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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四堡”之助马堡

2021-09-10李海亮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1年8期

李海亮

每个地区都有各自鲜明的文化符号,陕西地面上的墓葬文化,比如秦始皇陵、秦兵马俑,就是陕西的重要文化符号。桂林山水甲天下,那么秀山丽水,就是桂林鲜明的文化符号。在大同地区,遍地的烽燧堡台,大概就是大同具有代表性的鲜明的文化符号。

是的,在大同随便走到一个地方,冷不丁地就能看到一个土堆或一处巨大的院墙,有的看似一堵破土墙,却立有国家或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重要程度不言自明。

大同著名的塞外四堡,就是这样的几处所在。塞外四堡即助马堡、镇羌堡、拒墙堡、拒门堡也,而四堡中尤以助马堡为极冲。

在杏花开放的春天,我们游览了助马堡,此时村外成片的杏树林,安静的古堡在漫山遍野的杏花映衬下,其意境尤为优美。

助马堡位于山西省大同市新荣区西北部,是明长城山西段的屯兵官堡。始建于明嘉靖二十二年,据《宣大山西三镇图说》载:“助马堡连大关,通高三丈,女墙八尺,垛口四百十三四,周围三里七分,上建大楼三座,角楼九座,开东、南两门,东为和阳门,南为广仁门”。

《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中关于助马堡有如下记载:“本堡设自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砖包,周二里四分,高三丈八尺。原设守备官一员内驻扎本路参将,除援兵外,守备所领见在旗军六百三十四名,马三十匹。分边沿长二十里三分,边墩二十五座,火路墩八座,市场一处,内小怀远等墩俱极冲。边外凉城儿一带皆酋首黄金榜实、摆户恰等部落驻牧。本堡设在极边,密迩穹庐,东接拒门等堡,西连保安,所谓外五堡也。迤东地势平旷,虏易长驱,马头山迤西,边在山内,无险可恃,较诸堡最为冲要。往岁虏患频仍,款后虏贪我饵,烽烟顿息,乃每市群酋蚁聚,情形叵测,抚处防范颇费经画焉。”这段话,除描述了助马堡的基本情形,还说出两个重要内容:大量的军人、繁华的对外贸易。

《三云筹俎考》关于助马堡的记载有如下内容:“(助马堡)较诸堡尤为最冲,嘉靖末年特移参将于此。款后宁谧,但每市群酋蚁聚,抚处防范颇费经画。近因援兵步多马少,缓急难恃,因汰步军粮饷,改买操马。又将各堡援兵总集,该堡士马渐充足,御窃发矣。”根据以上资料,在明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应州参将移驻助马堡,并统辖周围9堡,那个时期,助马堡的驻军达到了2175名,马骡驼890匹头。实际上按照《左云县志》记载,早在公元1460年,就是天顺四年,明英宗经过著名的“土木之变”后重新登上皇位的第四年,就将大同副总兵移驻左卫,参将驻助马堡,屯军5600余人,在助马堡屯田戍守。明英宗四年的时候,雁门、忻、代、朔战事频繁,明英宗本人也曾经从这里被掠往蒙古首领也先的大营,深知道此处为要害之地,便在助马堡布防大量军队,此举对朱祁镇的政权来说是个强大的军事保障。此后一百多年,明朝政府在助马堡的军事力量始终不曾减弱,说明助马堡的军事地位一直很重要。到了清朝,大同长城沿线的许多前朝官堡改为民堡不再驻军,助马堡依然被看作是军事要地,但是重要性在逐渐减弱。雍正三年,这里驻扎有525名军人。到了光绪12年,则只剩下18个在编军人,主要担负国家的邮政传递任务。

明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朝廷在大同镇设置官办马市三处,分别是新平堡马市、得胜堡马市、守口堡马市。到明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又在大同镇开辟许多新马市,包括助马堡马市、宁虏堡马市、灭胡堡马市、云石堡马市、迎恩堡马市、杀胡堡马市等,从而使大同长城成为 “中三边”马市最多的地方。这些马市的繁华程度举世闻名,当时人们流行一句话:“金得胜,银助马”,大量的税收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进入了明朝政府的国库。——自从助马堡防务正式被归进明大同镇72城堡中,驻扎在长城沿线的庞大的军事力量,始终致力于保证该地区国际贸易的顺利进行与国家经济的发展。和平与贸易,一直是长城存在的终极目标。

从明朝前期一直到建国前期的五百来年中,助马堡一直聚集着庞大的军队,使这一地区的历史充满了血与火交替不断的悲壮色彩。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蒙古首领火筛入侵大同,左卫总兵张安率军于助马口败火筛,史称“助马口大捷”。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11月,蒙古族首领俺答伏兵袭击包括助马堡在内的左卫五堡,左卫指挥顾相率兵出击被围,大同总兵周尚文驰援,双方展开殊死激战,明军多名高级将领阵亡,相持月余,俺答才退走。

