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两朝贬谪永州知名文人“贬谪诗文”的类型和特点
2021-09-10赵凌峰
赵凌峰
摘要:永州独特的位置和自然条件,古来被视为“贬谪之地”。特别是唐宋两朝,以柳宗元为代表的一大批官员被贬谪到永州。他们中有很多是“文冠一时”的知名文人,在永州清丽奇特的景色和沉浮飘泊的感伤下,创作了许多雅文。有“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山水诗文、“惜别意悠长不露”的送别诗文、有“结发事远游”的游历诗文,成为中国文化宝库的一朵“奇芭”。
关键词:永州 知名文人 贬谪诗文
贬谪文学是古代文人在贬谪地创作的文学作品,不同时代、同作家、不同境遇、不同环境等要素创作的作品自然有不同的特色。可以说贬谪文学是中国文学宝库里的一朵“奇葩”,许多贬谪的历史文人政治失意、生活困顿、情绪低沉之时,对政治人生的检讨、对现实生活的顿悟、对民间疾苦的关注、对底层百姓的同情,反而让他们创造了大量“人间烟火味”的文学作品,写出了吟诵千古的佳文,成就了他们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永州地处湘南边陲,自古以来由于开发落后,被视为“蛮荒”之地,“瘴疠”之处,山高路远,荆棘丛生,蛇蝎遍地,素不为中原人士喜爱,唐朝贬永州诗人邹浩曾作诗:“零陵讵中邦,道阻五千里,我以放逐来,本非心乐只。”,这种被贬的无奈、委屈和凄凉的情感不由跃然纸上,可谓代表贬永州的文人共同的意愿。然而,中国文人那种天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悲天悯人思想情怀、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天下己任的责任意识、那种“天地有大美而不可言”的寄情山水的审美情趣和“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的关注民本的黎民情结,尽管身世浮萍、人事落魄,但一来到永州,看到清秀苍郁的永州山水、闻到渔舟唱晚的歌声、见到凄苦潦到的黎民,以景触情、以歌撩意、以民叹世,不由得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热情,用他们的笔书写了永州山水的奇特、永州民生的艰难、永州习俗的淳厚,他们寄情山水,托意民生,或歌、或咏、或叹,呈现了风格多样,多姿多彩的样式。唐宋时期,永州成为很多知名文人的“贬谪地”,柳宗元、王翰、吕温、卢象、吴武陵、张浚、苏辙、寇准、丁谓、苏轼、黄庭坚、范纯仁、赵汝愚等都或长或短的贬谪到永州,永州奇山异水、纯厚民风、悠久的历史都成为他们的笔下风情,形成特定的永州“贬谪诗文”。
一、“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山水诗歌寓情在景、托景生情。
在永州的贬谪文学作品中,山水诗歌是最为显著、最有成就、最有代表的文学作品,也是最能体现贬谪文人的心态和思想的作品,以柳宗元为最主要的代表,他因开创了山水散文的先河而被后人称为“山水散文之祖”。在永十年,柳宗元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苦,母丧、友离,寓火等个人的悲欢离合,也看到社会底层民不聊生的苦痛,他孤寂、悲憫、苍凉、失落,“寄情山水”就成了他摆脱苦境的消遣和创作的灵感。综合其山水诗文的情感类型,有三种主要形式:其一借助山水意境表达个人的心志。如脍炙人口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一片空寂阔远的氛围中衬托出渔翁峻洁绝尘的形象,渔翁不就是作者自我人格形象的写照。其二托意山水放飞自我的心灵。如《溪居》: 久为簪组束,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这首诗歌恬淡清静、洒脱隐逸,颇有“陶体”之风采,将孤独冷静的生活诠释为飘逸闲适的生活,于自得中隐寓了作者的忧愤,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灵放飞。沈德潜说: "愚溪诸咏,处连蹇困厄之境,发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间言外,时或遇之。"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囧迫之人何来散淡飘逸之情,这不是贬谪文人的最好心态表达,苦中作乐,乐亦是苦。其三假托山水抒发人生的哲思和禅境。