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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山拉梢寺大佛造像记考释

2021-09-16李振宇

敦煌研究 2021年4期

李振宇

内容摘要:拉梢寺石窟由造像记可知造像人及相关信息,但因题记内容与史料有出入,导致学界在造像时间及人物身份的认识上理解各异。本文通过对相关人物的职爵变化分析,认为记文所载时间无误,符合当时的政治背景与造像人的意图。尉迟迥秦州刺史的职衔或可补史料记载之不足,大佛的雕造工期也可为该地区石窟的创建与发展提供一些参考。

关键词:拉梢寺;北周;尉迟迥

中图分类号:K87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1)04-0050-09

Abstract:An inscription about the large Buddha statue in the Lashao Temple provides information about the artisan that created the statue and the circumstances in which it was made. However, due to discrepancies between the content of the inscription and related historical documents, scholars have come to various conclusions as to the date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identity of the large Buddha statue. By analyzing changes in the titles of relevant historical figures, this paper finds that the dates recorded in the inscription are most likely correct as they accurately reflect the political background of the time and thus accord with the intentions of the sculptor. Yu Chijiong's title as the governor of Qinzhou may be a supplement to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e time while the construction period of the large Buddha statue can provide important contextual information for the cre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aves in this area.

Keywords:Lashao Temple; Northern Zhou dynasty; Yu Chijiong

拉梢寺石窟位于甘肃武山县洛门镇正北榆盘乡钟楼湾鲁班峡谷中,又称大佛崖,石窟由摩崖浮塑、浅龛及壁画构成,主体摩崖三像保存情况尚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研究北朝晚期石窟个案的机会。拉梢寺现存一方北周造像题记是研究石窟的重要依据,但因其内容与史料记载有出入,导致学界在相关信息的认识上理解各异。本文不揣浅陋,欲在前辈学者的研究基础上,结合史料对造像记进行考释,就相关问题做进一步的阐述,以求教于方家。

一 造像人及其身份

关于拉梢寺石窟,清康熙《宁远县志》卷1“山川”条有:“大佛峡石山,县东北五十里。” “古迹”条载:“大佛,县东北五十里,石山幽深,上有大佛三尊,传云鸠摩罗什建。”[1]清乾隆《宁远县志续略》记载与原志同。上述文献都记载了大佛,而建造的具体年代未作说明,对于造像人虽有“传云鸠摩罗什建”的记载,但仅以此来判断建造年代缺乏依据。拉梢寺现存北周造像记是研究石窟相关信息的重要依据[2]。该记文结构简洁清晰,内容完整有序,包含有造像年代、造像人身份、造像地点、造像题材与祈愿内容等五部分。为便于讨论,列表(表1)分述于下。

造像记有基本的格式,但内容和形式多有差别,侧重点不同反映出的信息也不同。现依记文侧重,先述造像人及其身份。

文中两位造像人,一位是北周柱国大将军、陇右大都督、秦州刺史、蜀国公尉迟迥,另一位由“比丘”二字可确定是僧人释道减。前者史料多有记载,后者遍查未得。关于主要的造像人尉迟迥,史料记载如下。

《周书》卷21列传13《尉迟迥传》:

尉迟迥字薄居罗,代人也。其先,魏之别种,号尉迟部,因而姓焉。父俟兜,性弘裕,有鉴识,尚太祖姊昌乐大长公主,生迥及纲。……迥少聪敏,美容仪。及长,有大志,好施爱士。稍迁大丞相帐内都督。尚魏文帝女金明公主,拜驸马都尉。从太祖复弘农,破沙苑,皆有功。累迁尚书左仆射,兼领军将军。迥通敏有干能,虽任兼文武,颇允时望。太祖以此深委仗焉。后拜大将军。[3]

《金石萃编》卷82载:

(《周尉迟迥庙碑》)碑又云父俟兜尚太祖□昌乐大长公主,赠太傅,长乐郡公,传不书赠官爵,而碑所泐字,据传则为太祖姊,此所称太祖當是西魏孝武帝,谢中丞西魏书但载孝武帝妹冯翊公主而不载其姊昌乐大长公主……[4]

