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叶承琪

2021年的盛夏堪堪到来之际，有着美国“杀毒软件之父”之称的McAfee公司创始人约翰·迈克菲，无声无息地吊死在了西班牙巴塞罗那的一所监狱里。这位一生跳脱不羁、离经叛道的商业诡才，连死亡都可称一声离奇：75岁的迈克菲死前几个小时，西班牙刚刚同意将其引渡至美国接受逃税罪的审判。

西班牙监狱声称迈克菲为自杀，而且他死时身上还有一封遗书，但迈克菲的遗孀珍妮丝·迈克菲坚称其被当局所害，并被掩盖为自杀。珍妮丝·迈克菲说：“他死的那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我爱你，我晚上会给你打电话。必须要对他的死亡进行彻底调查。”

迈克菲的死亡疑云，在两年前就初露端倪。2019年底，迈克菲文了一个意为“被谋杀的”文身。他还在社交网站上提到了杰弗里·爱泼斯坦在监狱中的自杀行为说：“如果我像爱泼斯坦那样上吊自杀，这不是我的错。”这些铺垫让迈克菲的死亡一时间甚嚣尘上，其百万级的拥趸们都坚信他不是自杀的。

在迈克菲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话题，“杀毒软件之王”是他，亿万富翁是他，金融罪犯是他，甚至杀人犯也是他。为迈克菲撰写传记的史蒂夫·摩根或许可以评价迈克菲的一生：“很多人都会记得他是一个非常麻烦的灵魂，有些人会记得他是一个罪犯。”

“他的世界是阴沟”

大多数和世俗扦格难通的诡才，都有个不寻常的原生家庭，迈克菲也不例外。

迈克菲1945年9月出生于英国，后来在美国弗吉尼亚州长大。据2013年《连线》杂志报道，迈克菲的父亲是一名道路测量员，常年疯狂酗酒，并殴打虐待迈克菲和他的母亲。在迈克菲15岁时，他的父亲开枪自杀。

这种暴力混乱的家庭关系导致了迈克菲敏感多疑、对他人难以信任的性格。“我的每一段关系，他的影子都围绕在我身边。”迈克菲如是评价自己的父亲，“我每一次对他人的不信任，他都是这种不信任的缔造者。”

1967年，迈克菲取得数学学位从美国罗诺克学院毕业后，在此后蛰伏的20余年里，他在各大公司从事软件和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包括美国宇航局、施乐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

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在加州一间被改建的农舍里，迈克菲成立了McAfee Associates公司，向个人用户免费提供杀毒软件，向企业用户收费。

1992年3月，一种名为 “米开朗基罗 ”的电脑病毒让McAfee公司的杀毒业务声名鹊起。在电视采访里，迈克菲警告说该病毒已经存在于150多万台个人电脑中。在广泛的公众恐慌中，McAfee公司靠杀灭这种病毒，跃居致命计算机杀毒公司之列。这种影响力一直持续至今。如今，有约5亿台个人电脑安装了McAfee杀毒软件。

有着美国“杀毒软件之父”之称的McAfee公司创始人约翰·迈克菲。（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曾为迈克菲工作的员工们描述其这位创始人时说，他一早的形象就是散漫不羁。“第一次见到迈克菲先生时，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和网球鞋，我还误以为他是收发室的员工。”曾担任迈克菲执行助理的安德拉·内什回忆道，“我甚至都不确定他的鞋到底有没有鞋底。”

内什还透露，迈克菲平日工作勤勉，但私生活有些混乱，喜欢女人、毒品和性。

1992年10月，McAfee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但次年，迈克菲就辞去了该公司首席执行官的职务，卖掉价值约1亿美元的公司股份。这种分手似乎并不愉快。

2010年，McAfee公司被英特尔公司以76亿美元收购后，迈克菲曾回应说：“我现在永远感谢英特尔，因为它让我摆脱了与这个星球上最糟糕的软件的可怕联系。”

