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美国高等教育危机及其发展动向
2021-09-09王嵩迪王俐舟
文 雯 王嵩迪 王俐舟
(1.清华大学 教育研究院, 北京 100084;2.美国波士顿学院 教育学院, 美国)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世界范围内爆发,对学校教育教学活动产生了巨大冲击。疫情给美国高等教育造成沉重打击,导致国际生源流失、入学率下降等短期危机,也暴露出财政困境、教育不公平等深层次的固有矛盾,迫使美国政府与高校不得不紧急采取各种应对措施,也促使人们重新思考迈入后疫情时代的高等教育应该走向何方。
一、疫情下美国高等教育的短期危机及其应对措施
疫情带来对线上教学质量的担忧、校园生活体验的缺失、经济上不乐观的预期,这些都迫使大量学生选择推迟入学,甚至重新考虑接受大学教育的价值。受此影响,美国高等教育入学率出现整体下滑,尤其是国际学生大幅减少,导致大学正常的教学科研受损,经济亏损严重。而伴随着疫情逐步得到控制以及政府、高校采取的一系列应对举措,这一短期危机正在得到缓解。
1.整体入学率下滑,教学科研受损
自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以来,美国大学入学率的问题就开始凸显。超过300所大学延长了入学期限,许多学校取消了提交SAT/ACT的入学要求以确保学生有更多的时间备考。据美国国家信息交换中心(NSCRC)发布的最新入学率报告显示,2020年秋季学期高等教育总体入学率较上一年下降了2.5%,入学率下降最严重的是两年制社区学院,比上一年减少了10.1%。
从高等教育的不同层次来看,疫情对博士生教育的影响最为严重。由于博士生教育需要学校提供丰富的科研经费和奖学金,在资金不足的状况下博士招生首当其冲。2021年秋季学期,包括耶鲁、普林斯顿、芝加哥大学等高校在内的131个博士项目宣布暂停招生(1)Megan Zahneis,“The Shrinking of the Scholarly Ranks: The Pandemic may do Lasting Damage to the Pipeline of Academic Researchers,”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February 15, 2021, https://www.chronicle.com/article/the-shrinking-of-the-scholarly-ranks.,以尽量保障在读学生的资源。博士招生在一些高校的断档和规模的缩小无疑会对美国高等教育的科研实力造成负面影响(2)Li-Zhou Wang and Delaquil T.,“Undervaluing Doctoral Education post-COVID,”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106,no.3(2021): 7-9.。
2.国际教育受创,高校亏损严重
国际学生和学者交流亦深受疫情影响。国际学生一直是很多美国高校的重要生源,受疫情影响,国际学生的签证办理、国际通航严重受阻,跨时区远程学习极大影响了学习体验,加上高校教师裁员致使教育资源流失,影响了国际高等教育质量,使得美国高校的国际生源流失明显。有关调查发现,国际学生赴美留学兴趣较上年减少了29%(3)Team Lead et al., How Is COVID-19 Impacting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World Education Services, 2020), https://knowledge.wes.org/research-report-covid-19-impact-on-international-students.html.;从实际入学情况来看,美国高校2020年秋季学期新入学的国际学生人数下降了43%(4)Julie Baer and Mirka Martel, Fall 2020 International Student Enrollment Snapshot(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2020), https://opendoorsdata.org/wp-content/uploads/2020/11/Fall-2020-Snapshot-Report-Key-Findings.pdf.。国际学生的骤减给不少以此为重要收入来源的高校带来沉重打击,据大学国际联盟(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IAU)统计,国际生源的流失给美国高等教育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高达30亿美元。(5)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COVID-19: Higher Education Challenges and Responses,”https://iau-aiu.net/COVID-19-Higher-Education-challenges-and-responses.
与此同时,美国各高校纷纷停止了2019-2020和2020-2021两个学年的海外留学项目。2018-2019学年间,有347099名美国大学生参与出国留学项目,约占美国毕业生的10%(6)Association of International Educators,“Trends in U.S.Study Abroad,” https://www.nafsa.org/policy-and-advocacy/policy-resources/trends-us-study-abroad.,这些项目是美国培养具有国际竞争力人才的重要策略。而受疫情影响,美国学生将失去这一重要的教育经历,高校也将失去重要的收入来源。根据国际教育学会(Association of International Educators, NAFSA)在2020年4月的调查,仅由于出国留学项目的缩短或取消,美国高等教育就可能损失近10亿美元。(7)Association of International Educators,“Support U.S.Study Abroad Programs Impacted by COVID-19,”https://www.nafsa.org/policy-and-advocacy/policy-resources/support-us-study-abroad-programs-impacted-covid-19.
