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淲词的“酒”意象
2021-09-13张舒郁
张舒郁
摘要:酒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意象,承载着历代文人墨客的喜怒哀乐。南宋词人韩淲笔下的美酒,不但是其隐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挚友”,而且是其个人情感的重要寄托。韩的词作与“酒”联系十分密切,“酒”意象对其词风格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韩淲笔下的“酒”主要有三方面的深层意蕴,即家国情怀的寄托、隐逸生活的象征、人生忠实的伴侣。
关键词:韩淲;词;酒;意象
韩淲,字仲止,号涧泉,祖籍开封,一生中有两次短暂做官的经历,之后便长期隐居于今江西上饶一带,是南宋名臣韩淲元吉之子。据统计,在《全宋词》收录韩的197首词中,有70余首词涉及“酒”,加上“醉”“酣”等与“酒”意象相关的词作有100首左右。“意象是以语词为载体的诗歌艺术的基本符号”[1],是融入了诗人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韩淲词中大量的“酒”意象同样融入了他的情感,酒不仅是助他抒发深埋于心的家国情怀的“催化剂”,也是他选择淡忘功名后的精神寄托,更是他闲暇隐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忠实伴侣”。
一、“多少胸中经济略”
——家国情怀的寄托
韩淲“自是中原,旧家人物”[2]2892。桐木韩氏是政治、文学都有成就的世家大族[3],但由于当时的南宋朝廷难容有志之士一展抱负,怀有经世致用理想的词人只经历了两次短暫的官宦生涯便彻底辞官归隐。但即便他的存世之词中大部分是在书写归隐后的闲居生活,也掩盖不了他多年沉积于胸的浓厚家国情怀。在为友人祝寿的贺词中,他送上了“愿公好德康宁。青云收取功名。莫道而今官小,吾儒正要仁民”[2]2881的美好祝愿,希望为官做宰之士品行仁德,表达自己致君尧舜的理想。
韩淲词中与友人聚会、庆贺生辰的不在少数,在寻常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有首格调迥异的名篇脱颖而出。当时一位友人于酒过三巡后举出了张元《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一词,韩淲读后备受鼓舞,于酒劲酣热之时,提笔写下了这篇著名的《贺新郎·万事佯休去》:坐上有举昔人《贺新郎》一词,极壮,酒半用其韵
万事佯休去。漫栖迟、灵山起雾,玉溪流渚。击楫凄凉千古意,怅怏衣冠南渡。泪暗洒、神州沉处。多少胸中经济略,气□□、郁郁愁金鼓。空自笑,听鸡舞。
天关九虎寻无路。叹都把、生民膏血,尚交胡虏。吴蜀江山元自好,形势何能尽语。但目尽、东南风土。赤壁楼船应似旧,问子瑜、公瑾今安否。割舍了,对君举。[2]2880
该词的上片开头即表现佯装忘却收复失地之事而不能,再运用当年祖逖过江击楫、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等典故与眼前的现实对比,只留下“泪暗洒”“空自笑”的遗恨;下片情绪更加激愤,将抨击矛头直指偏安一隅、以重税压榨民脂民膏向金国一味求和的南宋朝廷,道出了纵然世间那时有诸葛瑾、周瑜那样的英雄,也依然改变不了报国无门的现实。在这样压抑的情况下,作者做出了看似消极却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割舍了,对君举。”既然形势不可违,不如抛开一切,举杯大醉一场,借酒吞下这无尽的喟叹,将心中的怅惘暂时付诸杯酒。
这首词无论是词义还是词韵,皆与张元幹原词同出一辙。审其词情,词作于作者休官退居上饶之时[4]。虽然词人归隐已久,但若未曾心怀家国,也不会在酒宴上这般掷地有声。词人的情感一波三折,因酒而生发,却又随着杯中之酒一起一饮而尽,家国情怀貌似“割舍了”,只剩下单纯对饮,可其内心并不会真正割舍对沦陷故土的想念,只不过是面对现实力不从心的无奈之举。酒于词人,是其内心真实想法得以寄托的外物,也是词人消化心中不平之气的慰藉。
二、“放歌渔父濯沧浪”
——隐逸生活的象征
孔子曾有言:“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5]在以儒家思想为主流的社会大环境下,对于历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士大夫来说,一旦现实社会为其实现政治理想提供了必要的政治环境,那么士仍然希望在现实社会中有所作为[6]。但一旦遭遇政治上的失意或打击,便会产生归隐自然远离庙堂之意,韩淲也是如此。韩淲所处的时代,随着两次北伐失败,隆兴和议、嘉定和议等不平等协议的签订,朝中主战派的力量已不似从前。韩淲虽对收复失地充满期盼,但他也明白这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在他存世之词中,不乏借酒透露“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人间世》)思想的作品。其中,“酒”作为一种与“隐士”不可分割的文化符号,象征着词人对隐逸生活的追求。试看其作品《贺新郎》:
病起情怀恶。小帘栊、杨花坠絮,木阴成幄。试问春光今几许,都把年华忘却。更多少、从前盟约。拟待莺边寻好语,恍残红、零乱风回薄。思往事,信如昨。