撰写过迈克菲传记的作者埃格林顿对此并不意外。他说：“迈克菲不喜欢当什么亿万富翁，他宁愿和街上的流浪汉和毒贩子交谈，他总是被社会的底层所吸引，他的世界是阴沟。”

离开公司之后，迈克菲猎奇桀骜的性格反而逐渐显现在大众面前。他开始四处投资房地产，也创办了一些企业，如即时通信公司Tribal Voice Inc.，但大多都是昙花一现，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在商业之外，迈克菲一度迷恋瑜伽，出过四本书，并教授瑜伽课，但也没过多久，便很快厌倦了，因为他觉得每天上瑜伽课太像工作了。除此之外，迈克菲也爱好空中旅行，他喜欢乘坐敞开式座舱飞机在低空飞行，这种不安全的户外运动好几次将迈克菲置于险境，他的侄子也因为和他一起玩低空飞行的项目，结果被摔死。

2012年12月13日，約翰·迈克菲接受媒体采访，他因非法入境被危地马拉警方驱逐。此前，他因为涉嫌谋杀，一直遭到中美洲小国伯利兹警方的通缉。（图片来源：CFP）

迈克菲还花费1100多万美元，在新墨西哥州和亚利桑那州的偏远地区建立了一个由八个机场组成的飞行网络。他供养着一群被称为“天空吉普赛人”的飞行员，他们与他一样喜欢在沙漠地面上滑行。驾驶沙滩车是非常危险的运动，每年都有近千人因发生事故而死亡，但迈克菲对这种冒险却颇感兴趣。另外，他还和不同女性保持着情人关系，迈克菲自称，他是47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2016年，为迈克菲拍摄纪录片的导演纳内特·伯斯坦对他的古怪印象很深刻。“最开始迈克菲拒绝和我合作，后来答应后，他又疯狂发邮件给我，想要控制我拍片的内容。”伯斯坦回忆道，“他每天都会给我发好几封邮件，这些邮件非常疯狂，有时很幽默，有时是威胁性的，有时是彻头彻尾的恐怖内容。”

迈克菲的种种行为，也正好印证了他在社交网络上给自己贴下的标签：偶像派，爱好女人，冒险和神秘。

被警察多次盯上

2009年，在世界金融风暴之后，迈克菲的财富已由1亿美元缩水至约400万美元。在经济状况遭遇危机后，他搬到了中美洲小国伯利兹的安柏葛利斯岛。即使离开了繁华的城市，他也并没有选择在安静的奢华中度日。

在安柏葛利斯岛，迈克菲又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他想制造出一种草药抗生素。但是没过多久，迈克菲在伯利兹奥兰治沃克区的生产厂就被突击检查。

2012年，当伯利兹警察出现在迈克菲的工厂时，迈克菲光着身子，拿着枪应门，还和警察发生了对峙。后来，迈克菲被指控制造甲基苯丙胺（其结晶态为冰毒），被当地警方拘留。但在社交平台上，面对自己的支持者，迈克菲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也并没有因毒品犯罪而被定罪，伯利兹警方指控他非法持有武器，但他后来又被释放了。不过这次事件，却在迈克菲的心里留下了怒火。

警方第二次找上迈克菲，是因为迈克菲在安柏葛利斯岛上的邻居格雷戈里·法尔，死在了血泊中，迈克菲成了头号嫌疑人。事实上，平日的邻里相处，两人就不算和睦。法尔是一位来自佛罗里达州的退休餐厅老板，他对迈克菲饲养的狗很不友好，还曾经放话称要毒死它们。因此，警方怀疑，迈克菲可能出于为宠物报仇的心理杀害了法尔。但这一次，迈克菲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就逃跑了，带着自己20岁的女朋友，从伯利兹逃往危地马拉。

在事后的表态中，迈克菲声称自己不是因为心虚而逃跑，而只是为了逃命。他认为法尔的死是他的一个敌人所为。迈克菲说：“也许枪杀法尔的人是来找我的，但是他们把法尔误认为是我，他们找错了房子，他们杀了他，这把我吓坏了。”