3.短期危机的应对之策
为应对疫情下高等教育遭受的种种短期危机,拜登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应急举措。首先,针对入学率下滑,拜登政府积极践行就职100天内开放学校、恢复学生正常学习生活的承诺,向国会申请高等教育紧急稳定基金以用于校园抗疫防疫设施和安全措施的建设,并制定了100天内接种1亿支疫苗的目标,将教职工纳入早期优先接种疫苗的人群。截至2021年春季学期结束时,美国已有近38%的人群完成疫苗接种,近400所高校要求学生和雇员在秋季学期开始前完成疫苗接种。(8)Andy Thomason and Brian O’Leary, “Here’s a List of Colleges That Will Require Students or Employees to Be Vaccinated Against Covid-19,”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May 17, 2021, https://www.chronicle.com/blogs/live-coronavirus-updates/heres-a-list-of-colleges-that-will-require-students-to-be-vaccinated-against-covid-19.政策利好加上疫苗全面接种逐步开展,目前全美已有不少高校宣布2021年秋季开放校园,哈佛大学教务长凯瑟琳·奥黛尔称“对2021年秋季学期的全面运作充满希望”,但纽约大学等高校也表示,能否实现面对面授课还要取决于是否有足够的疫苗接种。(9)Katherine Mangan,“Could Fall Bring Some Return to Normalcy? These Colleges Say Yes,”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February 19, 2021, https://www.chronicle.com/article/could-fall-bring-some-return-to-normalcy-these-colleges-say-yes?cid=gen_sign_in.
在国际教育方面,各高校已积极采取行动吸引国际学生赴美留学,包括扩大招生规模、提高录取率、放宽申请条件等。如,哈佛大学在2020-2021年本科国际新生录取政策中允许学生在申请入学时不提交标准化考试成绩,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等49所商学院调整了研究生申请截止日期,南加州大学将2020年秋季的录取率提高至16%,国际生占到14%(10)Ron Mackovich,“More Than 9,500 Offered Undergrad Admission to USC for the Fall,”USC News, March 27, 2020, https://news.usc.edu/167380/usc-2020-admissions-students-achievement-diversity/.。而迫于经济与高校声讨压力,拜登政府对国际教育政策也有所调整,如推出综合性移民改革方案《2021美国公民法案》(U.S. Citizenship Act of 2021)提案,计划通过改革临时签证制度,放宽签证要求等措施吸引国际学生赴美留学;发放更多的F-1签证,减除STEM专业博士移民签证名额限制,避免高级人才流失海外;增加在线国际交流项目资金,使大学保持国际合作伙伴关系与项目实施,继续为学生提供跨文化交流机会等。虽然上述改革蓝图尚待审议通过,但拜登政府已充分释放出积极的信号,可以预见美国国际高等教育将朝着更加积极的方向转变,疫情带来的短期危机将逐步得到解决。
二、后疫情时代美国高等教育的长期危机与拜登新政
布鲁贝克提醒我们:“‘危机’如果真实存在,那么就需要人们对高等教育的一些基本概念做一次痛苦的重新评估,同时,这样的评估就给了哲学思考一个极好的机会。”(11)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郑继伟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2.疫情正在改变高等教育的全球发展图景,也深刻暴露了美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顽瘴痼疾,促使我们重新思考高等教育变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一)疫情凸显了美国高等教育的长期危机
1.高等教育财政危机及其可负担性问题
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高等教育就一直面临着财政危机。州政府对公立四年制和两年制大学的财政支持整体呈下降趋势,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前几年下降尤为明显,此后财政支持虽有所回升,但仍未恢复到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的水平(见图1)。提高学费成为美国高校应对财政拮据的主要策略,到2010年,公立四年制院校的学费收入占总收入比例已经超过州政府财政拨款占比(见图2)。受疫情期间社会经济整体下滑影响,州政府的教育预算还将进一步削减。加州州在2020年5月向立法机关提交的修订预算提案中就提议削减140亿美元预算,其中一半以上是公立学校教育经费。