清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十二月,大同总兵姜骧起兵抗清,助马参将李向尧响应,翌年三月丙戌日黎明,清军围攻助马堡,战事激烈,鳌拜率军增援,李向尧战死,全家遇难。第二天中午堡破,清军杀助马营军籍户百余家。

民国二十六(公元1937年)12月,阎锡山统治下的山西第二专署专员杨成章,于阴历十二月委派常嗣温组阁“左云县政府”,即驻于此,助马堡成为抗日根据地。1938年7月1日将左云县政府改为左云县公署,在该地区存在两年多时间。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春,大同、丰镇、左云的日伪军队集中600余兵力,对“大丰左”抗日根据地进行围剿,夜袭国民党抗日政府駐地助马堡,日伪军进入助马堡,见院就进,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血洗了助马堡。 民国二十八年(1939)10月,日伪"生金子"部再次血洗助马堡,32名无辜群众被杀害,日军将助马堡城大部包砖拆去修了炮楼。

“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站在助马堡村的堡子外打量这个村庄,这句歌词涌上心头。一段段高大的残墙,一个保存较完好的堡子门,一口水塘,水塘边有一棵400余年树龄的粗壮的老杨树,树枝婆娑,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画面,定格在走进助马堡人的心头。

走进古堡,入眼的便是成片破落的高门大院,青砖黛瓦,门楣上有着保存完好的精美木雕,门廊里有各种图案的砖雕。部分翻新的房子和老旧的砖瓦房参差在一起。行走在村中,我们会注意到一个虽然面积不大,建筑却很精美的武道庙和村民的房子连在一起,另一条街上城隍庙前的一对别致的旗杆还在直立着,但城隍庙早已不见了,旗杆也一根完整,一根只剩了一半,旗杆上的字迹亦模糊不清。粗木大料构建的老戏台堆放着柴草,六檩无廊式构架,卷棚顶,虽然废弃不用,但骨架依然结实。

从村中走过,不时可以看到堆放在地上的老旧砖瓦、残存的堡子墙、堡子门等。这些遗存显现出助马堡往昔曾经的辉煌,那时的村庄商旅云集、铺面林立、庙宇诸多,一派繁华的集镇景象,绝对配得上“金得胜、银助马”的称谓。堡子里出出进进的多是中老年人,有的村民出门购物,还有些人凑在老墙根处的石条上晒太阳,人们很平静地看着不时走进村里,手捧相机寻找最佳拍摄点的游客。只要上前打问,那些老人们就能断断续续地描述出古堡旧时的模样和堡子里发生的故事。

从村民口中得知,助马堡与其他的堡子结构有些不同,驻马堡是“日”字状结构,堡是由西侧的堡城和东侧的关城组成,关城以堡城东墙为其西墙,两城隔墙而建,墙中部留有门洞,平面呈方城。堡城设有东门,关城设有东、南门,堡城东门外设瓮城,瓮城开南门。南堡门门额上方精美的砖雕,彰显着昔日的风采,门内墙上还镶嵌有当年的石刻,只是字迹模糊不易辨认了。

大同为九边重镇之一,为明王朝北疆国防前线要冲,战略地位尤为重要。何为九边?九边为明王朝为了防御北元在北方设立的九座军事重镇,即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合称九边。九边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大体沿长城一线,自东逶迤而西,绵延万里。九边之间,城堡相连,峰墩相望,形成了一个既可以单体固防,又可以联合作战的攻守兼备的战略体系。而大同,地理位置居九边之中,堪称重中之重。

明王朝在大同修建了大量的堡寨、墩台、壕堑,与外长城和边墙如蛛网一般紧密连接在一起。最著名的有“边墙五堡”(镇边堡、镇川堡、镇鲁堡、镇河堡、宏赐堡)  “靖虏五堡”(灭虏、靖虏、破虏、威虏、宁虏)  “灭胡九堡”(宁胡、破胡、残胡、杀胡、威胡、父胡、阻胡、灭胡)   “镇羌四堡”(镇羌、拒羌、拒门、助马)。而“镇羌四堡”因距北元边境最近又称“塞外四堡”。

助马堡作为军事堡垒,见证了霜风凄号,画角声哀,你死我活的惨烈战争,却在隆庆五年迎来了六十年的和平,这也是助马堡成为当时除了得胜堡外,大同地区最繁荣的贸易边堡,因此赢得“金德胜,银助马”之美誉。明隆庆初年,蒙古鞑靼首领俺答与其孙把汉那吉发生纷争。把汉那吉一怒之下率妻子家奴八人连夜入大同,要求归附明朝廷。当时主管宣(化)大(同)两镇军务的右都御史王崇古,便向隆庆皇帝上书建言封赐把汉那吉,好以此为契机,打开西北蒙古族和其它少数民族睦邻友好的新局面。隆庆皇帝采纳王崇古的建议,下圣旨颁诏书封把汉那吉为三品指挥官。俺答见孙子已降大明,便提出了“封贡”和“互市”。王崇古见时机已到,便又提出重开大同镇“茶马互市”,并得到文渊阁大学士高拱的支持。