《辩正论》卷4《周太师柱国蜀国公尉迟迥》云:

魏室丧乱,经纶夷阻。周朝建国,匡翊揖让。勋高效重,所在难方。崇善慕福,久而弥著。造妙象寺,四事无阙,法轮恒转,三学倍增。[5]

由上可知,虽然尉迟迥母亲昌乐大长公主的身份有待考证,但其本人仍不失为朝廷显贵,他随宇文泰征战多年,功勋显赫,颇有声望。同时,尉迟迥与北周皇室权贵一样崇信佛教,热衷于造寺立像。造像记时间为大周明皇帝三年(559)。现辑559年前后尉迟迥的主要事迹如下(表2)。

上引史传碑志,《周书》本传简略,尉迟迥平蜀之后的事迹仅作“孝闵践祚,进位柱国大将军,封宁蜀公。进蜀公,爵邑万户”,未载其拜“小宗伯”及出任 “陇右大都督”“督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秦州总管”“秦州刺史”之事。同书《明帝纪》也仅有“镇陇右”及“进蜀国公、秦州总管”的记载。《周太师蜀国公尉迟迥祠庙碑》较为详细,《后周文》从内容看应是参用碑书,而碑传皆不如《北史》本传详载。

其二,碑传在尉迟迥拜小宗伯、改宁蜀公的先后次序上表述各异。据《周书·文帝纪》载“(魏恭帝)三年春正月丁丑,初行周礼,建六官。……以赵贵为太保、大宗伯。”[6]36同书《孝闵帝纪》又载:“(魏恭帝三年)十二月丁亥,魏帝诏以岐阳之地封帝为周公。庚子,禅位于帝。……元年春正月辛丑,即天王位。……以大将军宁都公宇文毓……小宗伯、魏安公尉迟迥等并柱国。……二月癸酉,朝日于东郊。乙亥,改封永昌郡公广为天水郡公。”[8]45-47这说明孝闵帝受禅之前尉迟迥可能已拜小宗伯,因功改封宁蜀(郡)公或与宇文广改天水郡公同在二月,是拜小宗伯在前而改宁蜀公在后。

其三,尉迟迥镇陇右应有其事,但是否曾以大司马之职出镇尚不确定。王昶则认为镇陇右是由迁大司马出镇非小宗伯。《北周六典》载:“礼官之属,大宗伯卿一人,小宗伯中大夫二人……小宗伯之职,掌建国之神位……凡国之大礼,佐大宗伯。”[12]。可见小宗伯是协助大宗伯卿管理礼仪、祭祀等事务的官员,这与督陇右十二州的军政任务缺乏职衔上的联系。故“寻以本官镇陇右” 很可能是以大司马身份而非小宗伯。

上引史料雖互有出入,但大的事件与时间线索基本吻合,我们大致能够了解尉迟迥在559年前后的主要事迹。魏恭帝二年(553)三月,尉迟迥奉命伐蜀,八月攻克成都。因平蜀之功授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诸军事、益州刺史。次年,因个人及政治原因受诏回朝。由兴州刺史宇文贵代其镇蜀,时值隆州人李光赐等叛乱,宇文贵在平叛后出任益州刺史。六官初建,尉迟迥拜小宗伯。孝闵帝元年(557),帝念其平蜀有功,由魏安公改封宁蜀公,进柱国大将军,并有可能委以大司马之职出镇陇右。同年,化政公宇文贵进位柱国,拜御正中大夫。值得注意的是,当年四月(557),骠骑大将军、天水郡公宇文广出任秦州刺史[13]。九月,孝闵帝遭废,宇文毓即天王位。次年(558)七月,宁蜀公尉迟迥率众于河南筑安乐城。十月,奉诏镇陇右[10]55-56。武成元年春正月(559),宇文毓亲政,初改都督诸州军事为总管。其年三月,宇文贵与贺兰祥一起讨伐吐谷浑[14],由大将军、安城公宇文宪接任益州刺史,督益宁巴泸等二十四州诸军事。八月乙亥,宇文毓改天王称皇帝,大赦改元,对有功之臣加官晋爵。壬子,以宇文宪为益州总管。九月乙卯,授天水公宇文广为梁州总管。辛未,进封十九位重臣开国公爵位,其中,宇文宪由安城公进齐国公,宇文广由天水公进蔡国公,宇文贵由化政公进许国公,尉迟迥则由宁蜀公进蜀国公。十月甲午,尉迟迥出任秦州总管[10]56-58。保定二年(562),拜大司马。蔡国公宇文广继任秦州总管、秦州刺史、迁都督秦、渭等十二州诸军事。

