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组诗）

铁 证

倘若雪山不是春天的后花园

那只蝴蝶会选择与一片雪花眉来

眼去吗

倘若春天不是河流的一段情

这漫山的桃花又何必连夜跳下

悬崖

倘若河流不是太阳的播种机

我敢打赌：那匹怀孕的母狼绝不会

把一群小羊赶下河去的

至于太阳，倘若不是大海的搬运工

她的初潮又怎能变成他的

晚霞

而大海，倘若不是人类的忏悔书

那么多的泪水，早把地球

腌成肉干了

人类啊倘若不是人类的小插曲

他又何必生，与草为敌开疆拓土

他又何必死，与草为友回归尘土

隔着此起彼伏的水与火

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蜘蛛网

谁把谁的天空涂黑了，谁把你我

先行一步埋在了雪山上

独角戏

一本书在另一本书上面，满目尘灰

一盏灯在对面窗口，亮着亮着就灭了

一溜白烟逃出烟囱，旋即被黑夜冻结

一条河绕过夏天，遇见了秋月里的自己

一尾鱼，隔着水和空气瞄了我三秒

三秒钟的时间，刚好够我直起腰来

一个人，走出家门

后面跟着另一个人的身世

另一个人的身世，戴着枷锁

一片虫鸣，在四面八方

那是无数双眼睛，潜伏在夜里

一颗星在头顶，慢慢远去

看啊，一架飞机！

纪念日

他确定是今天而不是明天

我确定是醒着而不是做梦

—在这一天里最后的时刻，多么幸运

他尚有余情扯一片闲云

我仍还有骨头，打磨余生

幸存者

真是可笑啊。我居然又一次

把自己当作有父有母的孩子了

如此严峻时刻，谁能告诉我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蝙蝠似的雪花

纷纷落下，那些老屋、石凳

丛林、墳茔、河滩上觅食的羔羊

挖掉一半的山体、正在蔓延的高速公路

和独守荒野的稻草人

转瞬间，团结成一个硕大的茫然

仿佛那突然亮起的不是灯，而是从前

那突然模糊的，不是人们凝望的眼

而是无辜的地平线……在这无边的空荡里

我知道我是幸运的，我以全部的幸运

愧对着美好，而短暂

雪后纪要

比温暖稍大的一个污点，如此孤单的

一只鹰，在足够高的天空静若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能让多少兔子销魂

爱着不与天下为伍的骨瘦，黑松林

比多情更暧昧的一簇火焰，独自弥漫

成灰。一夜无眠的男童女童

将广场作战场，在此刻与此刻之间

追逐、躲藏、成长，惊艳远比广告牌上的

红唇。田野不由分说

把人世重新分割，那边是如画的残垣

那边是高血脂的楼群;那边

我视砍柴人为猛虎，那边我梦中走丢了

白雪公主;那边是哪一年

那边是哪一天……我看见自己的文字

从漏洞百出的词典里一点一点拱出来

化作两条涓涓细流，流着流着就不见了……

吴玉垒，本名吴玉磊，曾用笔名偶尔、恪一客等，山东新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诗探索》《文艺报》等，有诗歌作品入选各类年度及综合性权威选本;部分诗作被译介到国外。出版《在另一个方向上》等两部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