佛学有句名言“行也禅,坐也禅,语默动静体安然。”意思就是说生活处处皆禅境,都能给人睿智的反思,在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中都能体现这样的景理融通的地方。如《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傲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就表达了柳宗元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自由追求和生态环境的动态制衡,也是作者顺应天性、自然而然的生活态度,这样的哲思和禅境在《永州八记》里最为突出,也成就了其山水诗文的文化地位。柳宗元的抒情灵性的写景散文风格对后世的作家影响深远,如寇准的《春日怀归》:“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该诗参照了柳宗元的文风,在野旷天清、古风骏骨中表情达意、感悟禅思。柳宗元这种“天人合一”的自然写景法在后世的文学创造中营造了一种景物情说、情语景达的文学流向,这是永州山水之幸。
二、“惜别意悠长不露”的送别诗文托物寓情、情由景生。
对于“贬谪者”来说,永州就是人生的驿站,迎来送往那是人生的常态,来时的失意和去时的惬意,贬谪过往的低沉、悲鸣和重新起用的振奋、欢跃都可以在诗文力体现出来,特别是贬谪之人遇一知己前来,那种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就应了那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总结贬谪永州者的诗文,送别诗文不多见,但也有一些能体现贬谪者心境的佳作,笼统来说有两类:一类是过往客赠予贬谪文人的诗文。如李白写有一首《赠卢司户》“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白云遥相识,待我苍梧间。借问卢躭鹤,西飞几岁还?”卢司户指的是唐朝卢象,《唐诗纪事》中记述卢象:"大盗起幽陵,入洛师执公协之从伍中,谪果州刺史,又贬永州司户。"本诗是李白与卢象在永州相遇后别离时的赠诗,表达了对朋友摆脱困境,展翅高飞的愿景,这有何尝不是贬谪者的祈祷和心愿。贬谪非本意,期许再用时,贬谪在永州的游子内心渴望回归朝廷,回归家乡,这种内心的煎熬可能只有知音才体会得到,卢象有辛遇到李白这位挚友,寥寥数语,道尽了贬谪地的荒凉和心情的苦闷,也表现了贬谪者敢想不敢言的苦闷。另一类是贬谪者送别过往亲友的诗文。如柳宗元的《别舍弟宗一》“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本诗写送兄弟到江边时,双双落泪,依依不舍。该诗既表达了对自己处境的黯然伤感,也表达了对兄弟的祝愿和希望,其实也是对自己处境改变的意愿,这是柳宗元自永州改任柳州所作,面对更加荒凉遥远的贬谪之地和兄弟离别的伤痛,柳宗元内心的煎熬更想而知,这不是当时贬谪者共同心痛吗?他们心痛的不仅仅是生活环境的改变,更心痛的是怀才不遇的苦闷、是时不我达的惋惜、是华发早生的哀叹,贬谪人最恐慌的是对未来没有欺许的恐惧,这种情感往往在作品中表现出一种绝望的情愫。在柳宗元的送别作品中有一类表现了其民本观思想,如《送薛存义之任序》“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於俎,崇酒於觞,追而送之江浒,饮食之。凡民之食於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表达了官是老百姓的公仆,不可以奴役和驱使老百姓的民本思想,也是将自己的政治理想寄托朋友的一种希望。
三、“结发事远游”的游历诗文理在景中、景由心生。
中国山水诗和游历诗是有区别的,山水诗重在对山水的渲染和描绘,情理是点睛之笔;游历诗更侧重于情理的阐述,景是一个中介和平台而已,多是素描淡写,大体构勒。永州的贬谪诗人中柳宗元是待在永州相对较长的一位文人,永州的山水赋予其创造灵性,他亦以自己的才华熏陶出永州的山水的别样神韵。然而唐宋其他的贬谪者仅仅是永州的过客和游历者,带着被贬的幽怨、伤痛情感和散慢、磋砣的心态去游历永州的山水之间,行文间都是一腔无法言表的感伤和期望。概括唐宋两朝贬谪永州的文人游历史作品,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第一发古人(前代名人)之慨,叹今人(作者的年代)之忧。舜帝和娥皇、女英的故事在永州大地成为千古绝唱,凄美的爱情、寻觅不得的徘徊和生离死别的苦痛能能引起贬谪者的共鸣和同伤,在贬谪文人的诗文中都有体现。