(12)Mary Beth McDade et al., “Newsom Proposes Billions of Dollars in Budget Cuts to Deal with California’s Projected $54B Deficit,” KTLA5 Morning News, May 14, 2020, https://ktla.com/news/california/newsom-to-propose-10-cut-in-pay-for-state-workers-to-help-cover-californias-projected-54b-deficit-union-leader/.与此同时,疫情使得大学入学率普遍下降,作为主要经费来源的学费收入显著减少,各大学还不得不在健康和安全措施以及校园基础设施方面投入更多资金,如对学生进行检测、追踪和隔离、退还学生食宿费、定时清理校园和宿舍等(13)Cohen S and Clendenning A,“With Virus, US Higher Education May Face Existential Moment,”U.S.News, May 1, 2020, https://www.usnews.com/news/us/articles/2020-05-01/with-virus-us-higher-education-may-face-existential-moment.,这些都让大学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引发了严重的财政危机。
对于主要依靠州政府提供经费支持的公立大学来说,财政危机促使它们不得不为实现“预算平衡”而提升学费,缩减资助支出,招收更多能支付全额学费的国际学生以及外州学生。而学费的上涨、资助额度的下调使得高等教育的可负担性降低:2018年美国低收入家庭的收入中位数为2.87万美元(14)U.S.Census Bureau,“Income, Poverty and Health Insurance Coverage in the United States 2018,”https://www.census.gov/newsroom/press-releases/2018/income-poverty.html.,即便是净价(average net price)(15)高等教育的净价指高校公布的费用减去能够获得的各项助学金后的值,即学生在接受资助后仍需负担的净费用。最低的公立院校,所需费用仍占到低收入家庭收入的1/3以上(16)王嵩迪,胡蝶.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中美高校学生资助比较研究[J].中国高教研究,2021,(7):63-69.,这对于部分低收入家庭的学生来说可能意味着高等教育机会的彻底被剥夺,接受高等教育的人群分层将愈加严重。可见,在疫情下“生存”成为一些大学首要的目标,实现教育公平变得愈加困难,疫情在严重威胁美国底层民众的生命和健康之外,也在不断挤压着底层青年的求学机会与上升之路。
2.教育不公平问题进一步恶化
美国高等教育的不公平问题长期存在,而疫情致使这一沉疴积弊暴露无遗。有分析人士甚至指出,疫情可能将美国过去二十年在提升贫困家庭教育方面的努力全部抵消,令教育的不公现状持续恶化。(17)Dan Levin, “No Home, No Wi-Fi: Pandemic Adds to Strain on Poor College Students Some Low-income Students Have Dropped Out and There Are Growing Concerns About Hunger and Homelessness,” NYTimes, October 12, 2020, https://www.nytimes.com/2020/10/12/us/covid-poor-college-students.html.从入学率的变化已能明显看出,受疫情影响的社区学院的新生人数下降最为明显,而这类学校容纳着更高比例的低收入学生或少数族裔学生。Strada基金会发布的一项关于疫情影响民众接受高等教育意愿的调查显示,拉丁裔(50%)和非裔(42%)取消或更改接受高等教育计划的比例远高于白人(26%)(18)Strada,“Public Viewpoint: COVID-19 Work and Education Survey,”http://stradaeducation.org/wp-content/uploads/2020/06/Public-Viewpoint-Report-Week-9.pdf.。
一个更现实的困境是疫情下高等教育转向在线模式,数字鸿沟进一步加剧了不同阶层间的教育不平等。2020年9月第三条道路(Third Way)与新美国(New American)联合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57%的受访学生难以获得稳定且流畅的网络;17%的学生急需购买新的互联网服务,44%的学生急需购买新电脑,这两项比例在非裔学生中更是高达32%和55%;还有将近3/4的学生担心无法负担在线学习的相关费用。(19)Danielle McLean,“COVID-19 Is Pushing Colleges to Close the Digital Divide,”Deep Dive, December 17, 2020, https://www.highereddive.com/news/covid-19-is-pushing-colleges-to-close-the-digital-divide/592355/.加州的调查同样证实,13%的少数族裔学生和14%的低收入家庭学生无法连接互联网,12%的少数族裔学生和15%的低收入家庭学生缺乏远程教育设备。(20)The Education Trust-West,“The Digital Divide in Higher Education,”June 10, 2020, https://west.edtrust.org/resource/the-digital-divide-in-higher-ed/.
