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岭南歌谣中的百越民族性格
2021-09-10胡晓文叶雪露
胡晓文 叶雪露
【摘要】 先秦时期的岭南地区处于部落联盟或者军事民主阶段,其文化水平较为落后,岭南文学的发展也一直停滞不前,就连文字的产生和发展在秦始皇平百越之前也仅处于萌芽阶段,所以岭南本土原始文学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以歌谣为主,这些岭南歌谣透露出岭南民众的民族性格。
【关键词】 岭南;百越;歌谣;民族性格
【中图分类号】J2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0-0040-03
基金项目:广西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清代岭南诗歌的书写与岭南文化研究”(YCSW2020088)。
岭南作为空间概念在不同时间有不同的外延,如今的岭南是指位于中国南方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这五岭之下的地区,而先秦时期的岭南则是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先秦时期的岭南民众即所谓的百越民族,他们活动范围包括如今的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海南以及越南等地区,《吕氏春秋·恃君览第八》就曾记载:“扬汉之南,百越之际。”这意味着,百越文学是先秦时期岭南文学的母体。
先秦时期的岭南地区北有长江阻挡,西有云贵高原阻隔,又被汪洋大海环绕于东南与正南方,所以地理位置较为闭塞,与中原之间的交流较为少,文学上的发展一直处于原始阶段,周苇风的《岭南先唐文学》认为:“和中原上古文学一样,先秦时期的岭南文学主要有神话和诗歌” [1]。即使后来秦始皇收吴越、纳岭南地区为郡县和汉武帝灭南越国、设岭南为交州,岭南也一直被士人当作南蛮之地,岭南文学在先唐以前一直处于未开化领域,产自岭南本土的神话和歌谣一直是岭南文学的代表。
民族歌谣通常是远古时代人们的口头创作,文学水平并不高,但能从这些口头文学里面看出当时人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岭南地区的歌谣也不例外,这些歌谣主要是岭南社会发展的产品,寄托着远古岭南民众的某种想法和观念。
一、勇猛
居住于岭南地区的民众没有国家概念,他们以原始的部落形式在此地繁衍生息,各部落间也是较为分散,如位于如今广东境内地称之为南越、福建境内的被称之为闽越,广西境内地称之为骆越等等。尽管当时百越部落众多,但各部落间的文化发展水平却是极为相近,冯明祥先生在《越歌: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认为:“各民族文化的相互联系始终把他们连接为各个民族文化不间断地发展的连续体。” [2]。
与当时位于春秋时期的中原各国相比,百越民族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生产力的落后,加上当时岭南多山地、丘陵的地理环境,所以当时的百越部落生存条件较为艰难,多数人为了生存所需进行狩猎活动,日日与猛兽为伍,《吴越春秋》记载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便是当年古越人狩猎的劳动面貌。《弹歌》雖仅有八字,但每两字皆为动宾结构,其节奏与弹射的音响相互联系,语言朴素有力,表现出了百越人敢与自然猛兽斗争的勇气。
长期的狩猎生涯不仅锻炼了百越人骁勇善战的能力,更塑造了他们不畏艰难的强大意志,所以百越民族在日常生活中往往表现得勇猛顽强。其中最能体现其彪悍的莫过于两千多年前大一统秦王朝的南征,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 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
这是一段当年秦王朝五十万大军与以西瓯首领译吁宋为首的五万岭南土著士兵进行对战的历史记载,结局是秦军先胜后败,就连统帅屠睢都在战场上殒命,数万百越之兵使得当时携着攻灭六国余威的五十万秦国铁骑伏尸数十万,这种战绩足可见百越民族的骁勇。
二、淳朴
百越民族除了以狩猎为生,也不乏以耕作活动来获取食物的生产方式,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蔗赢蛤,食物常足……不忧冻饿”, 而且在1973年的浙江省余姚市,距今七千多年前的河姆被遗址中,发现了大量人工栽培水稻的谷粒和秆叶,同时还出土了骨、木质农业工具,浙江省吴兴钱山漾遗址下层也发现了粳稻、粗稻、芝麻、花生、蚕豆等农作物的种子,并发现陶白和木样等谷物加工工具,在福建、广东等地新石器遗址中也出现的农业工具,都表明农业已成为百越先民的主要经济部门,并且当时已有了比较高的农艺水平[3]。所以当时在闽越地区便流传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民谣,这首民谣名为《击壌歌》,音乐学家王光祈曾对这首民谣进行考证,认为此歌与现代闽浙一带的畲族民歌在词句结构上完全一样(均为四字句)。并进而推论,他们在旋律进行上也极其并进而推论,他们在旋律进行上也极其相似(均多大六度跳进),音调也非常接近,东汉王充《论衡·艺增》说《击壤歌》起于尧舞时代。