如宋之问的《舜祠》“虞世巡百越,相传葬九疑。精灵游此地,祠树日光辉。禋祭忽群望,丹青图二妃。神来兽率舞,仙去凤还飞。日暝山气落,江空潭霭微。帝乡三万里,乘彼白云归”,诗中记述了古代经典的爱情故事,借唐朝统治者改祭舜为群望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愤懑、不满和返乡的愿望。这是宋之问南贬经过九疑山的作品,也可以算是贬谪文人的集体情愫和愿景。第二发悠然自得之态,吐无所事事之感。贬谪的文人大都是意气风发的达官贵人到不受人待见的地方小吏,过去的觥筹交错、前呼后拥都现在“门前冷落鞍马稀”,其中心理落差自然是难受的,好在大多贬谪文人自我调适的快,以自嘲、自讽、自伤的诗文表达心理的失落。如宋代贬官汪藻《玩鸥亭记》中有:“余谪居零陵得屋数椽……屋临大川,愚溪水注焉。”“杜门息交,朝饭一盒、夕饮一尊、读古今书数卷、怠则枕书而睡。……一年而病,二年而苏,三年而心乐之,四年视我如人、视人如物,休休焉,不知忧乐之所在。”文中作者似乎忘记了被贬的失落和感伤,爱上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忘记了忧乐之所在,过着像老百姓一样安闲自得的日子。但作者内心那种渴望有为、志冲九宵的理想有几人能体会得了。这种苦中作乐、喜中見泪的表达方式往往是贬谪文学真实的反映。第三以山水之神秀,悟人生之深道。贬谪文人的思想因为贬谪的突发和浮沉而变得更加的睿敏和聪慧,其对官场的沉浮、人生的起落会在游历的神交一刻而有了质的升华。如北宋黄庭坚的《题淡山岩(其一)》“去城二十五里近,天与隔心俗子尘。青蛙秋虫不到耳,夏凉冬暖总宜人。岩中清磬僧定起,洞口绿树千家春。惜哉此山世未显,不得雄文镵翠珉”,对永州零陵的淡山岩秀丽风景做了描述,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向往,人生平淡也是一种境界,何必要显露于世,为名利所累。这也是贬谪文人在人生大起大落后的反思。
四、“利安元元为务”的政论诗文关注底层、思索时政。
唐宋时期,永州处偏西南,属于地理环境恶劣、经济条件困顿、生活极不方便的地域。元代文人陈孚在《咏永州》中还写道:“烧痕惨淡带昏鸦,数尽寒梅未见花。回雁峰南三百里,捕蛇说里数千家。澄江绕郭闻渔唱,怪石堆庭见吏衙。昔日愚溪何自苦,永州犹未是天涯。”诗中描绘了永州的萧条荒凉,也反映了人民的生活维艰。贬谪到永州的文人基本是是官宦身家,又从相对富饶的北方来到贫瘠的永州,特别是看到民不聊生的老百姓的生活,悲天悯人的情怀和为民请命的担当成了酝酿在他们心中的浓郁的民生情感,这种情感表现在文学作品中就形成了沉郁顿挫的文学风格。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统治下横征暴敛的残酷,老百姓苦不堪言的无奈,揭示了广大人民遭受的苦难不幸,表现了作者对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对残暴统治的强烈愤恨。特别是最后一句“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作者内心的那种愤懑、无奈的激动心情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呐喊只能对天长叹,这种无助感无疑也促进了文人对民本思想的深层思考。元结的《舂陵行》、《贼退示官吏》等,也反映了作者敢于大胆揭露官吏对人民横征暴敛的罪行,批判了征敛害民的官吏,控诉了官不如贼的黑暗社会,表达了自己宁愿弃官归隐,也绝不做残害人民以邀功之人。在《贼退示官吏》中作者说道:“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这种同情民众的艰苦、悲悯百姓的艰辛,甘愿与民同进退的思想情怀正是很多贬谪文人在痛定思痛后的民生观,他们贬谪失意之时能够看到最真实的社会现实、能体会到底层百姓的最真切的心声,从而为他们作品中人文情怀增添了温度。
贬谪之人处于人生低潮和情感低位,正如此,让他们对生活的境界有了更透彻的深悟和对文学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是他们创造了传世作品的人生馈赠。永州“贬谪文学”作品打上了“永州”的特有标签,这种标签有着“硬核”的永州精神,是一种豁达中的沉思、是一丝别离中的牵挂、是一种悲悯中的关切、也是一种情景交融中顿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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