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2021-09-10伍剑
伍剑
冬的严寒渐渐退去,积雪也慢慢融化了。风渐渐暖起来,吹得人暖洋洋的,天上的风筝也多了起来。
一天午饭过后,麦和琪约我去窑底放风筝。那儿的草地非常平坦,最适合放风筝。
其实,早上我已经答应外婆去堤外给五叔家搬砖。五叔家盖新房,搬一千块砖可以给一块五毛钱,一块五毛钱够我和外婆一天的家用。可麦的风筝怪诱人的:花花绿绿,像一只古怪的大鸟,头顶有孔雀般的羽毛,嘴像鱼鹰,尾巴像雄鸡,腿像老鹰,可惜腿只有一条。我一下子就忘记了搬砖的事。
我们来到窑底,草地上满是孩子,天空中飞舞着各式各样的风筝。见到麦的风筝,其他孩子围了过来,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风筝。麦说,他的风筝叫毕方,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
“神鸟不像,倒像个怪鸟!”孩子们哄笑着。我扭着脖子帮麦争辩道:“书里说的,这就是毕方!”其实,我并不确定哪本书里有这种叫“毕方”的神鸟,只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喜欢读书,私下里都叫我“小先生”,小先生说的话自然镇得住他们。我很得意。
一直玩到太阳快落山,我才想起搬砖的事情,气喘吁吁地跑到五叔家。在血红的夕阳下,我看到外婆佝偻着身体正在搬砖,我连忙跑过去,一声不响地埋头干活。外婆直起腰,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下午怎么没来?”
“我到窑底风儿家看书去了。”我知道外婆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只好撒了个谎。
“那也应该事先说一声。”外婆边说边弯下身子继续搬砖。
“嗯,以后我会的。”我心虚地应了一声。
转眼,月亮升起来了,空旷的场地上,树木和房屋像被镀上了一层水银。我肚子有些饿了,对外婆说:“我们明天再来吧。”
外婆并没有停下,而是问我:“今天看了什么书?”
撒谎这件事真的很难,因为撒一个谎,往往得用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谎来圆。
我给外婆背诵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
外婆说:“这不是前几天读过的吗?”
唉,外婆的记性真好!
“好了,今天的活干完了!”外婆直了直腰,愉快地说。
外婆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即便是搬砖,也十分认真。她经常说“要对得起工作”。
回家的路上,外婆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没去风儿家。”
我知道外婆有非凡的洞察力,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连忙说:“外婆,我再也不骗你了!”
外婆停下脚步,摸着我的脸说:“读书认字就是为了学做人的道理。”
我點了点头。
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我最喜欢泡温泉。在下窑湾的谷底,有一处冒着热气的泉眼隐匿在杂草丛中。小孩子必须由大人带着才能去,因为都说那里会有狼出没。
一天早上,外婆对我说:“约上麦、琪和大毛,晚上带你们去热乎坑里泡澡去!”
外婆说的“热乎坑”就是下窑湾谷底的温泉。于是,我赶紧到麦家,然后拉着麦到琪家,又一口气跑到大毛家,把消息告诉他们。大毛最积极,听说要去泡温泉,立马打开柜子,把干净衣服拿出来,用布袋装起来。我也扭头跑回家,把自己的换洗衣服装进布袋,然后就坐在门前的树下,听树上的鸟儿愉快地唱歌。麦和琪来找我玩,我们一起玩躲猫猫、跳房子,直到吃晚饭的时间,他们才匆匆回去吃了饭,又匆匆地拎着装着换洗衣服的布袋来到我家。可外婆还没回来。
天完全黑了,外婆还是没回家。
麦急了:“赵婆怎么说话不算数?”
外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我很担心外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到外婆上班的地方找,又到常走动的邻居家找,都没有见到外婆的身影。外婆到哪里去了呢?
直到熄灯的时候,外婆才不紧不慢地推开家门。
“外婆。”我叫了一声。
外婆没有应声,把装菜的布兜放到长条凳上。
“外婆。”我又叫了一声。
外婆回过头,说:“有事吗?”
我有些生气,说:“你不是说带我们去热乎坑泡澡吗?”
“哦?有这事儿吗?我怎么忘了。”外婆乐呵呵地回答。
“说话不算数!”我憋屈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外婆还是乐呵呵地说:“不就是泡澡吗,下次再去吧。”
我不理外婆,上床蒙着被子独自流泪。
外婆走过来,拍了拍我,坐在床边:“委屈啦?难过啦?知道难过委屈才好呢!”
我掀开被子,瞪着眼睛问外婆:“呜呜……为什么不守信用?”
“是,外婆做得不对,让你感到委屈了。不过这次我是故意的……”外婆接着说,“人离开了一个‘信’字,天下人都会讨厌他。就像今天我没有遵守约定,你讨厌我一样。那天搬砖你失约,我也一样讨厌你。”
外婆说的道理我在书里面读过,母亲也曾给我讲过“商鞅立木为信”“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但我并没有记在心上。然而这一次,外婆给我的教训太深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从此,只要答应人家的事情,我都会遵守约定。因为我知道,虽然失信的人觉得无所谓,但是被失信的人是很难受的。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天我去麦家玩,又看到了那只怪鸟风筝,心里一颤:“它真的叫毕方吗?真的是神鸟吗?”
麦说:“你说的,你还在书里面见过!”
我竟无言以对。
其实那天我是信口开河,没想到小伙伴都信了我的话。我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与人交往,牛皮不能吹,牛皮吹破了,后果蛮严重。”
从麦家回来后,我就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走,山很陡,天很黑,前面有一丝光亮。我急忙朝前走,没走几步,光亮就不见了,我吓得大叫,可脚却被黏在地上动不了……
“睡觉也不安神,乱喊乱叫的,被子都蹬掉了,着凉了咋办?”外婆叫醒我,看到我惊恐的眼神,说,“梦由心生,心底无事,睡觉就踏实了。”
噩梦应该是“蛮严重”的预兆吧,我束手无策,煎熬了几天,跑到风儿家。
“你知道什么是毕方吗?”我问风儿。
风儿摇摇头。
风儿的父亲从里屋走出来,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咳嗽着说:“你说毕方啊,我在一本书上见过,咳咳……让我找一找……”
半天,风儿的父亲找出一本泛黄的书,那是一本《山海经》,里面记载着:“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哈,我太高兴了,终于看到了“毕方”这两个字,虽然我不太懂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
风儿的父亲说:“这是一种鸟,它的形状像鹤,只有一只脚,青色的羽毛上有红色的斑纹,长着白色的嘴,名字叫毕方,因为,它的叫声就是‘毕方’‘毕方’……”
我吁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有这样的神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