尧与舜相继为新石器时代晚期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首领。其中,舜“的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以上所述之福建、浙江、苍梧,均属上古时代越人先民生息之地,也是我国最早进入农耕文明的地区之一,虽然不能因此而断定《击壤歌》源于此地,但起码可以说曾经流传此地是不成问题的[4]。
百越民族当时的生产方式是集狩猎与耕作为一体,正处于由原始部落进入奴隶制乃至封建制的过渡阶段。耕作较之狩猎,是以没有杀戮,和谐万物,不断开拓休养生息领域为宗旨,散发着勤劳,善良,正义的气息,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所以当时的百越民族存在着自然纯朴的生活气息。这种淳朴的生活气息培养了百越民族的公平和和谐相处的民族性格,他们在生活中会表现得率真、朴素、向善,在晋代名士周处的《风土记》中便有“越俗性率朴”的记载。
三、岭南女子多重情
古时一些岭南女子对于爱情极为热情,常用歌谣来表达自己对纯洁爱情的执着与守护,据《吕氏春秋·音初篇》记载:“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为之遇而巡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侯人兮倚’。实始作为南音。”
对于“涂山”,《说文》曾解释为“涂山,会稽山也。”,《越绝书》卷八也记载:“涂山者,禹所取妻之山也,去县五十里。”涂山即如今浙江绍兴境内的会稽山,因此众多学者认为“侯人兮倚”是远古时期流传百越的一地的民歌。“侯人兮倚”也被许多音乐学者认为这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南方民歌,重庆师范大学教授鲜于煌曾对这首《候人歌》翻译为:“等你啊,我等你啊。”尤其是最后“兮倚”两个叠音虚词,这两个虚词是配合了婉转起伏的旋律来抒发旖旎缠绵之情,被闻一多先生在《神话与诗》中说到“这是音乐的萌芽” [5]。“侯人兮倚”实际上是涂山女对大禹所做的百越情歌,这四字虽短,却显示出了涂山女对于禹的强烈思念和爱慕,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百越女子对爱情的热情。
当时的百越民族生活并不富裕,无过多的想法去追求所谓的情欲生活,对于爱情,他们是保持着原始的忠贞。生活在百越的女性对于爱情通常来讲是极为热情的,这一方面是由女性的生理构造来决定的,据相关的科学报告;“女性一生大概能排400个成熟的卵子”,但除去女性发育、孕期以及身体安全的需要,女性一生大概能抚育10—20个孩子。相对于男性而言,女性抚育后代的成本是要比男性高出许多,所以女性非常珍惜自己的生育机会,往往需要有稳定的婚姻关系,找一个可靠的、可以信赖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丈夫,双方才能友好合作,共同抚育后代,这是女性在潜意识中要比男性更为忠贞爱情的生理原因。
除了生理原因外,外部的环境因素也占据很大的成分,当时岭南地区还是较为原始,那里不仅毒虫猛兽极多,更是有当时中原人闻之色变的“瘴气”,百越人的生存环境可谓是恶劣之极,处于这种情况下的百越民族极为注重生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基本无人有所谓的“淫欲”。
四、自由
(一)情感自由
在男女情感方面上,百越人对于男与男或者男与女在行歌坐月、桑间濮上等方面是秉承开放自由的观念,与中原礼法中男女大防甚严是有所区别的,就连自由的“野合”在百越人看来也是合乎自然的交往模式。不同阶级甚至同性之间进行恋爱对于百越人而言是对情感自由的追求,楚辞中的《越人歌》便有所代表。
《越人歌》曾是流传在先秦百越之地的民歌,也是一首对于龙阳之好的赞歌。刘向在《说苑·善说》中记载了《越人歌》的典故:“会钟鼓之音毕,榜枇越人拥样而歌,歌辞曰:‘滥兮扑草滥,予昌桓泽予昌州,昌州州堪。州焉乎秦胥胥,线予乎昭渲秦输,渗堤随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兮,寨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皆话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皙乃榻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从楚译的《越人歌》中无疑看出了子皙做出的暧昧动作,也不难想象他和越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百越民族对于婚姻爱情的礼法与中原不同,当时的百越民族虽与中原有所联系,但主要的婚姻观念仍是原始部落质朴的婚姻观念,崇尚平等友好,而处于奴隶制或封建制的中原各国却十分讲究门当户对和尊卑贵贱,把婚姻作为谋求利益的手段。
与当时位于春秋时期的中原各国相比,百越民族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虽然岭南地区物种丰富,但是他们的生产力较为落后,加上岭南多山地、丘陵、平原交错的自然环境,生存条件艰难,所以当时的百越部落多数人对于中原礼法教诲不甚重视,更加注重为生存带来的物质基础,如何在艰难的生活环境中生存下来成了百越民族日常生活的主要需求,如此艰难的條件也使得百越民族缺乏婚姻爱情礼法的重视与培养,使得他们在情感上的追求充满自由色彩。
