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给教育子女问题开的药方
2021-09-13张永和
张永和
北京人,无论是老北京人还是新北京人,对于如何教育他们的子女,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尤其现在大多还是独生子女,所谓千顷地一根苗的孩子千娇百宠,正如相声大师侯宝林所说的那样: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屁都不敢放,怕放个屁给崩着。这当然是相声包袱。可实质上对孩子的宠爱,和这些话只是程度上的差异而已。在下上了几岁年纪,又忝列文艺专家,同时又写了好几出所谓育人教化的戏曲大戏,于是也有人向我讨教药方。我虽对于这个问题一向疏于考虑,同时对于教育学理论从未有所涉及,但既然有朋友问,只好认真思考,觉得这确实是我中华一重大问题。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追忆我的童年说起吧:那时家大人所奉行的是一本叫《三字经》的书。这本书家长经常让我们背诵其中的词句。我今年80多岁了,在我小的时候,有三本小书是要在家中必读的。一本《百家姓》、一本《千字文》,还有一本就是这个《三字经》。别看这三本小书,文字浅显,近乎大白话;理论不高,很少引经据典,但至今人们仍然说它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瑰宝。尤其是这本《三字经》。虽然是三个字一句,既不谐韵,又不考究;半诗半文,文白相间,真是难登大雅之堂。但就是这浅显的文字,却包括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文学、历史、哲学、人伦义理,甚至天文地理、忠孝节义。这本书,三字一句朗朗上口,真是有点像曲艺中的快板、顺口溜一样,很便于阅读和记忆,所以此书成为从宋代发轫直到如今900年来最好的少年儿童启蒙读物之一。
简单介绍了《三字经》之后,我要提出该书几句有关少年儿童教育的箴言。这便是:子不教(或写作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这几句是集中讲对幼儿教育的,也是人们很认可的说了八九百年了。这里面提了三个有关教育的问题。一是对幼儿父母的:孩子生下来要教育,撒手不管,不负责任是父母的过错。二是对教师的:教师不严格要求学生,敷衍了事,那是教师的过错。三是对儿童本身的:如果不趁着年轻刻苦学习,那是不应该的,是不合时宜的。因为你不趁着年轻力壮脑筋好,这样的好条件下努力学习,而是蹉跎岁月,到了老年,想学也来不及了。四是针对着 不学习有什么后果呢?那就是尽管是美玉,如果不雕琢,也成不了好的器皿,也就是成不了才。而且不学习不知礼义,不知对错,长大了不能为国家、为民族尽一份心。短短几十个字,言简意赅,把对父母、对老师以及个人应尽的责任,都说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孩子一生下来,在家里父母就要对他进行教育。这里边还有一个“养”字,就是还要注意对孩子文化修养的教育。同时家长要给孩子做出榜样,在孩子面前一言一行都要有所注意,不是说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吗?这句话说的还是很有点水平的。在学校,教师要尽到责任,这个“教”字既要有对学生的鼓励、抚慰,同时对学生还要进行严格管教。这里面包不包括对孩子的惩戒呢?我觉得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学生,适当的惩戒还是必要的。很有学问的名教授钱文忠先生是主张对学生可以适当打骂的。
想想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北京还没有解放,我在学校受到过惩戒,但是至今我也不恨那些老师。特别是在戏曲界,过去是讲究“打戏”的。所谓不打不成才、棍棒之下出孝子!那些个后来成了艺术家的名伶,比如说有武生泰斗美誉的王金璐先生,他就在公开场合多次提到:我师父打出了一个王金璐。当然,首先老师惩戒的目的要正确,是在对学生的大爱基础上,这是要讲究一些方法的,让孩子感觉到你管他是为了他将来更好。如果你作为老师,你对学生敷衍了事,得过且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说轻了,这就是懒惰,说重了就是缺少职业道德,这就不是好的老师。近些年来我们从西方那里学到了一些新的理念,如快乐学习、素质教育等等。让学生在学习当中感到快乐,甚至享受。要学生全面发展,有健全的体魄,良好的素质,这当然都是非常对的。但这仅仅是事物的一方面。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学习知识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在整个过程中既存在着快乐、收获和享受,也存在着付出、痛苦甚至委屈。老师要时时向学生说明这一点。学生也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学会接受痛苦和委屈。這些年讲快乐、讲享受,是不是多了些?结果我们的青少年受不了一点挫折和风雨。这些年我们从电视上、从报纸上,看到有多少青少年,仅仅因为受到父母的责问,便产生了暴力行动;还有的学生因为考学没有考好,便遽然轻生,告别了美好的世界。现在,这些似乎已不是个例了!难到这还不应该引起我们教育者的极大重视吗?