疫情下非裔、亚裔以及其他少数族裔的学生还同时经历着种族主义的社会压力,平等的受教育权利遭受严重威胁。例如,非裔美国人感染病毒和死亡的比例更高且深陷失业困境,亚裔群体尤其是华裔群体被政客当作疫情控制不力的“替罪羊”,在全美范围内引发了仇视亚裔的情绪,2020年针对亚裔的犯罪案件数上升了近150%(21)Paulina Smolinski,“Reports of Anti-Asian Hate Crimes Rose Nearly 150% in Major U.S. Cities Last Year,”CBS News, March 13, 2021, https://www.cbsnews.com/news/asian-american-hate-crimes-up-150-percent-us/.。而这些针对少数族裔的仇恨事件不过是美国少数族裔群体长期以来遭受种族歧视的缩影,在疫情的催化下集中爆发,给社会稳定与各项人权的实现造成严重威胁,也构成未来相当长时间内美国社会需要应对的艰巨挑战。
3.新自由主义弊端暴露,大学服务公共利益使命弱化
20世纪60年代后期新自由主义兴起,事关国民生计的医疗、教育、失业救济等行业均被私有化,公共服务被当作商品来出售,非商品化公共领域不断缩减,致使普通民众需要承受高昂的代价。疫情爆发以来,特朗普政府否认公共利益的重要性,面对股市熔断迅速采取大规模救市措施,却在抗击疫情上始终行动迟缓、表现不力,已致使六十多万美国人因此丧命。
高等教育中的新自由主义意味着市场逻辑和企业逻辑已经内化到大学的运作方式之中,大学更注重私人利益而非民主权利,塑造残酷性竞争文化而非浸透社会责任意识的民主政治。(22)亨利·吉鲁,吴万伟.新自由主义政治学的失败:年轻人和高等教育的危机[J].复旦教育论坛,2011,(5):68-73.商品化、私人化的大学教育在危机来临时也暴露出漠视甚至牺牲公共利益的弊端。(23)Philip G.Altbach, Global Perspectives on Higher Education(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6), 223.为应对严重的资金缺口,一些大学以牺牲弱势群体的教育机会为代价,通过削减终身教职职位、招聘大量兼职教师和研究生助教来降低教学成本。一项研究指出,随着在线课程的大规模运用,院校终身教职的数量将持续减少,教学和研究的分离不断加深,这种分离可能改变未来的学术专业人才市场,也必将影响学生的学习体验。(24)McCowan T, “Higher Education, Unbundling, and the End of the University as We Know It,” Oxford Review of Education 10,no.6(2017): 733-748.“商品化”大学的这些行为严重损害了大学在公众中的声誉,丧失了其作为公共福祉的价值取向,也造成了自身的合法性危机。如何重塑大学的合法性地位,回应大学的历史使命是美国高等教育在进入后疫情时代亟待思考的问题。
(二)拜登政府的高等教育新政
1.加大联邦政府对高等教育的财政支持
拜登政府上台后即承诺大力增加政府支出以振兴经济,并加大对高等教育的财政支持。国会已表决通过了1.9万亿美元的《新冠纾困法案》(Coronavirus Relief Plan),其中包含近400亿美元的高等教育经费,并投入至少1300亿美元用于帮助学校实施抗疫防疫措施,推动大学校园重新开放。此外,他还大幅提升科研预算,大力支持高校开展科学研究。日前,拜登提出1.52万亿美元的2022财年预算案中就包括全面增加科研经费投入,并宣称要将美国的基础科研经费从占GDP的0.7%增加到2%。(25)Jeffrey Mervis,“House Panel Offers Its Plan to Double NSF Budget and Create Technology Directorate,” Science Magazine, March 26,2021, 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21/03/house-panel-offers-its-plan-double-nsf-budget-and-create-technology-directorate.美国国会参议院已于近日以高票通过了《2021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US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Act 2021),该法案以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舒默起草的《无尽前沿法案》(The Endless Frontier Act)为母本,承诺未来5年投入约2500亿美元用于科学研究,支持半导体、5G技术等关键技术领域的研发工作(26)Schumer,“United States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Act of 2021,”https://www.democrats.senate.gov/imo/media/doc/DAV21A48.pdf.;众议院科学委员会提出的《NSF未来法案》(NSF for the Future Act)计划NSF2022-2026年的经费预算为79.7亿美元,该法案现已获得了两党的共同支持(27)Science,“Science Committee Leaders Introduce NSF for the Future Act,”March 26, 2021, https://science.house.gov/news/press-releases/science-committee-leaders-introduce-nsf-for-the-future-act.。
