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色彩
2021-09-10曾铭珠
曾铭珠
【摘要】傳统意义上的色彩认知是建立在同一社会环境和同一历史阶段中的人类的共同经验之上的,但贝娄在《赫索格》中,对一些颜色的使用和感知存在着与色彩的传统认知不相符的变异现象。本文通过分析小说中绿色和蓝色的变异现象来观察赫索格心灵的流浪。
【关键词】《赫索格》;索尔·贝娄;流浪;色彩变异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03-0012-02
一、索尔·贝娄对于色彩的有意识书写
《赫索格》是一部典型的知识分子小说,赫索格也是索尔·贝娄笔下典型的知识分子主人公。思考是他的主要活动,通过切换叙述视角全方位地展现了他的自我意识,他的书信对话中也表现出了对人类文明和人类社会的极大关注,他始终在思考世界命运和拯救人类困境这样的终极命题。但他的现实生活却深陷泥潭,妻子背叛他后把他赶出家门,他曾经信赖的家庭破碎崩塌,处于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困境中,而赫索格的知识分子惯性让他下意识地试图通过思考来解决自己的困境,试图总结自己生活中每一个普通的行为背后的意义。整本书的叙述视野中,这种知识分子的思维惯性贯彻始终。赫索格对于生活中各种事物的描述以及各种现象的反应都是基于理性的判断,而不仅仅是直接的复述和本能的条件反射。
索尔·贝娄本人也具有充分的知识分子的自觉,对于他这样的被给予厚望的作家来说,写作是具有充分的创作自觉的。他在访谈中提到:“说赫索格的行为没有思想的推动那纯属无稽之谈,任何教育小说—— 《赫索格》就是这样一部小说,在此借一下这个德国重词:教育小说——在迈出第一步后即结束。那是真正的第一步。任何为了迈出第一步而摆脱华而不实思想的人都需要干出点有意义的事情。” 贝娄在写完《赫索格》初稿后从头到尾反复修改了十三次才最终定稿,文中的每一个描写都是经过反复思考和审视的,任何描写都不是随意选择的。
赫索格每遇到一个人,在形容他们的外貌特征时总会着重描述他们的面部色彩和服饰的色彩。比如提到旺达时“她有一头浓密的金中带红的头发……她的皮肤白皙,但白得健康……长筒黑袜套上小巧的意大利高帮皮鞋。” ①再如描述在法庭遇到的那对谋杀自己孩子的情侣时“那个女的长一头红头发,脸膛宽大、红润,穿着一件棕色印花布的家具衣服……男的留着淡黄色的胡子” ②。而人无论是在描述人还是事物时,都会倾向于描述自己认为能体现出所描述事物特征的地方。所以无论是对于赫索格还是贝娄来说,色彩都是独特的,他们对于色彩不仅是敏感的,在文中所使用的色彩词也并不是完全的自然反射,而是通过独特的色彩感知来书写独特的个体。
二、《赫索格》中的色彩变异现象
色彩不仅仅是美术上的概念,也不仅仅是生理的、感性的知觉形式,同样也是社会文化范畴的概念,与人类的文化、心理以及语言表达联系紧密。在视觉艺术中,色彩通过视觉直接表现,而在文学作品中,色彩词是色彩最基本的表现形式。而颜色在语言的发展进程中被广泛应用于映射其他事物而具有了千变万化的比喻和联想意义,成为人类认知世界的重要思维方式。③在同一社会环境和同一历史阶段中的人类对于相同的色彩隐喻往往会产生相似的联想,比如黑色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和恐惧,白色会让人联想到圣洁和希望。这种基于人类共同经验所产生的对颜色的认知广泛地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
但贝娄在《赫索格》中,对于一些颜色的使用和感知存在着与色彩的传统认知不相符的变异现象。他最常在文中描写的颜色是绿色,在第九章之前,几乎所有的关于绿色的书写都是沉闷和丑陋的。蓝色也与死亡和不祥联系在一起。
(一)沉闷的“绿色”
绿色在英语世界中一向有着健康、新生、青春的意义,在很多短语中都有体现比如“remain forever green”“a green old age”等。
但在《赫索格》中,绿色是沉闷的、可怕的、悲哀的,是会让人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在赫索格去埃默里克医生那里去做身体检查时,他跟着他走进检查室时形容这个房间:“室内绿得可怕,真叫人受不了。阴暗的四壁看起来浮肿,带着纽约老房子的宿疾。” ④原本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在赫索格的眼里成为了“老房子的宿疾”,使人压抑喘不过气来。此时的赫索格虽然身体健康,但他怀疑自己患病多时,富有生机的东西反而会使他联想到自己的衰弱,因此对绿色的感知也发生了变异;当赫索格和马德琳第一次搬到路德村时,他形容自己家的草坪“像一大滴绿色的眼泪……树枝上吊着一只黄莺的巢,样子很像一颗灰色的心” ⑤。此时的赫索格正陷入和马德琳的关系日渐紧张的困境中,绿色的草坪是一滴眼泪,悬在树枝上的心也是灰色的;当他来到芝加哥,带着他最心爱的小女儿琼妮去水族馆的时候,“当他抱着女儿,透过绿色的水花,看着七鳃鳗和腹部长着爪子似的鲨鱼时,这种感情无非是残暴而已” ⑥。此时的赫索格感受到了他可悲的命运所带给他的与女儿时分时合的悲哀,被颤抖的悲哀击中,被绿色的水花环绕着,陷入永远抓不住幸福的昏晕中。绿色成为了他悲哀无力的现实生活的底色。原本象征着生命的绿色在赫索格的感知中发生了变异,反而显现出了生命力的反向特征。
(二)恐惧的“蓝色”
