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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成都音乐印象

2021-09-10谢天开

音乐世界 2021年3期
关键词:杜甫成都

谢天开

〔摘 要〕诗圣杜甫与成都的渊源颇深,杜甫眼中的成都音乐印象如何?成都的音乐给了杜甫怎样的体悟,是本文力所讲述的内容。

〔关键词〕杜甫;成都;音乐印象

唐肃宗亁元二年(759)十二月冬天,虚岁五十的诗圣杜甫来到成都。

此时,幸蜀的唐玄宗已离开成都两年多了。

成都给诗圣杜甫的第一印象,便已是音乐之城。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去日长。

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

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

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成都府》是杜甫在抵达成都后,写的第一首诗。

在这首诗中,杜甫对于成都的音乐印象便是“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在杜甫心里,“名都会”是与音乐文化紧密相连的,而且这音乐当然应为雅乐。

在秦岭崇山深谷里,艰难昏濛行走近一个月的杜甫,一进入成都城门洞后,居然听到丝竹管弦之声,分辨出那是以排箫与笙簧为主体的雅乐。睽违已久的重闻,让他的心扉忽然开启,特别敞亮。对于成都的音乐印象特佳,甚至认为自己的羁旅之苦,也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在唐代,西域诸国音乐和舞蹈,沿着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潮水一样流入长安,流入中国,当时人们称为“胡乐”或“夷乐”。

西域胡乐进入中原后,受到普遍欢迎,让中原音乐发展得到了极大的推动,呈现出“四方之乐,大聚长安”“洛阳家家学胡乐”“其器大盛于闾闬”的音乐文化繁华盛世。

《旧唐书·音乐志》记载:唐玄宗作为音乐皇帝,在即位后“于听政之暇,教太常乐工子弟三百人为丝竹之戏,音响齐发。有一声误,玄宗必觉而正之。号为皇帝弟子,又云梨园弟子……”

唐玄宗在西域诸乐部中,又最爱《龟兹乐》。在他的影响下“达官臣慕之,皆喜谈音律”。

宋人吴曾在《能改斋漫录》里记述:“明皇尤溺于夷音,天下熏然成俗。”

《南部新书》也记述:“十宅诸王多解音声。”其中,唐玄宗的惠文太子李范,最为突出。当年正是李范向玉真公主引荐音乐诗人王维的。

由于唐玄宗的大力倡导,以俗乐为主体的“二部伎”,即立部伎与坐部伎地位不断提升,占了宫廷音乐的主导。

对于唐开元、天宝年间,雅乐衰退,胡乐成为社会时尚现象,中唐的元稹在《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法曲》诗里有准确而详细的记述:

吾闻黄帝鼓清角,弭伏熊罴舞玄鹤。

舜持干羽苗革心,尧用咸池凤巢阁。

大夏濩武皆象功,功多已讶玄功薄。

汉祖过沛亦有歌,秦王破阵非无作。

作之宗庙见艰难,作之军旅传糟粕。

明皇度曲多新态,宛转侵淫易沉著。

赤白桃李取花名,霓裳羽衣号天落。

雅弄虽云已变乱,夷音未得相参错。

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

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

火凤声沉多咽绝,春莺啭罢长萧索。

胡音胡騎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在唐开元、天宝年间,传统的庙堂雅乐的境况,已经落为“作之宗庙见艰难,作之军旅传糟粕”了,在儒生眼里真有些大逆不道,礼崩乐坏了。

由于宫廷的倡导,民间的流行,在唐玄宗时代以龟兹乐为代表的“俗乐”占了上风,而传统的“雅乐”渐呈衰势。所谓“雅乐”就是专供帝王郊祭、朝贺大典等礼仪所用的御用音乐。

杜甫初进入成都,所听到的音乐便是“吹箫间笙簧”的雅乐之声,因此让他特别惊讶,这样的雅乐应当是长安京畿名都才会有的。一下子在成都听见了,这让杜甫特别醒耳,有“礼失而求诸野”的感觉。