2.促进低收入、少数族裔群体的高等教育机会公平
拜登政府对低收入群体和少数族裔的高等教育机会非常重视,试图通过减免大学学费,减轻学生负债等方法缓解高等教育不公平。4月28日,拜登在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了针对儿童、学生和家庭总计金额达1.8万亿美元的“美国家庭计划”(American Families Plan),承诺投入1090亿美元确保所有学生可免费上2年社区大学;投入390亿美元为所有家庭年收入低于12.5万美元的学生(占美国家庭数的80%)提供2年的四年制黑人院校或部落学院等机构的学费资助(28)The White House,“American Families Plan,”https://www.whitehouse.gov/american-families-plan/.。此外还计划设立新的拨款计划,为符合佩尔助学金(29)佩尔助学金(Pell Grant)是美国最大也是最核心的学生助学项目,在联邦助学金中占到99%。该助学金为低收入家庭学生提供基于需要的资助,所有达到规定申请标准的学生均可以获得资助。2019-2020学年,佩尔助学金支出总额为278亿美元,在本科在校生中的覆盖面达到了31%。资格的学生尤其是退伍军人、单亲父母、少数族裔学生、残疾学生等提供全方位的支持服务(30)The Chronicles of Higher Education,“Higher Ed Under Biden-Harris: What a New Administration Means for America’s Colleges,”https://www.chronicle.com/blogs/higher-ed-under-biden-harris.。对于严重的学生贷款危机,拜登在提案中倡议对大学生贷款宽免、简化贷款和还款流程、允许通过破产解除私人贷款等,并宣称如果美国人“通过该计划负责任地支付债务”,20年后学生债务的剩余款项将全部清除(31)Marianna Sotomayor,“Biden’s Higher Education Plan Aims to Ease Student Loan Debt,”NBC News, October 8, 2019, https://www.nbcnews.com/politics/meet-the-press/blog/meet-press-blog-latest-news-analysis-data-driving-political-discussion-n988541/ncrd1064061.。
美国社区学院利用有限的资源为非传统型的全日制学生(包括需要半工半读和有育儿负担的大学生)提供高质量、高效益的教育,传统黑人院校及部落院校也在缩小美国种族差距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拜登主张加大对这些院校的资助力度,如投入120亿美元升级社区学院的设施与技术(32)Matthew Dembicki,“Biden’s Infrastructure Plan Includes Billions for Two-year Colleges,”Community College Daily, March 31, 2021, https://www.ccdaily.com/2021/03/bidens-infrastructure-plan-includes-billions-for-two-year-colleges/.,进一步贯通社区学院向大学的转学通道,投入150亿美元建立200个左右的卓越中心作为少数族裔服务机构的研究孵化器(33)Lilah Burke,“Biden’s Billions for Higher Ed,” Inside Higher Ed’s News, January 4, 2021,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news/2021/04/01/what%E2%80%99s-2-trillion-infrastructure-plan-higher-ed?utm_source=naicu.等,从而充分释放社区学院、传统黑人院校及部落院校的潜力。然而,拜登以上这些大手笔的财政资助计划必然需要通过提高高收入群体的税收来实现,这势必引起共和党人的强烈反对,民主党在党派严重极化的国会中优势微乎其微,提案通过的希望颇为渺茫。
3.引导高校应用性科技研发,服务解决社会问题
在美国大学公共利益使命弱化的趋势下,拜登政府通过加大对应用性科技研发的支持,引导高校通过科学研究解决社会问题,强化大学服务社会的职能。在最新的“美国就业计划”(American Jobs Plan)提案中,拜登提出美国国家科学基金要向关键科技领域投入更多资金,并设立独立部门支持半导体、先进计算、先进通讯技术、先进能源技术和生物技术等应用研究,这一主张目前已得到两党的共同支持(34)The White House,“Fact Sheet: The American Jobs Plan,”March 31,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3/31/fact-sheet-the-american-jobs-plan/.。在拜登政府看来,对研发和未来科技的持续投入,既是重振美国在核心科技发展和应用上领先地位的基本保证,也是解决就业、公共卫生、环境等紧迫社会问题的重要手段,更是推动疫情后经济复苏的持续动力。(35)Congress.GOV,“S.3832-116th Congress (2019-2020),”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6th-congress/senate-bill/3832.这对于以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为重要科研经费来源的高校来说,也释放出了关注应用导向的前沿技术研究的强烈信号,形成了对美国高校加强应用研究服务解决公共问题的引导效应。
