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越老越好的事业
2021-09-08奚榜
奚榜
写作是越老越好的事业,只有老了才知道。越老,越因写作求不到什么了,越来越放松;越老,越因活成了老狐狸,藏在生活的水底一目了然,题材也堆积到写不完似的。但这句话里的“好”,是指自我状态,而不是社会认可。
后者我几乎不去讨论,无法控制,何必去想。也不重要。
有个秘密似乎可以说明写作本身(不是这行当)爱咱们老家伙。实际上这篇小说与我发表在《青年文学》《中篇小说选刊》的某小说,以及即将在另一刊物发的电影剧本,是同題材试验。我故意为难了自己一下,看一颗种子究竟可以怎样用。如果深入到人生的底下去,心里没有了写作这个概念,三个故事可以完全连细节与人物形象都不一样,其它指向更不一样,若不坦白,没人能看出来是一颗种子生发的三胞胎。
在已经发出来的那个中篇里,富二代的女同学与巷男的关系并不涉及爱情,后者只是前者永远的跟班,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的人生,完全投入到解决前者母女情感障碍的事情中去。不知道为什么,那小说写到后来,巷男和富二代女之间,竟然有了阶层感。那不是我本意,我最反对用小说来对人间体系进行站队。可我写着写着把自己都绕进去了,说明小说有它自己的力量,作者其实无法把控。
至于即将发出来的那个剧本,则是一个爆笑的美好的梦。富二代女狂追同桌的巷男,后者却作天作地不敢接受。原来他们都有没解决的童年心理创伤,直到解决这些问题,才能体验到与一切无关的最纯粹的爱情。
可是生活没有那么美好,也没那么简单,所以影视只是一个梦,而且是大众文化,必须以温暖来结尾。它也是一种缝合世界的艺术。但我认为,撕碎与缝合是一个问题的两个面,没有高下。只有撕与缝平衡了,这个世界才会和谐。
再来谈这篇小说。有个非常优秀的小说家编辑这篇小说时,说感觉自己看到了张爱玲。其实我并不崇拜张,只是年轻时看过,但他这句评论也是准确的,我马上被他启发想到了张的一句话: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子,只是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篇小说就是这样的。
女主有对她还过得去的父母,过度关心她的女友,倒追她的富二代,也有能维生的小生意,以及姣好的面容,可是那种人生的绝望却不比在地里干活的女孩弱。正是这“猪尿脬打不死人却胀死人”的各种困窘中,她接受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富二代,并一步步走向犯罪。
而那些苦痛与黑暗,都是在一个个敏感的细节中铸就的,这就特别像张爱玲的风格了,所以那位优秀小说家会突然提到张爱玲。
实际上,在这三个同题材作品中,这篇是最毒辣的,但毒辣又隐藏在华美的袍子下面,仅仅若隐若现。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真的底层故事。
在人们的印象中,底层似乎是吃不起饭那种,但爱与资源的枯竭带来的人生绝望,恐怕才会造就真的底层。居住在瓦尔登湖畔一无所有的梭罗,或者同样是巷男,只有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就绝不是底层。所以真正的底层,与生存线以上的物质多寡并无关系。
有时候我也想,去写这种新底层人物在天地间的尴尬,意义究竟何在?毕竟,我们如果在小说里弄出心灵鸡汤或者展现立场癖,试图对世界指手画脚,就是对小说本身的贬低。如果说真要有意思的话,不过是怎样去呈现,以及在呈现的过程中,我们自己反而得到了一种爽快感。
写作的快乐有时候就是与年龄成正比,越是到了清醒意识到写作与荣辱无关之后,才会像个恋物癖一样,抚摸着自己在小说中创造出来的虚构细节,遥望如如一心。
但,仅此而已。
有五六年的时间,我因个人生活其他困境需要去扑灭,写作时断时续,并且还改了笔名,似乎成了一个隐者。但那些志同道合的同行,却永远在原地等待我。每次我回来,他们都热情拥抱,毫不嫌弃我的出走以及世俗意义上的掉队,这就是写作本身给他们精神上带来的光彩,如宝石一样璀璨,谁用谁知道。
我有时候真希望我以后再不去灭火,能够一直在这里写小说。那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可是那样的事情,是不是需要一个文中那样的的金主男来帮我支撑呢?哈哈,也算说了个笑话吧。物质的困境都扛到万里长江入海口了,也不需要了。
实际上,我希望下半生能够越来越多地写下去,我不会用“坚持”这种词语来形容这个事业。“坚持”好像很kubi,而世上没有比写作更愉快的事了。
小说写完后,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到这里吧,感谢所有阅读者。你们才是写作者的大天使,没有你们写作毫无意义。我不是那种自慰到不想要读者的人。我想all in,但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