蓝色在英语中是贵族的颜色。究其缘由一种说法是由于英国四面环海,英吉利民族的祖先靠海为生,因而大海的颜色——蓝色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被赋予了高贵的含义。⑦
但在《赫索格》中,蓝色带给他的是恐惧和不祥,甚至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给他生活带来巨大不幸的马德琳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使他愤怒又惊慌,原本温柔高贵的蓝色,从这时开始成为了一种具有张力的色彩,时刻刺激着赫索格的脆弱神经;他的母亲临终的时候,给蓝色打上了死亡的印记,“她却举起手,给他看她的指甲,指甲的颜色发蓝……赫索格看着那些指甲,觉得它们仿佛已经变成蓝色的坟土” ⑧。在赫索格的感知中,死亡的人不再是曾经母亲展示给他的黑色泥土,而是被蓝色的坟土所代替;当他绝望又愤怒地来到芝加哥时,在机场租了一辆深蓝色的硬顶车,后来这辆深蓝色的汽车载着他和女儿出了车祸,出车祸之后“他们走过草地,走向旋转着的蓝灯”,在整个混乱的场景中,带着左轮枪的赫索格思绪陷入混乱和恐慌,唯一注意到的颜色是警察的蓝灯;原本和海洋联系在一起的温柔蓝色,在每一次都和不幸与恐惧联系在一起之后,在赫索格的视域中成为了恐惧的焦点,蓝色的情感属性变得激烈,在特殊的场景下对赫索格展现了强烈的冲击感和刺激性。
三、流浪的色彩
《赫索格》中蓝色和绿色这两种颜色所呈现出的整体色彩感知与这两种颜色的传统认知出现了变异现象。传统意义上的色彩认知是建立在同一社会环境和同一历史阶段中的人类的共同经验之上的,但赫索格个人独特的心灵状态使他对色彩的感知游离了这种共性。贝娄在他的授奖演说中表现出了对书写“人物”的热情和坚持,认为即使“最严肃的论文家们已经签署过人物死亡通知书”,都开始追求描写“统一体”,他也不会放弃对于人物个性的研究。但“典型人物已经变得不真实,而且令人厌烦”,⑨ 而贝娄要去写没有被统一体吞没的人,要写为做自己灵魂的主人而与非人化作斗争的个体。他在塑造赫索格的形象时有意识地通过各种方法来强调他的个体感,在赫索格身上出现的色彩感知的变异现象也是表现它心灵的独特色彩的方法。
贝娄是流浪汉小说大师,而赫索格是他塑造的典型的流浪汉形象。相比起身体的流浪,更困扰赫索格的是他心灵的流浪。心灵家园的崩塌,精神上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才是他陷入混乱和愤怒的根源。在这种混乱中,他所观察和感受到的世界也会随着他的混乱心灵一起流浪。他对无法脱离困境的焦灼、对人类自由的缺失以及对自己生活失序的愤怒渗透了他对色彩的感知,赫索格世界中的色彩也和他的心灵一起流浪,成为了他心灵世界在现实中的投射。在他流浪的时候,色彩也脱离了传统的认知,发生了变异,成为了流浪的色彩。而在小说的最后一章里,赫索格回到了他在路德村的家中,心灵慢慢归于平静之后,他对色彩的感知也不再失序。之前使他感到沉闷和压抑的绿色突然恢复了生命力,他试图把小钢琴油漆成苹果绿,“这种绿色很淡雅,很美,像夏天的苹果” ⑩,“我喜欢这种颜色,这种苹果绿,这种路德村特有的颜色。” ⑪这时的绿色再也不会让他想到泪水和残暴,重新令他想起了自然和家园,当赫索格暂时停止流浪的时候,色彩也回归了家园不再流浪。
赫索格对于客观世界的颜色感知正是他心灵世界的投射,色彩随着赫索格内心世界的失序开始流浪,在颜色感知上发生的变异和混乱的背后是赫索格自我的困境。贝娄正是通过个体感官世界的变化来书写赫索格独特的内心世界。
注释:
①②④⑤⑥⑧⑩⑪(美)索尔·贝娄:《索尔·贝娄全集》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2頁,第305页,第26页,第102页,第361页,第304页,第413,第425页。
③罗瑶:《色彩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嬗变》,《成都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第111-113页。
⑦孙毅、王薇:《英汉颜色隐喻对比视阈下体验哲学与文化特异性的交互阐释》,《大连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第133-137页。
⑨索尔·贝娄:《索尔·贝娄全集——诺贝尔奖授奖演说》第十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参考文献:
[1](美)索尔·贝娄.索尔·贝娄全集(第四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罗瑶.色彩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嬗变[J],成都大学学报,2011,(4):111-113.
[3]孙毅,王薇.英汉颜色隐喻对比视阈下体验哲学与文化特异性的交互阐释[J].大连大学学报,2009,(4):133-137.
[4]索尔·贝娄.索尔·贝娄全集第十四卷——诺贝尔奖授奖演说[M].宋兆霖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5]张佳颖.从《赫索格》看贝娄的新人文主义思想[D].浙江大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