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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青濯绛,必归蓝蒨”

2021-09-10朱文瑶

乐器 2021年2期
关键词:复原精神音乐

朱文瑶

一、复原精神的含义

复原,指的是一种模仿和恢复。当其体现在音乐艺术“复古”的语境中,呈现出了复原古代社会音乐文化架构的一个分支。与具有现代鲜明色彩的古风艺术不同,复古追求社会秩序、风俗以及观念等元素的还原。复原音乐艺术的目的何在?杨通八教授曾在复原乐器的展会上提到“文物不可再生”也是对“复制品”本质的某种揭示。复原的肯綮在于过程和目的,而不是最终形式的展现。“历史事实”属于一种“原初存在”,无法复现②,因此得到“复原”的文物显然应该具有更多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乐器、乐谱、表演形式和审美观念的“复原”,前二者更侧重于物质方面的形态复原,后二者则是对意识方面的观念继承。作为促进复原活动的意识,即精神,它不等同于复原的行为,而是先于行為、贯穿始终的一种意识活动。它具备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性,不是生硬的、僵化的客观规律,而是充满活泼的创造的可能性。“复原精神”的目的,即是“古为今用”。因此,复原精神就同时包括了对复原对象——音乐,其中关于“美”与“善”的认识和运用。这将是本文着重讨论的部分。

二、音乐表演中的“美”与“善”

每当谈及音乐中“美”与“善”的内容,无法越过的一个观点即《论语·八佾》中提到的:“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由此可窥夫子对于音乐“善”与“美”的见解,即内容和形式上都达到一个完备、完善的状态,且互相协调。而这一对范畴的涵盖内容浩如烟海,非本文可以胜任,以下仅对此作简要阐述。

音乐的“美”,从黑格尔“形式律”的研究出发,概括出了以下内容,其中包括“感性材料之美”“结构之美”“生命运动之美”以及“格调之美”③。这是从音乐的基本要素到作品审美趣味的全方位梳理,意指音乐表演的“美”并不是外观形式的一种呈现,而是一种“内峻外和”式的表达。

音乐表演中“善”的解释,脱离不了和“道德”“教化”相关的内容,但其对“道德”的要求具有共时性。音乐的社会功利性内容体现在当代多元化的发展中,可以表现为对主观情感的刺激与影响。从符号学的角度出发,音乐的内容是“所指”的,音乐的某种模式和规律能够使人产生相对应的听觉意象。音乐的要素以及结构显然与道德无关,但是通过对内容的呈现能够达到舒缓情绪、陶冶情操,抑或是激扬性情的效果,反之亦然。这就是音乐中“善”的表达方式。

“哲学求真,道德或宗教求善,介乎二者之间表达我们情绪中的深境和人格的和谐的是美”④。这里的“美”指的是对文艺的具体要求,但派脱(W·Pater)曾有一句颇堪玩味的名言,即“一切的艺术都是趋向于音乐的状态”,类似观点在中国古代的书法艺术、建筑艺术以及绘画艺术中。因此,在“复原精神”的语境下,“美”与“善”的审美意识不再是固化的秩序内容,而是凝聚着文化变迁中的审美价值,成为一种“超时代”的音乐语言。同时,也要尊重在历史洪流中衍生的演变规律,结合时代的节奏去发现、表现“善”与“美”。

三、“复原精神”与音乐表演创造原则

“复原精神”实践的前提在于释读和模仿。与其相对应的“批判精神”,二者对于追求目标的形式和方法论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批判精神”向来作为人类文明的标志之一,它诚然是社会文化前进的动力,却不是释读古代文化应该秉持的态度。末学肤受,却抱持着“批判”的视角去释读古人,未免以卵击石。

“复原精神”在释读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小学生”的角色。正如“斫梓染丝,功在初化”⑤,严谨的学习方式进一步衍生了谦逊的学习态度。借鉴至音乐表演的学习过程,“小学生”的态度往往体现在对作品初次的解读中。在接触作品的起点,要以一种投入的、真情实感的、沉浸式的方式去认识作品的每一个构成要素。“知-感-悟”⑥的解释学步骤,“知”即是“小学生”态度的起点。从而,才能够进入后续的“感”与“悟”,进一步探索音乐中的“善”与“美”。

