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与品相

江南布衣

儿时，探访亲友留饭或在家宴请宾客，上桌吃饭前，奶奶都要给我们做规矩，诸如“要等人都到齐了，菜上齐了，再动筷子”“让长辈先动筷，让客人先吃，不要急吼吼地抢着吃”“在别人家做客，不能第一筷子就夹荤菜，会被人说没教养”“吃完了要跟人打声招呼，不要闷声勿响就自顾自离席”等等。这堂餐桌礼仪课惯例是爷爷最后作总结：“老话讲‘吃要有吃相，站要有站相，吃相就是品相，品相好的孩子才能出人头地。”

民以食为天，吃对长期处于食不果腹的国人来说，是至关重大的首要问题。当年，无论是东西南北，还是男女老少，见面第一句话通常都是“吃了没有？”而吃相，往往就是一张隐形的名片，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内涵。曾执湖州丝绸牛耳的“达昌”老板钮介臣认定“吃相即品相”，尽管家财千万，拥有好几家大绸厂，自己照样过着节俭的生活，不置汽车洋房，不沾洋酒洋烟，家中伙食与常人无异。每年招收新学徒，都要安排与老板同桌吃顿饭，若发现哪个学徒吃嫩蚕豆会将壳吐在桌子上，钮介臣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减扣印象分是必须的，保不定对日后前程也会有一定影响。出生在吴兴菱湖镇的章荣初当年在上海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大老板，绍兴路54号的上海人民出版社大楼原先就是他家的产业。章家用餐规矩颇多，如家人聚齐后才准开饭，小孩吃饭时不准站起来夹菜，咀嚼不许发出声音等。每次宴客后，侍者收拾餐桌，章老板见到桌上有散落的饭粒，都会随手捡起塞进自己的嘴里。与家人用餐时，同样如此。钮介臣、章荣初都是当年有代表性的实业家，他们吃嫩蚕豆壳、捡饭粒等生活细节，也是昔日众多江浙乡绅居安思危、自奉甚俭的日常生活写照，具有画龙点睛的典型意义。真正的名门望族、诗礼世家在给子孙后代营造一个美食环境的同时，也不忘教育儿孙们明白“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人生哲理，让他们知道光会说“我只吃什么”或“我从不吃什么”的人是守不住祖业的，更成不了大业的。

餐桌上的禮仪蕴藏着一个人行为举止的教养，饭桌上你的一举一动、一吞一咽，别人都会关心留意，尽收眼底，往往就在这不经意间，显示出你的教养品位，甚至有可能连本性都暴露无遗。日前老友聚会，在汽校当教练的玲妹说有个男的追其好久了，正为是否与他约会举棋不定。我们帮她出了个主意，先和他吃顿饭。小伙子如约而至，客气一番后，拿起菜单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饭菜，也不问女方的口味;上菜慢了点，他不停地催促服务员，高声大嗓地嚷着要投诉;服务员上了菜，连礼貌地说声谢谢都没有。用餐时习惯性地把筷子插到菜底下扒拉一番，夹起自己喜欢吃的菜就往嘴里送，咀嚼吧唧有声，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嘴里含着饭菜放肆大笑，渣沫喷溅到桌面的饭菜里，令人恶心。也许是小伙子为终于可以和心中的女神同桌共餐而心情大好，人也放松了，呈现出来的状态比较真实。问题是，玲妹的家庭家教甚严，注重餐桌礼仪，儿时父母常给她做规矩。今天男方的吃相与她认可的公序良俗大相径庭，难以接受，失望之下把对方的十二分都扣光了，初试就不及格。

有人说，没文化的人通常吃相都难看，因此吃相与文化水平有关联。那么“文化”是什么？是学历、是经历、是阅历？答案：都不是。著名作家梁晓声用四句话来概括“文化”：“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由此可见，真正有文化底蕴的人，不会为吃相这样的细节琐碎而苦恼，不动声色，顺其自然，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与爱戴。

【原载《联谊报》】

插图 / 餐桌礼仪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