杜甫所听到的箫,应为排箫,是用参差不齐的多根小竹管依其长短顺序并排,用绳子、竹篾片或木架固定编镶起来的一种吹管乐器。箫在虞舜时期的乐舞《箫韶》就已有了。传说为远古先王舜所制造,《世本》载:“箫,舜所造,其形参差象凤翼,十管,长二尺。”

排箫,为典型的庙堂乐器。《诗经·周颂·有瞽》篇记述了箫的音色:“箫管备举,喤喤厥声。”笙的音色,具有簧与管的混合音色,高音清亮,低音柔润。

笙,也是典型的庙堂乐器。《诗经·小雅·鹿鸣》篇有句:“鼓瑟吹笙”“吹笙鼓簧”。笙,也是中国古老的簧管乐器,它以簧、管配合振动发音,簧片能在簧框中自由振动,是世界上最早使用自由簧的乐器。目前所见到笙的实物,是1978年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笙,距今已有2400多年的历史了。

因此,杜甫刚抵达成都时,所见的成都建筑是华屋,所闻的成都音乐为雅乐,一时间真的被震住了,感到在心理上有些“信美无与适”。

“安史之乱”后,成都是有资格成为唐朝音乐之城的。

“扬一益二”,指唐代的成都和扬州,为天下最繁华的地区。

蜀锦、蜀酒,为最为大宗的贸易产品,而成为地方的经济支柱。

“此地两三家,城中十万户”。诗圣杜甫对于成都人口的说法,按这样说法换算,每户以四口人计算,成都在唐代,人口约在四十万至五十万之间。

对于杜甫具体所处的“安史之乱”后的成都,学者严耕望在名文《唐五代时期之成都》中指出:“为国家边防屏障者,惟朔方(灵武)、河东(太原)与剑南(成都),三节度耳。”而且,在灵武、太原与成都三处,唯有成都府最为富庶与稳定。

“安史之乱”时,玄宗幸蜀,大批文人国士跟随,加之天下汹汹再无宁日,而巴蜀地区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却相对安定,吸引了众多唐代诗人入蜀。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诗仙李白当听说故乡西蜀益州成都府升格为南京时,便一气呵成了《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李白写这组诗的背景为,唐天宝十五年(756)七月,因长安陷落唐玄宗逃往成都,讳称“西巡”。八月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是为肃宗。至德二年(757)唐玄宗作为太上皇被迎回长安。同时,以灵武为西京,长安为中京,以成都为南京,三京鼎立,让成都的行政地位空前荣耀。对此,清代研究李白的学者王琦解释道:“蜀地于天下近西,而谓之南京者,以其在长安之南故也。”

在这组诗中,李白以诗为奏,主张将成都作为唐朝的帝都,竟然大胆地进言道:“锦城长作帝王州。”

成都能成为长安之外的音乐之都,究其原因应为在“安史之乱”后,成都已经是唐王朝的经济政治文化副中心,唐王朝的后花园。

杜甫从小便对音乐与舞蹈有深刻印象。

他六岁时曾在寄居的郾城,观看了舞蹈名家公孙大娘的表演。后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并序》里记云:“开元三年,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剑器》属于健舞曲,宫调曲。在唐代武则天时盛行中原。《剑器舞》是一种执具舞,舞蹈者执道具而舞动。

杜甫的好友岑参有记述“剑器舞”诗,《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 :

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

胡笳一曲断人肠,座上相看泪如雨。

在青年时的杜甫,曾在洛阳的惠文太子岐王李范的宅院,又曾在殿中监崔滌的堂上,数度欣赏著名宫廷歌唱家李龟年的演唱。“安史之乱”后,唐玄宗最恩宠的歌唱家兼作曲家李龟年,流落江南民间,每遇良辰胜景时,常为人放歌数首,座客听闻皆掩泣罢酒。