清明寒食须行乐。算人生、何时富贵,自徒萧索。试着春衫从酒伴,乱插繁英嫩萼。信莫被、功名担阁。随分溪山供笑傲,这一身、闲处谁能缚。琴剑外,尽杯酌。[2]2880
病中的词人面对暮春时节稍显落寞的景色,再追忆往昔之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由生起阵阵愁绪,生发出年华不再的感伤。但其并未持续沉浸在感伤中,而是找到了自我排遣的方式,即“试着春衫从酒伴,乱插繁英嫩萼”。仅需及时行乐,插花饮酒,功名于身只会成为一种束缚,耽搁世间单纯的快乐。不如做一闲散文人,生活中除了琴剑伴身,便是开怀兴饮。酒于词人,是忘却功名的良药,是自我排遣的助力,更象征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类似的词句还有:
莫问功名,且寻诗酒,一棹西风。[2]2879(《柳梢青》)
且簿书丛里举清觞,偷闲日。[2]2879(《满江红·和赵公明》)
莫道庞公不入州,为谁歌酒也迟留。[2]2909(《鹧鸪天·昌甫同明叔饮赵崇公家》)
最能直接反映韩淲对待入世与出世态度的是《浣溪沙·次韵昌甫》:
莫问星星鬓染霜。一杯同看月昏黄。放歌渔父濯沧浪。
却忆手栽双柳句,真成云汉抉天章。苏仙何在立苍茫。[2]2890
词人在与友人同饮佳酿、共看明月之时,不禁想起《楚辞·渔父》中“沧浪之水”的典故,意在指出人生在世,需顺应当下的环境,处事不必过于清高,进而表示如今的隐逸生活正是他想要的。即便青春年华不再,只要有一壶清酒,小酌怡情;三两友人,谈笑古今,壮志未酬之感便得以消散。顺从自己心意,远离尘世纷争,在主战派不得朝廷重用的社会背景下,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人生选择。
韩淲的这类作品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将“功名”与“酒”并举,表达的态度也舍功名而举清觞。在杯酌之间暂忘功名,酒便成为其舒展心中郁结的寄托,及隐逸生活的象征。
三、“吾生只合醉为乡”
——人生的忠实伴侣
在功名和隐逸之间做出选择后,词人心之所向多在山水间。这一类表达闲适隐居生活的词作也是韩淲词中占比最大的部分,“酒”几乎贯穿了他此时生活的全部,是他隐逸生涯中的“忠实伴侣”。
韩淲词中多与友人进行次韵与唱和。这些作品中不乏描写赏花品酒的自得其乐之词,处处体现着亲近自然、深入其中的快乐:“明月到花影,把酒对香红。此情飘洒,但觉清景满帘栊。人被好花相恼,花亦知人幽韵,佳处本同风。”[2]2880(《水调歌头》)写出了月下赏花之清幽意境。人花相对且相知,以佳酿为伴的词人,在心灵与自然的互通交融中得到了最本真的欢愉。再如“一曲青山映小池。林疏人静月明时。相逢杯酒也相宜”(《浣溪沙·夜饮仲明小轩》)[2]2883。宁静清朗的夜晚,词人与友人齐聚依山傍水的小轩。知交对饮,醉眼朦胧,也获得了些许的欢愉。又如“便把山林寄此身。也须诗酒属吾人”[2]2899(《鹧鸪天·次韵赵路分生朝所赋》)。也描述了寄身山林,诗酒为伴的人生状态,该词下片“惟自乐,不忧贫。渊明谈笑更清真。年年眉寿登高后,醉帽常留菊满簪”。他以著名隐士陶渊明自比,显示了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也借此表达自己甘愿忘却生活清贫,诗酒怡情、醉卧菊丛的心声。
韩淲词中也有在游山览水途中独饮吟哦的作品,如《鹧鸪天·兰溪舟中》:
雨湿西风水面烟。一巾华发上溪船。帆迎山色来还去,橹破滩痕散复圆。
寻浊酒,试吟篇。避人鸥鹭更翩翩。五更犹作钱塘梦,睡觉方知过眼前。[2]2885
微雨打湿秋风,落在水面中泛起蒙蒙水雾,“帆迎”一联写词人在江中行船时见到的景象,山色由远及近,再由近及遠,船橹轻击水面,击散了圆圆的滩痕。面对如此清新雅致的山水,词人的酒兴与诗兴齐发,翩翩起舞的鸥鹭亦自娱自乐,词人乐在其中,仿佛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酒后词人进入梦乡,醒时发现梦中的钱塘已经呈现在眼前。梦境与实景的完美结合,留下了清透的余韵,实现了心灵与自然的融合。
四、结语
通过以上对韩淲带有“酒”意象词作的分析,可以管窥其矛盾又超脱的思想。正是因为入世和出世两种矛盾的心态不断交织于心,故而在他大多数平淡自然的隐逸词中,表达了不同的声音,而酒在其中,既是词人落寞时派遣心绪的外物,又是其隐逸生活的象征。在不时与“山”“水”“诗”等意象交互通融之间,酒也逐渐内化为词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与词人的生命融为一体。
参考文献:
[1]陈植锷.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64.
[2]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臧利娟.韩淲诗歌研究[D].江苏:南京大学,2013.
[4]夏承焘,唐圭璋,等.宋词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1604.
[5]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161.
[6]张玉璞.“吏隐”与宋代士大夫文人的隐逸文化精神[J].文史哲,2005(3):4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