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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桂花下读书(外两篇)

2021-09-10苗连贵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桂花读书

苗连贵

小园桂花开了,真香啊!一串一串馨黄的花蕊,张开四瓣小嘴,丝丝缕缕、源源不绝地吐出香气,弥漫着,仿佛看不见的雾,笼罩在林间。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但其缺陷处,则在满树齐开,不留余地。”他把赏花等同于赏画,画讲究疏密,在适当处留白——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似贬实扬,极言桂树花开繁盛,密密簇簇的,不然哪有这弥天弥地的香?

桂花从不在姿色上着墨,娇示于人的,正是它的香。因此李清照说:“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它的芳香馥郁,为它赢得艳冠群芳的美誉。

其实在我看来,桂花的形态也是美的,黄黄白白,闲静地开在枝头,含蓄,敛眉俯首,仿佛娉婷的少女,任由绿叶搂抱,给人以一种娇怯之美。

我在园里走走停停,鼻子凑近花枝,尽力嗅,在每一株花树前饱吸香气。

园里有石凳石桌,正好读书。在桂花下读书,一年中这样的好日子是不多的。花下读书,是对花的宠爱,也是对书的敬重。花下,自然不宜攻读或钻研什么学问,花下宜读闲书。

《聊斋》里的花草实在不少,葛巾、黄英、香玉、荷花、玉版、绛雪……也有桂花,“花气随风,香无断际”,其无不成精作怪,却又娇媚可人。我游目书外,但见园子里的一些花花草草隐没在山石间,活动了——万物皆有情态,她们或走动或说笑,红飞翠舞,裙带飘飘,娇媚可人,这是蒲松龄笔下的花仙妖姬。

花下宜读古诗。古人咏桂花的诗不少,最喜欢朱淑真的一句“一枝淡贮书窗下”,“贮”当解为“伫”。恬静的夜,一树桂花,悄然伫立于书窗之外,淡雅,馨香袅袅,随风飘进窗里。此时,朱女士正坐在窗下,是作诗?还是读书?抑或观花排解清愁?宋朝的花少有大红大紫的热烈,总带着一些淡淡的愁绪。

《九歌》里的“山鬼”则快乐得多。“山鬼”姑娘活泼,有几分张狂,最具野性的情味,“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她披戴着山花野萝从山里出来,赤豹驾车在前,文狸跟从在后,以辛夷木为车,以桂花作旗,花枝招展,去与恋人相会。缘何把桂花作为旗帜?桂花娇柔妩媚,含情脉脉,或为定情物?

桂花树下读桂花,让人浮想联翩。

一缕香风穿过林间,枝叶飒飒,远去了,若隐若现,那是战国时代的古风。此时,倘若有人用箫吹一支古曲就好了,箫声悠悠,时高时低,人坐花下,二目在书,心如秋水。

头顶上花枝摇曳,发出轻轻的絮语。一只鸟落在花枝上,也不知是八哥还是斑鸠,尾巴一翘一翘的,“啁啾”一声,飞走了,抖落下粉屑花粒,洒在我的头上、身上、书上。人闲桂花落。

其实,在花下坐久了,几乎是闻不到花香的,但感觉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花香浸润,饱满、舒泰,花下读书,给人以无可名状的欣悦感。

花下读书,自然谈不上精骛八极、纵横千古、指点江山,但可以让你远离尘嚣,陶然花中,徘徊在书山的小径,流连忘返。花下读书,感受的是一种氛围、一种意境、一种情韵,自然也是一种人生况味。在桂花下读书,尤其如此。

踩   藕

夏末秋初是踩藕的旺季,湖乡顿时忙活起来。清晨,踩藕人撑着划子,拨开层层叠叠的荷障,驶入湖心。湖心水深泥厚,荷叶茂盛,藕也肥大。系紧缆绳定好桩,便纷纷打起“条胯”(赤身),互相逗笑着,下到水里,接着,三下五除二拔掉荷叶,开出一方净水,便开始踩了。

湖乡的藕是半野生的,长得横七竖八,因为水深及胸,不能俯身用手,所以只能用脚“踩”。踩时手持两根竹篙,保持身子平衡,脚在水下探摸,触到藕。倘若是横生的,脚尖顺着藕身将周围的淤泥掏空,然后一脚踩断末端的藕鞭——所谓“踩”,就指这一招——接着双脚轻轻一挑,整枝的藕便浮出水面了。倘若是竖长的,踩藕人就要没入水中,用手捋去淤泥,将藕拔起。倘若遇到几枝藕纵横交错在一处,就更不敢怠慢,要潜在水下小心地掏摸,将周边的淤泥一一抠尽,才不至于将藕折断。如果踩出断藕,说明踩藕人技术“蹩脚”,会遭人嘲笑,并且在市场也卖不出价。踩这样的藕最辛苦,要数次冒出头,吸足一口气,再一头扎进水里。

劳累了一上午,午饭是在船上吃的。相邻的几只划子并在一起,各家自带的饭菜都端出来,无非是冬瓜、豆角、茄子、青椒、豆腐干,下酒则有兰花豆和猪头肉。中午日头毒,头顶荷伞,湖风吹过,四周绿荷摇曳,座下划子起伏,这种惬意,也只有踩藕人得以享受。