至此可知,尉迟迥平蜀后在益州任上时间并不长,从当年八月起至多在任半年左右,次年便受诏回朝,由宇文贵代其镇蜀。武成初,宇文宪又接任益州刺史。究其原因,按《周书》本传称迥性至孝,太祖征其入朝是为了慰其母意。但同书《宇文宪传》又载:“初,平蜀之后,太祖以其形胜之地,不欲使宿将居之。诸子之中,欲有推择。……而宪先请。”[15]同书《陆腾传》亦载:“武成元年,诏征腾入朝,世宗面敕之曰,益州险远,非亲勿居,故令齐公作镇。”[16]可见尉迟迥离任益州存在一定的政治原因。其次,作为久经战事的将领,其受诏回朝后又先后几次出镇陇右。第一次是在孝闵帝元年改封宁蜀公后,此条仅《北史》有记,因未载具体时间,也可能是指明帝二年(558)。因为《周书·明帝纪》有载,(明帝)二年七月尉迟迥率众于河南筑安乐城,十月镇陇右。但这与《北史》所称557年镇陇右相差一年多,从时间跨度来看似与“寻以本官镇陇右”的表述不够吻合。《周书·明帝纪》又载:“世宗明皇帝讳毓……魏恭帝三年(556),授大将军,镇陇右。孝闵帝践祚,进位柱国,转岐州诸军事、岐州刺史。”[10]53宇文毓在孝闵帝践祚后出任岐州刺史,应当不再镇陇右,尉迟迥代为镇守当合情理。由此推测《北史》称镇陇右应在557年,本官则为大司马。同年九月,孝闵帝遭废,宇文毓即天王位,次年十月迥奉诏继续镇陇右,武成元年十月出任秦州总管、都督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由此来看应有三次镇陇右。

陇右地理位置重要,王仲荦《北周·地理志》载:“北周置总管府。……按秦州总管当时亦称陇右总管……按陇右府辖州此为最广。时弘叠旭芳尚未置立,宕廓河凉亦未置总管府,故秦交渭岷武成康文邓九州合以廓管之鄯州河管之河州凉管之凉甘瓜三州适为十四州也。”[17]造像记称拉梢寺位于渭州仙崖,尉迟迥镇守陇右,督秦渭诸州军事,他应当从557年镇陇右起就具备相应的造像机会和地利条件。

二 造像应完成于明帝三年(559)二月

造像记显示大周明皇帝三年岁次乙卯二月十四日的纪年信息,明皇帝即世宗宇文毓,武成元年为乙卯,明帝三年即武成元年(559)。北周《绛阿鲁佛道造像碑》中年代有记:“武成元年岁次乙卯十月乙酉八月八日壬辰和诸邑。”[18]同是武成元年为何纪年表述不同,查《周书·明帝纪》:“(武成元年)秋八月乙亥,改天王称皇帝,追尊文王为帝,大赦改元。”[10]58记文显示的时间是二月,是否因尚未改元,故记以明帝三年。而《绛阿鲁佛道造像碑》造立于十月,则以武成纪年。古时造像立碑次序不定,可以是先有像后立碑,也可以先立碑后造像,因事而行,本无定则。现依一般造像流程,暂定大佛完工于明帝三年二月十四日,试论如下。