穆宗隆庆皇帝最终接受了王崇古和高拱的建议,于隆庆五年批准大同镇重开茶马互市。烽火连天的助马堡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没有了硝烟战争,鼓角争鸣,取而代之的商队如蚁,歌舞升平。当时互市的主要商品,蒙古族是以马、牛、羊、骆驼以及皮货为主,而明则以粮、茶、绸缎为宗,这种繁荣一直延续到明灭亡,长达六十年之久。助马堡也由一个军堡发展成为一个商旅云集、铺面林立繁华的集镇。

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三月一日,李自成农民军进抵大同城下,明总兵姜瓖射杀拒守大同城清远门的代王府宗室的永庆王后,开城门迎接闯王李自成入城。遂即处死明王朝十四世代王及其全家。事隔两个月后,清朝廷派恭顺侯吴惟华率兵攻击大同,姜瓖又杀死大顺李自成留驻大同的农民军将领张天琳,投靠清军。此时的助马堡皆因为属于“和平”过渡期间,虽然商业受到打击和影响,但并未受到兵祸冲击。直到五年后清顺治六年(公元1649),江南七省燃起反清烈火,姜瓖再一次反复,宣布反清投靠南明桂王,惹怒清王朝。清王朝摄政王多尔衮亲自率大军围攻大同,此时大同诸多的堡寨、墩台、壕堑再一次发挥它攻守兼备的作用,畅快淋漓地展示了坚固城防的优越性,仅仅助马堡就拖了清军二十天之久。后终因粮草殆尽,士兵皆战饿死,堡破而被屠城,无论男女老幼,皆杀之,这也是助马堡自建堡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兵祸。

当然,这只是大同战场的一个缩影,摄政王多尔衮围大同城达九个月之久,城内其惨烈之状非文字可描述,易子互食者比比皆是。后,多尔衮许诺高官厚禄,姜瓖部将刘宝和杨振威禁不起诱惑,暗中降清并杀死姜瓖开门放敌而入。当时的清军攻城主帅为英王阿济格,因“久攻大同不下”曾一度被多尔衮责骂罢帅。当他进抵城后,便把一肚子火气撒在老百姓身上和大同固若金汤的城防上,他下令“斩城”“屠城”。“斩城”就把大同的城墙一律消掉五尺;屠城,顾名思义,就是将所有活着的生物斩尽杀绝,大同城及周边堡寨无一例外陷入了一片血海之中。

直到康乾盛世,满蒙一家,大同地区的所有堡、寨、墩、台失去原来的功能,不再承担军事的作用,除主要堡寨由朝廷拨银,屯田兵看护外,大部分任由风沙袭之,白草漫之,任其自然消亡。助马堡作为“塞外四堡”之一,以地居交通要道的优势作为交通驿站,商埠中转,得到了恢复。在清中后期,也曾高门大户,戏台祠堂,庙观酒肆一应俱全,为走西口便道打尖地之一。当然,不能与杀虎口、张家口相提并论。

现在的助马堡早已没有了往日繁华,只是雁门关外一处城堡遗迹,黄土高坡边缘上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小村落,而且破落衰败严重。堡里人们依旧倔强快乐地生活著,淳朴自然,天性使然。厚重的人文,深厚的底蕴,自然的原生态,边塞特有的军事文化,还有助马堡历史的血泪与苦痛,值得你来看看,你来感慨一番!

有人说古村落是国人之心灵家园。村落中的古建筑,一条胡同、一面墙、一砖一瓦里都浸润着传统文化的元素,那老街旧巷无论走到哪,都是割舍不下的牵挂。一座小城堡,就是一部微型的古代史。

今年五一期间,大同市的旅游景点人满为患,据说云冈石窟旅游人群从小站起排队。然而,助马堡却冷冷清清,只有我们一家和另一家三口人,兴致地在助马堡游览,我们边惊叹着,也边哀叹着。惊叹着一座小堡,曾经上演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有那么多精美的砖雕或木刻,虽历经风雨,仍能显示出其曾经的辉煌。哀叹着曾经辉煌的城堡,如今凋零得不像样子,其实也蛮可以理解,当硝烟散尽,古堡的功能尽失,随风雨剥蚀,人们又无力保护的时候,衰败也就尽在情理中。不管怎么说,尽管古堡的原始功能尽失,但文物功能尚在,其观赏性尚存,对研究文物及历史的人们来说,仍有极高的价值,就这样化作一堆土灰,怎么着都有点可惜,有点遗憾。

从古堡高台下来,遂驾车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