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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传承路漫漫

2021-09-10秦旖旎

百花 2021年2期
关键词:皮影戏皮影剧目

秦旖旎

2020年6月中旬,在回民街的高家大院,我第一次见到了皮影戏演出,演的剧目是秦腔《卖货郎》。整场皮影戏15分钟,仅两个皮影人物,全靠一人操作,没有现场乐队,唱词单凭伴奏。演罢,一位头发苍白的艺人从幕后徐徐走出,吆喝着观众来买三十元一个的皮影工艺品。

看一场皮影戏才收15元,买一个机器制造的皮影工艺品却是两倍的价格。显然,对艺人来说,演出远远没有卖皮影工艺品的利润高。后来,我在皮影艺人魏金全的采访中读到“只见皮影,不见皮影戏”这句话,总是联想起当时看皮影戏的情况。

为什么我们现在接触到的皮影戏越来越少了?皮影戏的局限是什么?皮影戏的市场在哪里?我们又该怎么把它传承下去呢?

带着这样的思考,我参加了陕西师范大学组织的大学生皮影艺术协会,向来师大研修的皮影艺人们拜师学艺。通过在皮影社团担任负责人的种种经历,我模糊地得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皮影戏是地方戏曲的一种,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因此,其受众和市场往往集中于当地,再远不过当地方言区所覆盖的范围。这是地方皮影戏难以推广传播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要广泛推广皮影戏,该不该放弃方言,用普通话演出?我认为,每一种民族戏曲艺术,它的方言、声腔与剧种是一体的。无论是剧本创作、音乐创作还是演员演唱,都不可违背字腔相倚的规律。如果随意使用普通话“改造”地方戏的方音,不仅背离了剧种文字与腔调的血肉联系,背离了戏曲艺术最基本的艺术规律,还使得传统戏曲的美感和文化底蕴损减了。

因此,对于戏曲的传承,最重要的责任应该由地方承担,比如渭南市应该担起传承阿宫腔、碗碗腔、华阴老腔的职责,乾县必须着力保护当地的弦板腔。当然,在继承方言戏曲、创作方言剧目时,也应该去糟取精。一些方言中有代表性的、有特色的表达可以适当保留,而民间方言中的一些污言秽语則可以弃之不用。在向外地推广时,剧团可以通过滚动字幕的形式,既能让观众明白剧目意思,又能使观众欣赏到原汁原味的戏曲艺术。

在向惠庆龙的阿宫腔剧团学习皮影戏伴奏的过程中,老师们基本上都采用了口传心授的方式。在上好了几次课以后,通过老师的指导和我们学生自己的听音扒曲,才得到了皮影伴奏谱子。我和其他组别沟通了解时,发现他们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艺人们没有完整的总谱提供给学生,演奏随意性较大,并没有完善的体系。我想这是一门艺术没有经过现代教育体系锤炼的结果,说明了这门艺术的民间性和原始性。那么,如果我们要推广这门艺术,甚至要把它纳入教育体系中,像教钢琴、舞蹈那样传授给学生,就必定要对它进行规范化改造,对其规律进行总结。

于是我在后续独立排练皮影戏《二郎神大战孙悟空》的时候,便注意对打击乐伴奏规律的探索,并以皮影艺人原版伴奏为基础,谱写了适合初学者演奏的鼓谱。一般来说,陕西皮影传统打击伴奏乐器大概有这么几件:干鼓、大小锣、铙钹。虽然东南西北四路皮影的乐器制式、音色皆有差别,但其演奏规律可归纳为:干鼓密集定节奏,锣镲跟着干鼓走;梆子错落击重拍,弦乐时时应绑音。因此,我通过艺人们演奏的录音先确定了干鼓的拍子,再将大小锣、铙钹按轻重拍规律编配进来,并在每次换幕时设计提示鼓点。这套“学生版”的打击乐伴奏体系,不仅演奏者好记易上手,还方便操纵皮影的成员辨别。当那场面向全校的演出收获了众人的好评时,我明白这种对规律的努力探索是十分值得且有效的。

我前往华县(现华州区)进行皮影传播度调研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皮影戏本是一种游走于田间地头的艺术,艺人们走街串巷,在村庄中卖艺表演,但随着人们娱乐方式的变化、手艺人的缺失,受到冲击的皮影戏竟失去了在民众间唱演的基础和能力。

2011年,中国皮影戏入选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国家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对皮影手艺人进行补贴,还抢救了大量的濒临失传的皮影剧目。这种官方的保护使得皮影戏作为民间艺术瑰宝被留存下来,获得公众的重视,那些曾经在“九流”之外的皮影艺人也一跃成为尊贵的艺术家。但如果仅仅强调“供给侧”,不实施“需求侧”的保护,事实上并不利于皮影戏的长远发展。