(一)依一般造像流程与工期所作的推测

造像记是在造像活动中完成的,一般多书成于佛龛完工之际。侯旭东先生认为,造像时间通常指造像记本身所记载的日期,造像记若同时记载开造时间与完工时间,以完工时间为准。从造像刻文步骤来看,无论是请工匠雕凿还是铸造、或买现成品,都是先有像后刻记文。造像者是见到像之后才能刻记文[19]。拉梢寺造像记如不例外,也应是在主体大佛完成之后,经造像人验收再行题写记文。若依此造像流程与刻文步骤,尉迟迥与僧人道减应在武成元年二月十四日之前见到大佛,查验、雕饰毕备后,选定二月十四日完工并撰文以记。由此武成元年二月则为造像的时间下限,实际开工应在此之前。

(二)造像记中时间的书写与造像工期之关系

多数有题记的造像,记文中通常也只出现一个纪年,或于开篇直述,或列于文末,在年代后缀“敬造”“功讫”等,表明造像活动的结束。如北魏《冗从仆射等题记》中记:“维大代正始三年岁次丙戌三月丙寅朔十九日讫。”[20]北魏《尹受国造像记》中:“维大代太和岁次十八年甲戌敬造四月乙巳朔八日壬子敬造讫。”[21]造像记较少同时记载开工时间,所以对于开窟造像的工期,只能根据工程规模和造像者的事迹做进一步推测。当然,也有同时记载开工与完工时间的实例,开凿于北宋末年的陕西志丹县何家洼石窟,开窟题记称:“佛堂自元祐八年(1093)六月二十一日下手……至绍圣二年(1095)正月二十八日了毕,惟那吃多遇本族巡检胡。”[22]该窟规模较小,主要工程用了一年半时间,造像时间以完工时间为记。因此李凇先生认为,规模不大的石窟以两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主体造像是可能的[18]94。

另有一些造像活动历时较长,并非是其规模浩大,或因战乱等原因而中断,因而记有始造和完工两个时间。如东魏《邑义五百余人造像碑》记载:“维大魏永熙二年岁在甲寅兴建,到武定元年岁次癸亥八月功就。”[23]工程历时近十年。又北魏《孙秋生等造像记》载:“大魏太和七年,新城县功曹孙秋生,新城县功曹刘起祖二百人等敬造石像一区……”[4]4-476题名末尾最后一行刻写“景明三年岁在壬午五月戊子朔廿七日造讫”。此像始于太和七年(483),讫于景明三年(502) ,历时近二十年。此类造像因故导致工期历时较长,所以在题记中会对完工时间补充说明。拉梢寺造像记中仅有一个纪年,且再未有“功讫”“造讫”等完工的說明,只能暂定造像完成于明帝三年二月,再结合造像工期及造像人身份、财力、意图综合加以分析。

(三)造像工期分析

汤用彤先生曾言:“北朝法雨之普及,人民崇福之热烈,可于造像一事见之。……其时人民立塔造像,风尚普遍。”[24]这种情况必然导致造像需求的加大,因此有民间作坊预先制作造像成品供民众一时之需求。而类似孙秋生等二百人捐造佛龛的情况,却因人多情况复杂,若财力不继,难免拖工,如遇战乱等干扰则历时更久。同时,造像工期也会因造像人身份、财力等因素影响而各异。拉梢寺大佛由北周显贵尉迟迥主持建造,规模非一般造像可比,建造所需人力财力应能保障,不可与一般民众造像比较估算。试以身份、财力相当的贵族造像之例来考量大佛工期较为合理。龙门古阳洞北壁有北海王元详为“母子平安”造像,在古阳洞中属于中型窟,龛内主佛为交脚弥勒,两侧立胁侍菩萨,拱形龛楣内刻天人。《北海王元详题记》称:“维太和之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造弥勒像一区以置于此。……至廿二年九月廿三日,法容克就。……维大魏太和廿二年九月廿三日持节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元详造。”可见此龛前后历时近四年[20]9-234。拉梢寺大佛所依崖壁石质开窟不易,造像以摩崖浮塑为主,较圆雕石像难度小。但其施工位置险峻,通高三十余米的佛像雕凿于垂直陡峭崖壁上,也需延聘巧匠设计雕造,若无战事等因素干扰,从前期选址到召集工匠建造,工期至少也应在两年左右。简言之,若以明帝三年二月十四日为完工时间计,向前推算两年,刚好是孝闵帝元年尉迟迥初镇陇右之时,这基本符合实际的工期要求。