在释读的基础上,还需要与音乐表演创造的美学原则进行相参照的统一。从字义上看,“复原”与“创造”似乎是相悖的,但“复原精神”不是。音乐表演的二度创造中包含的“还原与再现”大致可分为以下几对范畴:作者与创作意图、表演者与作品、音乐评价与作品。“复原”只是一种精神内涵和思想指导,并不是对行为一致的苛刻要求。

首先,借用张前先生提出的概念⑦:“原作与表演创造的统一”——即“人曲关系”的结合。音乐作品的“美” 与“善”不是外显的,它不会平铺直叙地出现在乐谱上,而是以一种隐性的存在等待表演者的探索。通过皮亚杰“刺激-同化-适应”的联结公式,可以证明表演者在“接受-解读”的步骤之后,所提炼的作品内涵是随主体的变化而变化的。此时的作品在表演者的主观意识中,已经不再是单纯“文本”的含义,而是衍生的“型号”。因此,运用“复原精神”对作品内涵惓惓之忱的追求显得至关重要——即在二度创造中充分把握内容“美”与“善”的尺度,使美而不淫、善而不流。

其二,在“历史音乐风格与时代精神的统一”的原则中,其本身包含了历时关系的复杂性,即“表演者无法脱离当代眼光,去观察历史现象”⑧。从“复原精神”的角度去观察,追溯历史就像是逆流而上的过程,上方的水流不会戛然而止,而是以包罗万象之势涌入时代的精神中。“历史音乐风格”中所包含的“美”与“善”与时代精神的“美”与“善”不是背道而驰的。如何通过复原精神去解读其中内涵?

在此,历史音乐风格中的“美”和“善”显然不能与如今的内涵一概而论,但它们却又以落叶归根的形态存在于变迁的意境中,成为当下不可或缺的养分。这就是“复原精神”所要达到的“古为今用”的目的:通过对历史的听觉意象的“复原”,使它在现实生活中产生具有时代性的意义。

其中,“意境”即是“复原精神”所追求的一个高点。关于“意境”的阐述从古至今可谓是汗牛充栋,而究其本身,“意境”永远只能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境界。正如禅宗第三境中所描述的“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从“落叶满空山”的寻觅中又回到了“自证”的起点,中国的“意境说”实是与风云并驱,无从捕捉的。“意境”是存在于“语言尽头”的一个飘渺形象,那么完全的“复原”即是无稽之谈,而是要通过“复原精神”秉持尊重历史的态度,运用“种族记忆”的语言,尽可能不抱偏见地去呈现意境的可能性。在此基础上,才能够在“时代精神”中提供现实意义。

“意境”是音乐“美”的一种体现,音乐表演中的“善”则需要从道德的角度出发。首先,道德不会跨越“时代”而成为一日千里的存在。“不要在真正的美德和恶性上标新立异,不要以为道德是可变通的”⑨,这句话即可作为一记棒喝。现代的音乐风格是独辟蹊径的,那是否对音乐内容中有可能包含的“善”就无法用历史语言去进行解读?答案是否定的。这正是因为“道德”不是一蹴而就的观念,而是具有延续性的。

“复原”在历史的语境中可以解释为“复兴”,也可以延伸为对某种本质的还原。《文心雕龙·通变》有言“青生于蓝,绛生于蒨,……练青濯绛,必归蓝蒨”⑩,刘勰借此以寓文学“近今疏古”的趋势。反观音乐表演艺术,较为显著的即是乐器形制的演变。它始终反映著对音响、音色、技巧丰富化的追求,无一不表达出对“美”的无穷尽的欲望。声乐表演艺术亦是如此。表演技巧的多样化势不可挡,那么是否这种无尽的翻新就是获取“美”与“善”的捷径?以此为舟楫,是否就能够到达艺术表现的彼岸?