联邦政府通过科研经费引导高校承担公共使命、服务社会并不是历史上的首次。1945年“美国科学政策之父”万尼瓦尔·布什提交给杜鲁门总统的《科学:无止境的前沿》论证政府“为何”支持科学,直接推动了1950年《国家科学基金会法案》的颁布与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委员会的建立。1957年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时,美苏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委就被赋予资助应用研究的职能,动员高校开展服务于科技竞争的研究。联邦政府的资助与引导已经极大塑造了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36)Relations Acoi and Washington,“The Evolution of a Problematic Partnership: The Feds and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Federal Role in the Federal System: The Dynamics of Growth, ed.Wayne F.Anderson(Washington, DC: Advisory Commission on Intergovernmental Relations, 1981), 40.但在评价联邦政府在美国高等教育中的作用时仍需注意,要避免夸大政府的作用(37)文雯.借鉴与超越:中美高等教育比较研究的审思[J].中国高教研究,2021,(6):57-64.,联邦政府通过NSF资助仅是间接地影响与引导高校的科研工作,科研人员如何设计与开展研究仍具有较大自由探索的空间,即使在冷战时期也是如此。
综上,与特朗普政府时期所施行的一系列具有反智主义色彩的政策主张不同,拜登政府非常重视高等教育在塑造美国国家实力中的重要作用、弱势群体享有公平的高等教育机会以及高等教育服务社会的价值取向。同时,相较于特朗普政府秉承的“小政府、大市场”理念,拜登也更倾向于加大对高等教育的投资,强化高校科技研发服务社会的公共职能。不过,美国的政治是一场两党之争的权力游戏,充满着不确定性与巨大张力,譬如虽然拜登政府意图针对低收入家庭子女实施免费大学教育,但政府提案需进入国会两院讨论投票才能通过;同时,如此大刀阔斧的教育改革必将牵动各方群体的利益,政策实施中要如何平衡不同社会阶层、不同族裔群体间的利益关系仍是艰巨的挑战。因此,最终拜登在高等教育领域的一系列政策主张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兑现,目前尚是未知数。
三、后疫情时代美国高等教育发展动向研判
美国高等教育虽身处疫情造成的危机中,但也孕育着变革的动力。对后疫情时代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动向进行研判,有助于深化对美国高等教育发展趋势的把握,推动我国学界和决策部门对后疫情时代高等教育变革和转型的前瞻性思考与讨论。
1.少数族裔人口提升与高等教育权利问题凸显并存
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移民国家,美国处在移民浪潮冲击之中,而这一趋势也必将深刻改变美国高等教育的面貌。2019年全球移民规模已达到2.72亿,美国移民达到历史新高的5100万,是全球最大的移民输入国。(38)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 “World Migration Report 2020,”https://publications.iom.int/books/world-migration-report-2020.伴随移民的增加和少数族裔的高出生率,美国非拉丁裔白人的人口占比已从2010年的63.7%逐年降至2018年的60.2%。(39)The Census Bureau of USA,“ACS Demographic and Housing Estimate,”https://www1.nyc.gov/assets/planning/download/pdf/planning-level/nyc-population/acs/acs_demo_nyc_boro_2010.pdf.美国联邦统计局作出预测,到2044年,白人将只占美国人口的49%,拉美裔、非洲裔、亚裔和多种族人口将占到51%。(40)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 “World Migration Report 2020,”https://publications.iom.int/books/world-migration-report-2020.美国社会人口结构的变化趋势也反映在高校各族裔在校生占比的变化之中,自1976年以来,白人学生比例持续下降,拉丁裔、非裔以及亚裔学生的比例则稳步上升(见图3)。
近年来,美国开始高度关注少数族裔学生群体的高等教育情况,联邦政府为传统黑人院校和部落院校提供资金援助,增加学生的入学率、保有率、完成率和就业率;院校也积极调整招生政策、招聘少数族裔的教师、增加服务于少数族裔的学生事务工作者(student affairs professionals)、设立多元文化课程、维持平等和谐的校园文化氛围等。不难预见,随着美国大学校园中少数族裔学生比例不断升高,少数族裔教育权利问题将愈加凸显,必将给高等教育的课程、教学、管理、校园文化等诸多方面带来深刻变革。
