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压力下的梦境：一场迟到的告别

2021-09-12张琦

心理与健康 2021年9期

张琦

咨询室内传来小声的啜泣：“最近泪点特别低，抑制不住地想哭。”眼前是一个24岁的姑娘，身着职业套装，似乎是刚下班就赶了过来。她叫小葵，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打拼，随着疫情影响和职场“内卷”的日益加重，小葵感到不堪重负。“内卷”被认为是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而不得不进行无意义的恶性竞争。几个月的连续加班后，她突然变得爱哭，随时可能会流泪：一大早赶地铁通勤的时候，深夜精疲力竭回到家的时候，甚至吃饭和看新闻的时候。经医生判定，小葵患上了中度抑郁。

“我的眼里有一片海，稍低下頭就会流出泪来。以前总觉得这句话很矫情，直到我自己开始变得爱哭。”眼泪的味道是咸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海洋。但“海洋”这个博大的概念，说明她内心潜藏着巨大的悲伤。既然工作压力是导火索，那么这股巨大的悲伤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储存在潜意识里的照片

在咨询即将结束之时，她突然提到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我能清晰地记得拥抱她的感觉。”

小葵口中所说的“她”是一个朋友的奶奶，但有趣的是，两人从未见过面。当我问及为何会梦到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时，她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只是在很久之前，偶然间看到了朋友在朋友圈发了他奶奶的照片。也许这张照片就作为一个表象记录下来，等到入睡后，趁着大脑休息，潜意识储存的记忆在她的梦境中重现。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梦中的事物和场景大多是想象出来的，但仍然存在现实的影子。那么这个梦对她的情绪有什么影响呢？

旋转楼梯下

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第二次见面时，她详细描述了梦中的场景：“我们沿着一个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底部有一个洞口，洞口内俨然是一个新世界，繁花绿树间矗立着一座温馨的大房子。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走过来，虽未曾见面，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我朋友的奶奶……我陪这位老人聊了很久很久，感受到老人对孙子的思念……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哭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泪水模糊双眼，鼻涕沿着嘴流到了下巴……我清楚地记得老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请转告我的孙儿，奶奶很想他，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奶奶不需要孙儿干出多大事儿、混出多大名堂，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含着眼泪说‘奶奶我记住了！说完这句话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回了现实。”

后来，小葵联系朋友询问老人的近况，谨遵梦中的嘱托，向朋友转达了思念之情，希望他能回老家看看。朋友表示：“工作太忙，哪有时间。”她对朋友的不以为然感到沮丧，甚至有点生气。

梦中的

象征含义

小葵离开后，我一直在思考，那个洞口和地下室的房子究竟代表了什么。直到某一天，我陪女儿去看了最近正在热映的动画片《哆啦A梦：伴我同行2》，长大后的大雄想念已经过世的祖母，就通过时光机回到过去，通过一个圆圆的洞口，回到祖母曾经居住的大房子。看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小葵所说的那个洞口，也许就是回到过去的含义。

瞬间

竟成为永别

第三次咨询时，我和小葵谈了自己的见解，她愣住了，仿佛陷入回忆，掩面而泣。原来，小葵从小和姥姥生活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可后来，姥姥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变得不认识小葵了，还时常给家人惹出各种麻烦。小葵年纪小不懂事，有时会对姥姥恶语相向。有一次，姥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小葵漠然地瞥了一眼，就背起书包急匆匆地上学了。没想到这一瞥，竟然成了永别。多年后，小葵无意间翻到小时候和姥姥的合影，禁不住嚎啕大哭。她突然明白，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并将思念默默藏在心里，她不敢说，因为她后悔，后悔自己的不懂事，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姥姥活着的时候多关心她、包容她、体谅她。那一刻，她拿着照片，多么想回到那时，她会停止急匆匆的步伐，走上前去，给姥姥一个深深的拥抱。

书写梦境的结局，完成告别仪式

我们不是哆啦A梦，没有时光机，不能回到过去。生命是一条奔流向海的河流，我们无法回头。

弗洛伊德将梦视为通往潜意识的捷径，他在《梦的解析》中指出，梦是愿望的达成。在梦中，小葵随着旋转楼梯一层一层抵达内心深处。洞口是连接生与死的桥梁，而地下室是逝去之人的世界。小葵不仅通过梦再次见到了姥姥，也通过老人的话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事情，它和活着一样，是人生的一部分。正是死亡衬托出生命的可贵，亦如黑暗衬托光明。

我决定运用李中莹老师分享的“简快身心积极疗法”对小葵进行引导，这个方法非常适合像她这样情感充盈且易受暗示的人。“现在，请你想象再次回到那个梦中，将这个未完成的梦继续。”她安静地闭上眼睛。“现在，请拥抱你的姥姥，并对她说：姥姥，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感谢您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非常想念您。我知道，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也许我会经历挫折和失败，但您赋予我的力量、爱和支持，都给了我探索世界的勇气。我会照顾好自己，谢谢您，我爱您。”睁开眼睛时，小葵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