我又想说,在我们中国古代的先贤们,他们所受的教育又是如何呢?他们在受教育中又是怎么经受这两方面 ,也就是既快乐幸福,又接受委屈和痛苦的呢?我既然是搞戏曲的,还是用舞台上的剧目和人物来说明问题吧。有这么几出讲这方面内容的少儿京剧。那便是《鞭打芦花》《司马光砸缸》《三娘教子》《孟母三迁》等。
《鞭打芦花》是讲先秦时的大儒闵子谦少年的故事。他幼年丧母,父亲又娶李氏为妻,继母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弟弟。李氏偏爱亲生,虐待前儿,三九严冬,李氏为孩子们所做的棉衣,亲生儿子棉衣内所蓄为丝绵,而闵子嫌棉衣内所蓄竟是毫不挡寒的芦花。后来闵父知道了这一秘密,便坚决要休了李氏,将她驱出家门。可闵子谦坚决阻拦父亲的这一行动。并且说道:“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用他的宽容、爱心、明礼、尚义,既感动了他的父亲,也感动了他的继母,从此 继母待他视若亲生,一家人和睦相处,最后闵子谦终于成为孔门七十二大贤中的一贤。这个故事流传了近三千年了,成为妇孺皆知的美谈。子谦是山东人,现在山东济南还有一条街,是以子谦命名。闵子谦的老师是孔子,培养出这样的学生,说明这是一位很成功的老师。
司马光砸缸,这也是一个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几乎是人所尽知。中国历史上著名历史学家司马光,在他幼年求学的时候,和一群小朋友玩耍,有一位小朋友不幸跌落在大水缸里。水缸又高又大,而且注满了水,其他小朋友都吓跑了,只有司马光,机智冷静地捡起地上的石块,砸破了缸,放出了水,救了这位小朋友一命。用这个故事写成的京剧,已经绝响舞台了。2019年,我受北京教委之邀,又写了这个《司马光砸缸》的儿童剧,作为京剧进校园的节目。那么多小朋友都吓跑了,为什么仅有司马光能够砸缸呢?我写的唱词是这样:
读圣贤书心中有榜样。方能够急中生智去砸缸。能否成功不去想,救人性命是第一桩!
司马光能够把死的书用活了,后来方能写出《资治通鉴》这样的历史巨著。
《三娘教子》是京剧的优秀传统剧目。现在各京剧院团还经常演出。说的是明代的一个故事:继母王春娥管教不爱读书的非亲生儿子薛依哥,反被儿子用语言奚落,王春娥一怒之下,用钢刀将织好的绢割断,暗喻自己要追随亡故的丈夫而去。后来在老仆薛保的反复劝说下,薛依哥终于明白继母和薛保对自己都是施以超人的大爱,于是幡然悔改,发奋读书,后来终于考中了状元。这个故事当然有学而优则仕的价值观,但最主要的还是说,家长的严管和大爱融合在一起,则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管教不行,但一定要以爱字当头,耐心做工作,顽石也能够融化,薛依哥也终于成为后世学习的榜样。
再一个便是被世人传颂的孟母三迁。这个故事出现在《三字经》上。孟母就是大儒孟轲的母亲仉氏。《三字经》上是这样写的:“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原来孟子很小的时候,三岁便死去了父亲,他便和母亲来到郊区父亲坟地旁边的房屋居住。小孟轲耳濡目染的都是来上坟的人所做的各种活动,于是便不好好读书,和周围的小朋友也学着跪拜、祭祀、 抛撒纸钱那一套。 孟母一看这个环境不行,于是搬家到城里去住,旁边是一家卖肉的店铺。小孟轲又看做买卖很有意思,于是又把心思整个放在怎么样做生意上。孟母一看这个环境也不好,于是第三次把家搬到挨着学宫的附近。这一回接触的都是读书人,听到的都是朗朗的读书之声,果然这次有些奏效了。孟轲的兴趣有所转变,但并不是从心底上真正爱读书了。一天放学回来,孟母让孩子背书,结果他连一句也背不出。母亲真生气了,就把刚刚织了一半的绢一剪刀从机器上割断了,也就是隔断了娘俩的生活来源。这时候孟轲感到害怕了,他的老师恰恰也来了,据说是孔子的孙子子思,这是一位对学生能够循循善诱的好老师。