下午接着踩,至太阳偏西便收工了。各自捞起漂浮在水面的藕,装船,撑篙,穿出荷荡,一艘艘驶向湖岸。

湖岸是一湾清水,划子一溜排开,踩藕人要在这里把藕去泥、洗净。夕阳映得湖水金红,他们赤膊短裤,跣足水中,用老丝瓜瓤子涮洗,一时,整个湖湾都响起“哗啦哗啦”濯水声。去了泥的藕结结实实的,一如踩藕人满是腱子肉的腿。一支藕的两端,踩藕人是不要的。首端的藕尖太嫩,不适于做菜,但生吃却是佳品,象牙白,尖尖角,就水洗凈,咬一口,脆嫩香甜,比上等水果不差分毫。尾端的“藕把子”比正藕稍差,清炒,亦可口下饭,但菜市上卖不出价。踩藕人把这两样分给眼馋的孩子,然后把藕码放在两只大平底竹篮里,扁担上肩,悠悠地挑回家。第二日便有鲜藕上市了。

过了秋天,冬日也踩藕,为应付春节年市。冬日水浅,入水时,上身穿棉领褂,用“草要子”把腰扎紧,下身则仍打“条胯”。下水前要喝几口烧酒,然后高声怪叫几嗓子下到水里,为驱寒。冬日踩藕须待大晴天,踩一阵,爬上船晒晒暖阳,再下去。所踩之藕不洗,泥巴养着,可存放到过年。

湖乡的藕属白菱藕,适于煨汤,因为是半野生的,所以煨出的汤比家藕香。我们当地人见面的习惯问语:“这些时喝汤冇?”就专指藕煨汤——藕与排骨同煨。藕煨汤是平常人家食谱中的上品,入秋后最宜喝汤。

离开湖乡好多年了,爱喝汤的习惯不废。当我喝着甘醇美味的汤,常想起湖乡,想起那些不避寒暑、腿上满是腱子肉的踩藕人——而今,他们是否仍撑着划子,打着“条胯”,在湖里辛劳?虽然我喝的汤早已不是湖乡的藕煨的。

秋冬是吃苕的季节。新苕上市,比窖藏的老苕饱满、鲜劲。

北方人称红薯,荆楚人呼为红苕。原先以为苕出自本国本土,岂料它是地道的舶来品,原产南美,明万历年间经菲律宾传入中国。归化后,苕非常适合中国的风土民情,生长繁茂,山南海北,哪儿都有出产。

苕长相不受看,状如鼠。薯与鼠同音——我疑其在北方之得名乃因其形之故? 苕性憨实,只知在泥土里闷吃闷睡,死长个子,故而苕的含义就是老实、木讷和傻。荆楚人骂人:“看你个苕样,苕里苕气的!”就是骂对方是傻子。苕雖老实,却自有定力,拒绝膨大剂、美容剂这些时新花样的诱惑、勾引,坚守在泥土里,该长多大就多大,该什么皮相就什么皮相,不改本性初心。

苕命也“贱”,插上苕藤就能活,再不劳人侍弄,由它疯长。苕对土质没要求,旱地、湿地、沙地、坡地,一概都能将就,而且活得滋润、皮实,收获时,一锄刨开一大兜,硕果累累。

苕的最大功用自然是供人吃了。苕的吃法简单,蒸或烤。熟了后,它那本色的香味使人喉头生津,尤其是烤炉里出来的,香气四溢,剥开苕皮,上面黏着一层糖,舐一舐,甜如蜜。苕也可制成苕片、苕丝、苕粉,味道口感皆不及蒸、烤,但无论哪种吃法,都是它的原味。

我用电饭煲蒸饭时,切几块苕进去,饭熟,米香、苕香,香气满屋,风味远胜于纯白米干饭。同样,以苕入粥,粥成,浓稠绵软,香甜宜人。苕也可油炸,本地的小食摊炸苕面窝,将苕切成小块,调以灰面,加盐和佐料,入油锅,油浪里翻几滚即熟,趁热吃,鲜咸甜软,味道比米面窝更胜一筹。苕也有“精加工”的吃法,我见过街边的美食店卖的酸辣苕粉丝,苕粉丝绿幽幽的,汤锅里略一掸,捞在碗里,泼一层红油,浇半匙老醋,加卤味汁,撒芫荽,辣辣的,酸酸的,滑滑的,香香的,小店生意好得挤破门。

苕与精白米面比,自然是粗粮,但在物质匮乏年代,则是果腹的当家饭食。那时候,许多人家一日三餐都是苕,有的就着咸萝卜、榨菜丝大口大口地吃;有的什么菜也没有,“打白口”,也是大嚼大啖,直吃个腹满肚圆。我那时吃苕,狼吞虎咽,而且从未吃“伤”(腻)过。当学生时下乡劳动,收工后又累又饿,晚餐吃苕,伙房里蒸了一大笼屉,抓起就吃,撑得肚子不能动,发誓再不吃苕。回家后,没几天又想起它,奶奶蒸了一大锅,吃起来依然又香又甜。

物质丰饶后,苕多作为饲料。但不久,人们发现苕的药用和营养价值,说苕富含微量元素,能治病,有抗癌作用,于是苕又重新回到人们的餐桌。《本草纲目》说,苕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我的感觉是苕从不“犯上作乱”,吃苕顺气,饱食后,遍体通泰。欧美人称它是“第二面包”,俄罗斯人把它开发为航天员食品。苕看似憨朴,真人不露相,原来是宝贝。

苕因其憨实耐活,它的称名也多为本地人喜用。旧时给孩子取小名,常以贱称,为的是好养活,荆楚人叫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苕货”。一群玩耍的孩子里,你喊一声“苕货”,可能同时有几个应答。“苕货”也可作昵称,我老婆有时就直呼我“苕货”——骂也是“苕货”,爱也是“苕货”,一个“苕”字,寄托了几多情感!

“苕货”不苕,本本分分做人,脚踏实地做事,不张扬而已,心里其实有“货”(有识见、有能耐)——这已不是说苕了。

(插图:珈   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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