结合原则之三:“表演技巧与艺术表现的统一”——即“技艺关系”。“表演技巧只是一种手段,应服务于艺术表现”这一观念似乎已经成为了大部分表演者的共识。“尽善尽美”诚然不能成为评价音乐的一个准则,但却是对音乐境界的一种至高追求。“作曲家不是模拟流水的声响和高山的形状,而是创造旋律来表达高山流水唤起的情操和深刻的思想”,这正说明了音乐的最终目的,也是音乐表演——艺术表现的价值所在。“情操”和“思想”遁迹潜形,非一言可以蔽之,而在某种程度上,却是比表象的客观存在更具显性的。人类表达思想最为简明扼要的方式就是语言。音乐艺术是一种升华了的语言,但二者之间显然存在相似的表达欲望。人的思想是变幻莫测的,但当它需要被表达的时候,语言的变幻莫测反而容易囫囵吞枣。切实中肯的表达方式更易于“复原”思想的根本和要旨。所谓“玩华而不坠其实”,并不是对华藻的一种批判,而是对切实的一种肯定。反映在表演技巧与艺术表现这一对范畴中亦然。

随着音乐娱乐功能的加强和技巧多样化的日新月异,在器乐表演中,直接通过对乐器本身形制的改造,从而满足听觉需求的“阔斧”也不在少数。这种不知疲倦的翻新是否真的促进了音乐表演的丰富性?是否有利于音乐表演艺术的可持续性发展?未可见也。《周易·系辞》讲求“穷则通,通则变,变则久”,这并不仅仅是对“变”一味地追求,而是“随时变改”,既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同时符合变改对象长期的发展规律,而不是与历史的一刀两断。“竞今疏古,风末气衰”就是对这种“无穷尽”的“变”可能引发的后果的预判和解答。由此,探索表演技巧也需要“复原精神”。以乐器演奏为例,如今对技巧“新”“快”“强”的追求逐渐成为趋势,初学者更是将此作为艺术表现的准则。在器乐学习的过程中,追求“快”而不知如何快,追求“新”而不知从何而新,追求“强”而不知力从何而来,谙熟如何表现“高山流水”的音响效果而不知高山流水徜徉在何处,都是对音乐本质的一种忽视,是缺乏“复原精神”的一种标志性表现。

“出新”并不是以“推陈”为根本前提,而是以一种尊重、借鉴的状态,以“必归蓝蒨”的思想去探索未知的领域。盛唐向来被誉为音乐艺术发展的一个高峰,众家描绘意兴玲珑。但与此同时,这又是哲人最为稀少的一个时代。缺少了思想根基的支撑,一面为之倾倒,一面又如履薄冰,飘飘乎不知其所以然。由此可见,技巧的繁复并不能够与精神的富赡划一个完满的等号。

结 语

诚然,“复原精神”不仅体现在对古代作品的解读,同样可以运用在当代音乐表演艺术的研究与实践中。但“复原精神”只是一种为思路提供指导方向的意识形态,我们意识到“复原”的不可能性,因此追求寻根溯源的“复原精神”就格外珍贵。真正的、合理的“复原精神”不是迂腐的、落后的,而是“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的一种学习态度。

在与音乐表演艺术的结合中,“复原精神”形成了一种内化的观念,正如《乐记》开篇“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客观存在的形式固然重要,也是完成音乐表演活动不可或缺的环节,“真正的艺术生活是要与大自然的造化默契”,音乐总是从自然而来,向自然奔去。

注释: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通变》。

杨易禾:《音乐表演美学》,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

杨易禾:《音乐表演美学》,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

白宗华:《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收录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年。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体性》。

谢嘉幸:《音乐的“语境”——一种音乐解释学视域》,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

张前:《音乐表演艺术论稿》,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5年。

(英)托马斯·布朗:《基督教道德》。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通变》。

白宗华:《中国古代的音乐寓言与音乐思想》,收录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通变》。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宗经》。

白宗华:《希腊哲学家的艺术理论》,收录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

参考文献:

[1]杨易禾:《音乐表演美学》[M],江苏: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 年。

[2]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年。

[3]白宗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年。

[4]谢嘉幸:《音乐的“语境”——一种音乐解释学视域》[D],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 年。

[5]张前:《音乐表演艺术论稿》[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5 年。

[6]戚良德:《文心雕龙校注通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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