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略读与误读
2021-09-10狄青
狄青
我写东西比较早,因而读各种文艺书也就早。早先的習惯是:总会把那些买回的书放到一边,再争分夺秒地读从各个图书馆借来的书。是的,书非借不能读也。其结果便是自己书的数量逐日增长,没看的书却越来越多。甚至为读书还做出“年计划”,一年内定要把哪些书读完,计划却又赶不上变化快,书在看,却做不到什么书都逐字逐句读,而是有精读有略读,起初是为完成“年计划”,后来却逐渐养成了某种阅读习惯。
古人曾讲:“一物不知,君子之耻。”我也曾恨不能做到“于学无所不窥”,后来才明白这种想法不仅虚妄,且无必要。多年的阅读经验告诉我,世上的书无论如何都是读不完的,即便博学如博尔赫斯、翁贝托·埃科。
埃科说过,凡为经典皆有再读必要。而我觉得,但凡经典都要精读。而对于某些书而言,略读亦绝非无用,至少在需要它的时候知道到哪去找它。
当年,梅兰芳对与戏曲有关的书便是精读,对新文艺的书便是略读。我以为这恰是作为一代戏曲表演大师最好的阅读方式。梅先生藏书里有明崇祯年间刻本《曲律》《度曲须知》《弦索辨讹》等,还有天虚我生著的《学曲例言》及各种皮黄、越剧、秦腔甚至鼓书和弹词戏本,这些都是他精读的,有的精读不止一遍。而对于新文艺书籍,梅兰芳所藏也不少,但略读居多,精读的也有,比如徐志摩与陆小曼合著的《卞昆冈》,英国剧作家巴雷的《可钦佩的克莱敦》等。
多年前我曾买回一套《清史稿》,煌煌十二巨册,想精读却一直没做到,但略读还是收获颇丰,论及有清一朝,总能准确找到出处。略读看上去不求甚解,但对于一个于文字敏感的人而言,往往能从字里行间慧眼识珠。与精读一样,略读的书也是越多越好。朱光潜先生拿到一本书,往往是先看一两页,如发现文字不好,接下来就只略读;如内容再不行,则干脆不读。不用说朱光潜先生,一个人倘能被外界尊为读书人,那么他对一本书的直觉和评判总不会太差。
比起略读,最不靠谱的还是误读。误读也分不同情况。比如我,大概十六七岁时就读过一些经典,尤其是读了不少外国现代派文学作品,那时觉得自己好神气,别人没读懂的,被我一个少年读明白了。后来发现,好多我所谓读懂的其实根本就没读懂,有的甚至是误读,与作家和作品所要阐释的本意南辕北辙。这也是我到成年后才意识到的问题,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重新精读。除了像我这种误读的情况,还有另外一种误读,因为比较迷惑人因而显得更“危险”,这就是搭所谓的“知识经济”快车应运而生的“阅读胶囊”。我甚至认为这是在人类阅读史上从未有过的一种“阅读传销”。
所谓“阅读胶囊”,便是针对人们普遍希望快点提升、快点成功、快点幸福、快点减肥等等心理,把各种书籍提炼成一粒粒“胶囊”贩卖给读者(消费者),即“二手阅读”。但我对这些搭知识经济而来的“阅读胶囊”疗效实在存疑。他们令我想起儿时看过的小人书,原著四五个章节的内容在小人书里甚至分不到一两句话。由此造成的误读显而易见。试想,当一部百八十万字的巨著被浓缩成一粒胶囊,像速效救心丸一样让你吞下,它可以救急,比如有朋友谈论这部作品的时候你可以插几句嘴,但也顶多表示你知道这部作品而已。
对于阅读,我不是单纯地怀旧,也不是刻意去诟病任何新的阅读方式,虽然在社交网络时代,阅读正逐渐从一个独立、个体的行为变得更加社交化、功利化。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总该不与流俗妥协;否则,与其浪费了读书的那点儿时间,倒不如去做点儿其他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