为此,杜甫怀念曾经聆听过的高雅音乐《江南逢李龟年》 :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中年时的杜甫,因举进士落第,便改走“上赋颂求官爵”的路子以谋仕途。他开始上了《天狗赋》与《雕赋》,却完全没有着落,后又趁着唐玄宗在天宝十载(751)正月八日到十日,三天内要举行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和有事于南郊三大祭祀,赶紧写成了《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和《有事于南郊赋》,并撰写了一篇《进三大礼赋表》,说明自己年届四十,还在长安过着“卖药都市,寄食朋友”的漂泊生活,随后诚惶诚恐地一并投入朝廷专为民间所设的意见箱“延恩匦”。

想不到奇迹发生了,唐玄宗居然读到杜甫的“三大礼赋”,非常惊讶民间尚有如此文章高手,便要杜甫待制集贤院,命宰相测试他的文章。试成,授京兆府兵曹参军。

在《朝享太庙赋》里,显示出杜甫对于庙堂雅乐规制的熟悉并有所研究:

升降之际,见玉柱生芝;击拊之初,觉钧天合律。笋簴仡以碣磍,干戚宛而婆娑;鼗鼓埙篪为之主,钟磬竽瑟以之和;《云门》《咸池》取之至,空桑孤竹贵之多。八音修通,既比乎旭日昇而氛埃灭;万舞陵乱,又似乎春风壮而江海波。

“三大礼赋”中,实际上表明了杜甫对于庙堂雅乐的尊重与喜爱,对于当时长安流行胡夷俗乐,他虽说也是欣赏的,然而,缓慢而庄重的庙堂雅乐才更为符合他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家政治理想。

杜甫作为一位朝廷官员,又恪守儒教的文士,非常看重礼制规矩。

在成都草堂的安宁生活中,他在作詩、下棋之外,也喜欢唱歌。《屏迹三首》之三:

衰颜甘屏迹,幽事供高卧。

鸟下竹根行,龟开萍叶过。

年荒酒价乏,日并园蔬课。

独酌甘泉歌,歌长击樽破。

“独酌甘泉歌,歌长击樽破”,所唱的歌曲,虽说慷慨高亢,击节拍时甚至将酒樽都敲缺了,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但却是没有僭越礼制,无非是如他曾在《进三大礼赋表》里所表明的音乐立场:“臣之愚顽,静无所取,以此知分。沉埋盛时,不敢依违,不敢激讦,以渔樵之乐,自遣而已。”

然而,杜甫对于成都作为音乐之城,当时所发生的一桩音乐规制僭越的事件,非常气愤,印象非常之糟,便写下了《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事件发生的原由为,上元二年(761)四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袭东川节度使李奂于绵州,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黄龙府,置百官。五月,成都尹崔光远率将花惊定拔绵州,斩杀段子璋。可是,西川牙将花惊定恃勇,在诛杀段子璋后,竟然放纵将士大掠东蜀,妇女有金银钏者,多断腕以取之,蜀人深受其害。后来长安天子迁怒于崔光远不能节制军队,将其罢官。为此,杜甫还专门写了《戏作花卿歌》:

成都猛将有花卿,学语小儿知姓名。

用如快鹘风火生,见贼唯多身始轻。

绵州副使著柘黄,我卿扫除即日平。

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

李侯重有此节度,人道我卿绝世无。

既称绝世无,天子何不唤取守东都。

杜甫在诗中议论:既然上元二年(761)三月,藩乱仍旧。史朝义杀其父史思明而自立,时据东都洛阳。因此建议召命成都悍将花惊定出马讨伐,则惊定既不疑惧,而蜀中可免其患。对此,诗话家朱鹤龄说:花卿恃勇剽掠,不过成都一猛将耳,使移守东都,安能扫大寇?

花将军返回成都后,大奏宗庙雅颂竹丝管弦,以示庆贺。

杜甫闻听之后,印象太坏。于是作《赠花卿》诗,讥讽花惊定在军旅中,私享宗庙雅乐,是为僭越。

八百年后,明代诗话家杨升庵评此诗曰:

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当时锦城妓女,独以此诗入歌,亦有见哉。

在今天读杜甫《赠花卿》诗时,多少有些“误读”。

不过,杜甫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就称赞了唐时成都的音乐水平相当高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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