(二)生活自由
百越民族十分崇尚自由,不仅在体现追求情感方面,还包括他们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据《吴越春秋》记载,当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击败,为避免灭国,勾践夫妇被迫去吴国作奴仆,越国诸大臣在钱塘江与越王夫妇告别时“群臣垂泣,莫不咸哀”。
勾践夫人雅鱼在“顾乌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之时歌之:“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号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翮兮云间。任厥性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帆帆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
雅鱼以天上的鸟儿与自己做对比,望着天上自作自在飞翔的鸟儿,雅鱼无比羡慕,一想着自己从此要被囚禁失去自由,不仅泪流满面,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失去自由的惩罚,而且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拥抱自由,这种无助感使得她心如刀绞。
百越民族崇尚生活自由也跟他们所处的地域环境有关,当初百越的聚集地河流纵横,邻近大海,人们基本都是傍水而居,常年在水上从事捕捞作业,原始农业的出现更使得他们依赖水资源的存在。可以说水的存在是百越民族的生命源泉,这也导致了百越民族普遍能驾舟而行。
这种水上生存的生活使得百越人十分崇尚水中生物,例如龙、蛇、鸟、鳄等几乎作为了图腾而在百越各族普遍盛行,《说文解字》说便有“闽,东南越,蛇种”的记载,水上生活也进而衍生出了百越特有的江海文化,波涛汹涌的江海孕育了百越民族自由的天性,与内陆的农耕文化相比,生存在江海环境的他们更具有强烈的个体自觉意识和强烈的竞争意识以及创新意识。
五、隐忍
断发文身是百越民族极为显著特征之一,在先秦时期典籍就有许多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如《战国策·赵策》云:“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墨子·公孟篇》:“越王勾践,剪发文身。”其中的文身,百越民族大多以蛇类为其图形而描绘。因为百越深处的地区水网密布、气候湿热,导致蛇类动物极为盛行,对于百越人而言,文身蛇类是避免水生虫类伤害的一种方式。因为长期与蛇类动物相处,百越族逐渐对蛇类的畏惧上升到了崇拜,甚至将其上升到了祖先的地位,《山海经》就其曰:“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猿,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悬冠,名曰延维。”可以说蛇类动物就是百越族人的圣物。
蛇类作为百越族人的崇拜对象,其中有很多的习性也被百越人借鉴和学习,尤为是其中的隐忍天性。蛇善于隐藏自身而进行捕食活动,百越人鉴于此培养了他们隐忍的天性。
《吴越春秋》记载的《采葛妇歌》就讲述百越民族隐忍的情感:“葛不连蔓棻台台,我君心苦命更之。尝胆不苦甘如饴,令我采葛以作丝。女工织兮不敢迟,弱于罗兮轻霏霏,号絺素兮将献之。越王悦兮忘罪除,吴王欢兮飞尺书。增封益地赐羽奇,机杖茵褥诸侯仪。群臣拜舞天颜舒,我王何忧能不移!”这是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期间越国一名采桑女为王而忧的歌谣。世人皆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佳话,却忘了为复国灭吴,整个越国子民同样忍受着各种痛苦,十年生聚,十年生产,期间越人付出了超出本身负荷能力数倍的沉重劳动,但无人拒绝,无人抗议,而《采葛妇歌》便是反映越人坚忍不拔,咬牙坚持的民族性格,正因为这种举国的“隐忍”之风,越国成就了复仇兴国的霸业。
参考文献:
[1]周苇风.岭南先唐文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12.
[2]冯明祥.越歌: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6.
[3]浙江省文管会.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据报告[J].考古学报,1978,(01).
[4]冯明祥.“百越音乐”中的音乐[J].中国音乐学,1988.
[5]闻一多.神话与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5.
作者简介:
胡晓文,第一作者,男,广东茂名人,广西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