我们可以看到,皮影戏跳过了现代商业化发展,直接从田间地头进入了剧院。从前,皮影艺人们骑马拉驴,驮着厚重的皮影箱,每逢集日、年节或红白喜事,便从一处乡野中赶来,为另一处乡野的人们表演。一出戏罢,吆喝掏钱。现在,皮影戏在农村里基本上销声匿迹,哪怕是在“皮影之乡”华县,也少见皮影戏了。往往只有在景区剧院里,才能看到皮影戏表演。可惜,那些几十年前在农村观看过皮影戏的人们,大多没有去剧院付费观看皮影戏的习惯;而新一代年轻人即使愿意买票进入剧院,但他们的乡村记忆又是浅薄的,再上演过去的皮影剧目,并不一定能吸引他们观看。

于是,如今皮影戏这门原本属于民间大众的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属于博物馆的艺术,属于景区“看稀奇”的艺术,属于“阳春白雪”的艺术,甚至从乡村人的艺术,变成了城市人的艺术。

这种落差也导致了皮影戏难以推广。2020年12月中旬,我跟随皮影剧社举办了一次皮影进校园的活动,前往陕师大附小绿地浐灞校区,为小学生们表演。在互动环节中,我问小学生们:“你们愿不愿意学皮影戏呀?”台下的小孩们非常兴奋,齐声喊:“想学!”演出结束,一个小男孩专门跑来问我:“老师,在哪里可以学皮影戏呀?”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在皮影戏的市场业已被严重冲击的情况下,鲜有人把系统教学皮影戏当作一门正儿八经的产业来做,最多是“体验”或“展览”。

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习皮影戏的功能只能从过去的“养家糊口”,变成“兴趣爱好”,从“吃饭手艺”,转换为“个人特长”。但从长远来看,只有发展起足够稳定和强大的市场,培养起大量有付费意愿的观众,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来把皮影当作“吃饭手艺”,涌入皮影产业,并创作大量创新剧目,才能使皮影戏真正地活下去。

谈到创新,华县皮影雕刻大师薛宏权先生的一番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皮影戏及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每一个朝代都在对它进行创新发展。它是一个不变载体,所展现的内容则是变化的。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少了对内容进行创造性发展的人。因此,这些技术也被人慢慢失传了。”皮影戏是一种活态艺术,它实际上是一个载体,可以用来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宣传,也可以用来进行个人的艺术诉求与表達。弦板腔就是一个在时代中适应发展的鲜明例子。1959年,当年的乾县第二剧团对老戏的剧本、板路、唱腔、身段、道白、音乐、场景各方面均进行了现代化改革,排练的《紫金簪》《九连珠》《十二寡妇征西》等剧目不仅走红关中,还享誉陕甘,甚至参加了陕西省国庆十周年献礼演出,深受各界赞誉。到了“破四旧”的时候,传统曲目遭禁,明清存留皮影被大量焚毁。于是弦板腔又适时改革,改演“样板戏”与新编现代戏。1970年,咸阳地区“样板戏”汇演时,乾县第二剧团排演的弦板腔《智取威虎山》获得了多个奖项。改革开放后,乾县弦板腔剧团又重排古典剧目《紫金簪》,被陕西省文化局列为“陕西省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献礼演出”剧目,深受群众喜爱。

可见,如今我们谈创新,不能被传统缚住了手脚,应该吸取前人经验,顺应时代发展潮流。从形式上说,传统的戏曲唱腔、曲调、雕刻工艺都有值得学习的可取之处,但内容则可以完全按当下的需求进行创作。

此外,如果好好发挥皮影戏的“傀儡性”对艺术表达的作用,它的吸引力还会再上升一个台阶。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认为人们往往会对身边的、眼前的东西习以为常,故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陌生化”就是要把平淡无奇的事物变得不寻常,从而增加新鲜感。皮影戏就是一个具有“陌生化”艺术特点的典型例子。艺人们雕花刻叶,吹影镂尘,把生活中常见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乃至少艾掮客、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又通过跌宕起伏的剧情,美妙的唱腔,塑造出一个基于现实又超于现实的世界,从而构成丰富的隐喻,给人耳目一新的艺术体验。基于“陌生化理论”,皮影戏可以是讽刺剧、独幕剧、遭遇剧的重要艺术载体,艺术潜力巨大。

在学习皮影的过程中,我深刻地感受到,皮影戏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仍然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它失去了原有的市场,手艺也渐渐失传了。然而,它的艺术魅力仍旧熠熠闪光,它的审美价值仍有极大的发掘空间,它迫切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使它焕发出青春色彩,它更需要有心之人不遗余力地宣传它、学习它、传承它。

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指出,到2025年,要基本形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在传统文化的研究阐发、教育普及、保护传承等方面取得重要成果。可见,我们正处于复兴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历史阶段,作为陕西师范大学皮影艺术协会的负责人,我更要义不容辞地担起这份责任。皮影传承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基地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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