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伍剑

夏天来了，雨水也多了。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摔了下来，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外婆家的屋顶本来就是用破旧的铁皮搭盖的，一个冬天过去，那些斑驳的铁皮上面都有了一些小窟窿，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该修一修了。”外婆说。

“我给母亲写信，让她寄钱来。”

“不用，我有办法。”外婆乐呵呵地说。

外婆能有什么办法呢？买砖买瓦都是要钱的，请人也得花钱。靠打零工过日子的外婆哪来的钱修房子？

“天塌不下来，房顶也塌不下来！”外婆笑着说，“外婆给你造一座蛮有味的房子。”

“蛮有味？”我问外婆。

“蛮有味！”外婆回答。

“尖尖顶的？”我比画着。

“你随便想。”外婆笑了笑，仿佛只要我能想出来，她就能造出来一样。

于是，我心里生出了一对翅膀，扑扇着在天空翱翔。

我的见识是有限的，我在《格林童话》里看到过一种房子，房顶尖尖的，那是我觉得最有趣的房子。可惜那图画没有颜色，但我想应该是红色的，红色才气派。

那天晚上，月光似水，静如春夜。我很早就睡下了，睡得很甜。然而深夜，天气突变，风呼啸着从远远的旷野疾驰而来，响雷一个接一个炸开，闪电在天空中画出道道弧线。

我被惊醒了，我感到房顶在颤动，四周的墙壁也在抖动。

这时我听见外婆的声音：“群！群！快起来！起来！”

当我迷迷糊糊起身时，灯突然灭了，窗户被大风吹开。黑暗中，外婆忙乱地帮我穿衣服。突然，一个霹雳震得天摇地动，铁皮房顶随着“咔嚓”一声响，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打着旋儿，飞走了。我的头顶顿时出现了一片漆黑的天空。

外婆猛地趴到我的身上，杂物和尘土噼里啪啦地砸到外婆的背上，我感觉到了外婆身体的颤抖。

雨是从天上瞬间倾泻下来的。一时间，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雨水。

“走，到幺婆家去避一避。”外婆用身体护着我，一起出了门。

外婆家在半山腰，幺婆家在山下的小巷。我和外婆跌跌撞撞地敲开幺婆家的门。见到我们，幺婆并不惊讶，说：“房顶被吹跑了吧！”

幺婆把我们拉进屋，一边用毛巾给我擦头，一边埋怨外婆：“你那个破房顶迟早要出事。好啦，先住下，天晴了再说。”

外婆没有吱声，望着从天上落下的瀑布般的雨水，一头钻了进去。我不知外婆去干什么了，只能焦急地望着不时被闪电划破的黑色夜空。

过了好一阵，外婆从水帘里钻了出来，手上拎着两只鸡。

“你呀！”幺婆满脸嗔怪。

外婆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笑呵呵地说：“这可是下蛋的鸡。”

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幺婆拉着我和外婆吃早点，外婆说不吃，要赶回家收拾。

“不忙，等会儿让憨头带人帮你整一整。”

憨头是幺婆的儿子，在石灰窑厂上班。这边的山里有很多石灰矿，所谓上窑湾、中窑湾和下窑湾就是指民国时代烧石灰的窑口。

其实，幺婆并不是我们家的亲戚，她比外婆年纪大，这里的人都叫她幺婆。幺婆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她对街坊邻居很好，谁家有难处，都会去帮忙。

我和外婆在幺婆家住了一晚，她家的棕绳床太柔软，让我舒服得睡不着，头晕乎乎的，可外婆却行走如飞，转眼就到了半山腰。我喘着气跟上去，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残垣断壁——房顶被风掀掉一半，窗子几乎掉了下来，门也倒在地上，屋里一片狼藉。

外婆没有急着进屋，围着房子转了几圈，似乎还挺满意，说：“嗯，只被风吹走一半，那一半我早就想换掉了，这下倒省力气了。”

外婆不是在说笑话，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这么乐观。她常说：“天塌不下来，地裂不开。”她还说：“人活着就得快乐，无病無灾就是快乐的。吃什么不重要，做什么不重要，快乐最重要。”去年冬天，外婆在山上摔了一跤，幸好被一棵大树挡住，不然一定会摔到山下去，外婆爬起来甩甩胳膊、踢踢腿，乐呵呵地说：“哈哈，你瞧，阎王爷不愿意收，我得好好多活几年，陪陪我的外孙。”

外婆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房顶被大风掀去一半，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沮丧。用母亲的话说，外婆不知愁。

“有什么好愁的，我们有胳膊有腿，有饭吃，有衣穿，再说房子又没塌。先在幺婆家住几天，看外婆修一座宫殿给你住！”一边说，一边弯下身子开始收拾。她把滴着水的衣服拎在手上，打趣地高声对我说，“哟，你瞧，被水打湿的衣服真是牛沉！”

我跟外婆把衣服一件件放进盆里，一点点把木条、瓦砾丢到门外。

中午，幺婆给我们送饭来了。幺婆说：“别累着，憨头下班就来帮你们了。”

“好啊，吃完饭我先打个盹。”外婆果然吃完饭就靠在树下休息起来。等幺婆拎着篮子走远了，外婆马上站起来，对我说：“咱们加把劲，把屋子清理干净，不要太麻烦人家！”

当高挂的太阳几乎跌到地面时，我耳边传来了一阵号子声：

各位（的个）同志（啊），（咳咳，咳）笑呵呵（喂），（咳咳，呃）一起（呀个）来唱（呃），（咳咳，咳）扛起来（啊）！（咳咳，呃）……

我连忙迎了出去，只见憨头叔和四五个工人叔叔肩上扛着一卷大油布，从山坡上走来。幺婆跟在他们后面，肩上扛着一个梯子。麦、琪和大毛也赶来帮忙。

看憨头叔和工人叔叔们吃力地摊开大油布，我和麦几个也想试着帮忙。一个工人叔叔打趣道：“小子，想搬动这家伙，你们还得几年！”

眼见防雨的油布将房顶盖得严严实实，我从门里钻进钻出，兴奋得停不下来。

（未完待续）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