孟轲终于在母亲和老师的既严厉又有温度的说服教育下,改变了学习态度。从此心无旁骛,一心放在书本上,后来终于成了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儒学大家。过去在京剧舞台上有《孟母三迁》这出传统戏。但年深日久,也早已绝响舞台了。头几年我根据《三字经》那12 个字,并参照留下来的简单历史记载,重新写成京剧《孟母三迁》,由旅日京剧表演艺术家吴汝俊领衔主演,扮演孟母 。其他扮演孟轲的伯父、伯母,以及卖肉的屠夫、其夫人,都是国家一级演员。小孟轲也邀请国家京剧院的著名童星徐莹扮演。强大的演员阵容使这出戏很获成功。不仅在国内,而且走出国门到日本演出,并且还拍了京剧电影,受到了国内外观众的热烈欢迎。这主要还是孟母三迁这一题材好,人们都想知道孟母是怎么样把这个顽皮的孩子培养成世界大儒的。我的体会是:孟母为何三迁?主要是为孩子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文环境,但这仅仅是事物的一方面。 在学宫附近生活的孩子多了, 怎么仅仅就出了一个孟轲呢?还是在于孟母的断机杼这一激烈的行动,是产生了振聋发聩的效果,使孟轲从主观上意识到,母亲为了自己的努力学习,甚至产生弃世的思想,而良师子思的耐心管和教,两个人的配合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同时,这个时候孟子所接触的人、事、物,都是对他发奋学习有利,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来天赋就很好的孟轲,一旦认清大局 回心转意,便有了那么好的结果。所以教育一个孩子,成才因素是多方面的:好环境固然很重要,但更主要的还是在主观意识上认清了学习的重要性才是根本。
我举了几个古代的例子,还要说一下当下的人和事。一般从事中华传统文化的家庭,比如说写字的、画画的,给患者看病的中医,特别是登台演戏的京剧世家,往往在教育子女方面都有一套办法。常常是接宗传代、一门数代薪火相传。不说别的,只说被人们传为美誉的谭家七代,不但一家七代都从事京剧,更不简单的是同宗一个行当——生行。在从事京剧这门艺术的家庭中,一家五六代甚至 还有八代的,均不乏其人,但只宗一行的却不多。谭家可能是唯一,而且都是颇有建树的京剧艺术家。怎么能够有这样的成绩?他们又是怎么教育后代的?简单地说有两点:一是他们对京剧的无限热爱,由于这种爱使他们能经得住一切的困难、痛苦;二是他们受到了最严格的管教,而他们百分之百地经受住了。就说第四代的四大须生之一的谭富英吧,小的时候,他爷爷是有伶界大王称谓的谭鑫培,按说他们家的条件,是一等一的,要给孙子请个老师到家里来教戏,那还不是手拿把攥。可老爷子不惜和自己的夫人闹掰了,一定要把孙子送到富连成科班里,和众多的穷孩子一起去学戏,为什么?就是要让孙子受点苦,受点挤对。按老人的话说,不受點夹磨是出不来人才的。果然在科班里,坐科七年不亚于蹲了七年大狱,可是出科以后就成了好角儿。以后谭门的子孙,五代、六代、七代, 元寿、孝曾、正岩,都是从小就往科班里送,去学习、去受苦。结果每一位都是成了京剧的领班人。而且他们家还是一个党员世家。五六七代都是共产党员。习总书记很重视家风建设。他说:“要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又说,“家风好,就能家道兴盛,和顺美满。”当前 一个家庭就是要把青少年教育好,培养成才,这是中华民族的千年大计,万年大计。“千家万户都好,才能国家好,才能民族好!”我不是什么教育家,也给青少年的教育开不出什么药方,我说了许多,总结起来不外乎十六个字。一个家庭,对青少年的教育:“爱字当头,但不宠爱;严格管教,要有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