进入危地马拉后，迈克菲因为非法入境被捕。危地马拉本来想将其送回伯利兹，但在假装两次心脏病发作后，迈克菲为自己的律师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最终说服危地马拉政府将其遣送回较为安全的美国。

“心脏病发作是我的一个诡计，我的目的就是鼓励当局把我送回美国。”事后，迈克菲不无得意地承认道，“我当然是装的，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但到了美国，不甘寂寞的迈克菲却过上了比在伯利兹更加刺激和跌宕的生活。

“他喜欢被崇拜”

迈克菲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参与了美国总统的竞选，而且是两次，分别在2016年和2020年。

2015年9月，迈克菲宣布参加2016年的竞选，还提出了主张包括对美国的网络安全系统进行改革等建议。不过，他最终排名第三，惜败加里·约翰逊。2020年，迈克菲再次参选，这次的竞选纲领是为 “加密社区” 服务，但他又在2020年3月退出了选举。

尽管两次参选均铩羽而归，但迈克菲无疑靠着美国大选的东风，在社交媒体上又积累了一大批忠实的追随者，超过100万的用户被他的不羁所吸引，他也靠着这些粉丝的追捧，开始推广自己回美国后十分青睐的加密货币。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称，迈克菲在2017年11月至2021年2月18日期间，通过向他的粉丝推广加密货币而赚取了2300万美元，却隐瞒了自己的所得。他还被指控参与 “抽水和倾倒” 计划——购买大量不为人知的廉价加密货币，在社交网络上进行宣传，然后以高出原价一大截的价格出售以获取暴利。而美国检方的另一份起诉书称，迈克菲从演讲活动、咨询和加密货币推广中赚取了数百万美元，但在2014年至2018年期间没有提交纳税申报，这也让他背上了逃税的罪名。

这些起诉内容得到了迈克菲的亲口承认，他有八年时间没有缴纳所得税了。“对一些人来说，我是个疯子，因为我不遵守正常的规则。”迈克菲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类社会的传统规范的鄙夷，但他认为美方对他的逃税指控是没有依据的。

迈克菲说：“我被指控犯有税务欺诈，没有上报真实的纳税情况，我怎么可能撒谎？”他在社交媒体上向粉丝如此抱怨。

在美国检方满世界搜集他的相关罪证时，2019年，迈克菲还优哉游哉地离开美国，与妻子一起住在一艘巨型游艇上，他还得意地在网上分享了自己如何用11部手机来躲避外界的干扰。最终，在2020年秋冬之交，迈克菲还是被西班牙当局逮捕归案。在西班牙的八个月监禁期中，他仍然在社交媒体上更新自己在狱中生活的近况。

曾为迈克菲拍摄过纪录片的纳内特·伯斯坦十分熟悉这种“迈克菲式作风”：“无论是在硅谷、伯利茲还是他的瑜伽疗养院中，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置于人群中，身边围拢一大批崇拜者。”伯斯坦说道，“他喜欢被崇拜。”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在死后，迈克菲的追随者们仍然执着于拿着他曾经发的消息，指出他被迫害致死的可能。这种口水战在社交媒体上持续发酵，让西班牙当局和美国检方陷入舆论的旋涡。这也许是追求一生刺激的迈克菲想要看到的景象：即便自己身故后，仍然有持续的影响力。

当然，在和美方的周旋中，他最终还是“赢了”——在狱中死亡，这也意味着他永远不会被美国检方定罪。虽然美方仍有权利追缴他欠美国政府的超过420万美元的税款，但对于一生都不羁叛逆的迈克菲而言，这也算一种反抗美国政府的“非典型胜利”了。迈克菲在2013年接受采访时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己，“我确实活得很刺激，事实上，有时候是太刺激了”。这也许是对“迈克菲式人生”最准确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