老师,他们无法承担起学生们升学的功课。
学校离家更远了,为了不迟到,赖床是不被允许的,但意外也总是不可避免。
有一次,我睡过了头。为了赶时间,我抓着书包拼命地奔跑在那条铺着石子的马路上,心里很慌。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害怕的缘故,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时,熟悉的“嘟嘟”声从前面传来,是梁书记。
梁书记看到我,停了车,问清楚情况后,随即调转摩托车的方向。他好像也着急起来,给我擦了擦眼泪,叫我赶快坐上摩托车,说要载我去学校。
我只顾着抽噎,木讷地上了车。
平静下来后,我问梁书记:“您是不是到村里有急事?”
他说:“你们这些孩子的事就是大事。”
那一刻,一股暖流在我的心里涌动,我感觉他像极了我远在他乡打工的父亲。
坐在梁书记的身后,我突然看见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摩托车的凹槽里,笔记本的表皮已经出现裂纹。我一直很好奇,笔记本里有些什么内容,梁书记每次都带着它出现在村里的各处。不仅如此,笔记本还在不断地变厚,那微微膨胀的纸张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我想了想,开口询问:“这个笔记本写了很多东西吗?”
他说:“没有,都是我随便写的。”
我追问:“那它怎么这么厚?”
他笑了笑:“厚的笔记本能用很久嘛!”
好像是这个道理,我便没有继续问下去。那天,我没有迟到,还得到了一份珍贵的面包早餐。望着那个骑着摩托车离去的身影,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常说,要懂得感谢别人,我想了想,又大声说了句:“谢谢。”
笔记本里的秘密
终于,我还是看到了笔记本里的内容,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天,梁书记把笔记本遗落在了开会的院坝的四方桌上,因为村里一位老人突然在会上昏倒,他和乡亲们忙着把老人送到医院去。
我的手不停颤抖,几页几页地翻着笔记本。
那些泛黄的纸张上规规矩矩地记录着时间、地点、事件,还写着问题、计划、目标、方法以及我看不懂的种种内容。那是从梁书记来到村子那年开始写的,而且还标注了自己的感想、收获和总结。
我发现在每一次开会之后,笔记本上记的内容总会特别多,字总是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好几页纸。
原来,梁书记召集了那么多次群众大会,是在认真熟悉每一户家庭的成员,了解每家的情况,听取村里人的想法和意见。那条马路,也是他跑了很多地方、奔波了很多天,得到上级机关的批准和支持后才修成的……
我感到惊讶,笔记本里的内容像极了语文老师布置给我们的日记作业,我知道,这是梁书记的秘密。
我合上笔记本,静静等着梁书记回来拿走它。
晚些时候,梁书记出现了,他跑着来找笔记本。我将笔记本递给他,并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偷看了您的笔记本。”
他回答道:“没关系,好孩子,好好上学!”
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村里那条马路也变得和城里的一样干净宽阔。梁书记老了很多,但还在村里工作。上次放寒假,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他,他笑着说:“好孩子,有出息。”
我说:“您怎么还骑摩托车?”
他仍旧笑着说:“习惯了,还是摩托车方便。”
当摩托车启动准备离去的那一刻,我又看见了摩托车上那本熟悉的黑皮笔记本,它也老了很多。
(作者系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