但如此推测则与记文中职爵变动时间不符。如前造像记所述,尉迟迥的职爵依次署“使持节柱国大将军、陇右大都督、秦渭十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蜀国公”五个衔名。按《周书·明帝纪》称尉迟迥于武成元年九月进蜀国公,十月授秦州总管。《北史》亦作武成元年。但记文中时间却为武成元年二月,其由魏安公、小宗伯、宁蜀公再到蜀国公的爵位变动基本清晰,亦无任职秦、渭二州刺史的相关记载,就武成元年其职爵来看,与记文有明显出入。杨森、魏文斌二位先生对造像人及开凿年代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与判断,认为“二月”为“十二月”的误刻。这种推测从对应尉迟迥职衔的角度来看是成立的。但造像立碑,题写记文乃是一道重要程序,造像人因何造像、如何发愿全在百余字中反映,较少出现误刻、漏刻的情况。观察崖面刻文,第2行9个字,并无空间在“卯”后再刻“十”字。同时,武成元年二月尉迟迥早已离任益州,将建造大佛与就任“秦州总管”相联系,由此认为是“十二月”而漏刻的观点缺乏依据,碑传与记文内容出入当有其他原因。

三 造像人的意图及职衔辩疑

造像意图指具体的造像原因或动机。王昶在《金石萃编》北朝造像诸碑总论中指出:“按造像立碑,始于北魏,迄于唐之中叶。……造像必有记,记后题名。……纵观造像诸记,其祈祷之词,上及国家,下及父子,以至来生,愿望甚赊……”[4]4-656造像记因兴福而生,亦反映造像之性质。因此记文内容除了与佛教相关的术语,如生天、成佛、正觉、幽宗等,还有不少世俗祈愿,如国祚永隆、天下太平等。祈愿对象多为生者,表达对现实世界中大到国家,小到个人的祈愿。拉梢寺造像记除了说明造像题材是“释迦牟尼佛”外,未多涉及佛法意义,这应当与尉迟迥的身份及造像意图有直接关系,其作为北周政权的成员,显然更关心政权的存在与兴衰。

(一)造像人的意图

孝闵帝元年,北周正式立国,前述尉迟迥受命伐蜀,功成返朝,又以大司马身份接替宇文毓镇守陇右,这说明他一直深得周室器重。当年九月,孝闵帝遭废,时为岐州刺史的宇文毓即天王位,并加紧称帝步伐。《周书·明帝纪》载,自(明帝)二年三月起至武成元年四月,先后有■哒、突厥遣使献方物,长安、秦州等地五次献祥瑞,群臣上表称庆[10] 54-56。尉迟迥身为重臣自然清楚朝廷的政治动向,他在各方面积极配合。武成元年春正月己酉,明帝亲政,八月称帝改元。据徐锡祺编《新编中国三千年历日检索表》推算,正月己酉为559年二月十三日[25],而尉迟迥发愿敬造大佛正是次日,也就是庚戌二月十四日,其政治意图非常明显,很有可能就是为明帝亲政及登基而订造。前述大佛雕造工期按一般造像情况计算,至少需要两年左右,但明帝于武成二年(560)四月因食遇毒而崩,同月,武帝宇文邕即位。若按尉迟迥十月任职秦州始造大佛,至次年四月武帝即位不足六月,时值秋冬,施工不便,完成大佛建造较为困难。即使能够完工,也不便再以明帝三年的日期题记。从造像人的意图分析,大佛若是为明帝登基发愿订造,便需加紧工期赶在八月明帝登基前后完工,所以我们看到,崖面大佛选择以摩崖浮塑的方式雕凿,造型上较为简略。究其原因,可能是所依山峰石质开窟造像不易,二则受工期所限。大佛完工后,记文出于造像目的以发愿日期为准,但此时尉迟迥已进蜀国公,并以陇右大都督的身份督秦渭十四州诸军事,其身份便以现职爵记述。简言之,记文中的日期实为发愿订造之日,也是大佛起造的时间下限,从造像工期考量,尉迟迥很可能在出镇陇右时便已筹划开窟造像事宜,或已开工。完成主体造像、记文书成刻石应在九月其进封蜀国公之后、十月改任总管之前。