2.高等教育国际化新趋势与对华防范之心并存
高等教育国际化仍然是未来全球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趋势。(41)Li-Zhou Wang and Wen Wen, “China-Global Relations: A Higher Education Cold War?”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105,no.6(2021): 13-14.目前世界范围内新冠肺炎疫情仍在流行,同时伴随着逆全球化思潮、国家主义、孤立主义、保护主义情绪不断高涨,可以预见短时期内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规模仍会缩小,尤其体现为国际学者和国际学生的流动性下降。而由于各国控制疫情的成效不同、高等教育国际化政策不同,必然会影响国际学生留学目标国家的选择,进而影响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全球版图。目前来看,除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在国际高等教育市场上的份额逐步提高外,作为逆全球化趋势下主导全球化新趋势的新兴力量——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传统教育移民输出国,伴随着经济的日益崛起和强有力的治理体系,在国际教育中的地位将会进一步上升。
而从拜登政府近期的一系列国际教育政策与人才政策提案来判断,未来美国在国际学生招收上的态度较特朗普时期会相对积极。2021年7月26日,由美国国务院、教育部、商务部、国土安全局等发布的“关于支持国际教育的全新承诺”(A Renewed U.S. Commitment to International Education)联合声明释放了拜登政府对待国际教育、国际人才培养的开放积极的态度。不过,拜登政府对中美两国间科研交流与合作的态度仍不乐观。特朗普政府时期启动的“中国行动计划”(China Initiative)旨在全面应对中国带来的国防、科技与经济方面的“国家安全威胁”,调查商业秘密盗窃、高校科技成果窃取等内容,至2020年底该计划已致9名大学教授遭遇起诉,其中7人为华人。而拜登政府仍将中国视为“最严峻的竞争对手”,保持对中国“赶超美国雄心”极重的防范之心。(42)央广网.中国是美国“最严峻的竞争对手”?外交部回应[EB/OL].http://news.cnr.cn/native/gd/20210206/t20210206_525408623.shtml, 2021-02-05/2021-02-06.最近美国国会通过的一项决议禁止了参与中国支持的人才聘用项目的美国科学家获得或使用美国联邦政府资金,首次从立法层面规范了美国科研人员与中国交流合作的行为准则(43)Jeffrey Mervis,“Senate Panel Backs Funding Ban on U.S.Researchers in Chinese Talent Programs,”Science, May 13, 2021, 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21/05/senate-panel-backs-funding-ban-us-researchers-chinese-talent-programs.;6月8日国会参议院通过的《2021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更是一次全面的专门用以抗衡中国科技崛起的立法努力。未来美国势必不会放松对华科技的防范和压制,同时着力于重塑自身优势和维持领导地位。中国不能寄希望于美国对华政策会发生根本性变化,必须加快提高自身高层次科技人才培养能力,加速提升科技竞争力。
3.新自由主义泛滥与呼唤大学服务公共利益使命回归并存
在新自由主义的大学里,大学与社会之间潜在的契约已从根植于公共利益转变为服务私人的利益与利润,学生是收入的来源,大学不再传递对公共利益的使命感,而只能提供作为商品的文凭。(44)亚当·R.尼尔逊,张怡真.学生、知识和大学的商品化: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的高等教育资助[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8,(1):55-71.哈佛大学第25任校长德里克·博克(Derek Bok)已指出,“商品化威胁到了教育的核心原则:追求知识的进步,增进学生和社会的福祉”(45)Burstein A.and Derek Bok, Universities in the Marketplace: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4), 12.。长期以来,美国社会一直存在反对新自由主义、呼吁大学加强对公共利益承诺的声音。而新冠肺炎疫情这一严峻的公共卫生事件再次使公众意识到,大学在疫苗研发、保障平等的教育机会、稳定就业、促进全球合作共同应对人类挑战等等问题上都可以有所作为,也应更有作为。这也迫使大学思考如何更好地服务公共利益,如何更好地教育青年,如何在公共危机面前承担起社会责任,以及通过强化自身公共利益的定位,重塑社会公众对大学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