(二)尉迟迥“秦州刺史”职衔辩疑

经查,史料并无尉迟迥任职秦、渭二州刺史的相关记载,尉迟迥自孝闵帝元年起几次出镇陇右,造像记与《北史》所载其职爵基本一致,惟秦州刺史与秦州总管之异。《通典·职官》记载:“后周改都督诸军事为总管,则总管为都督之任矣。”[26]《周书·卢辨传》云:“周制:封郡县五等爵者,皆加开国;授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者,并加使侍节、大都督;其开府又加骠骑大将军、侍中;其仪同又加车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其授总管刺史,则加使持节、諸军事。以此为常。”[27]由此可见,总管多兼首州刺史。韩国磐先生即指出,北周刺史任命权的变化反映出中央集权的逐渐上升,也是预示着国家趋向统一的征兆[28]。

据前《宇文广墓志铭》可知宇文广于武成元年结束秦州刺史任期,迁都督兴梁等十九州诸军事、梁州刺史。在秦州刺史缺位的情况下,尉迟迥很可能先以督陇右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的身份代行秦州事。这种情况亦有先例,《北史·长孙嵩传》:“五世孙俭……周文赴平凉,凡有经纶谋策,俭皆参预。平侯莫陈悦,留俭为秦长史、防城大都督,委以后事……”[29]王仲荦先生认为长孙俭虽非正拜刺史,然实行州事[17]137。故记文中尉迟迥秦州刺史一职可能为史料所漏记。

四 结语及附说

以上就拉梢寺大佛造像记进行了简单考释,通过对造像人尉迟迥及相关人物的职爵变化分析,认为造像记所载时间、内容应当无误,符合当时的政治背景与尉迟迥的造像意图,其职衔变化可补史料之不足,而大佛的雕造工期亦可为该地区石窟的创建和发展提供可资借鉴的资料。现择诸部分要言如下:

1. 拉稍寺造像纪年为大周明皇帝三年二月十四日,这是明帝归政后第二天,也就是武成元年二月庚戌十四日,尉迟迥发愿敬造大佛,说明大佛可能是专为明帝称帝订造,这种政治意图是尉迟迥造像的真实目的,而此时尚未改元武成。

2. 造像记中的纪年与史料中尉迟迥的职爵进封时间的出入,是因为记文中的日期实为发愿订造之日,也是起造时间的下限。记文不载秦州总管而称秦州刺史,按前宇文广迁梁州刺史,秦州刺史缺位,尉迟迥可能以都督陇右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代行州事,十月始授总管,出于管辖的需要,很可能兼任刺史。如推测不误,秦州刺史一职或为碑传失记。大佛要赶在八月明帝登基前后完工,像成题记,也反映出记文书成刻石应在九月进封蜀国公之后,十月改任总管之前。

3. 大佛雕造工期如按一般造像情况计算,至少需要两年左右,但从造像人的意图分析,大佛是为明帝登基而订造,自然是延聘巧匠设计,同时保证人力财力,加紧工期建造。所以我们看到大佛选择摩崖浮塑的方式雕凿而成,造型较为简略,一是所依山峰石质开窟不易,二则可能亦与工期有关。而尉迟迥很有可能在第二次出镇陇右时便已筹划开窟造像事宜,或已开工,发愿日期仅是其政治意图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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