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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图像的表演性:从花山岩画到神话实景剧《花山》的跨媒介叙事

2021-09-07邓晓梅

艺苑 2021年3期
关键词:花山

邓晓梅

摘 要: 花山岩画作为一种带有浓厚神话色彩的图像,富于表演性,具体表现在文本符号的可塑性表演、仪式场景的动态性表演、想象视觉的延伸性表演三个方面,这也使得壮族神话实景剧《花山》的编排与展演成为可能。从花山岩画到神话实景剧《花山》的神话资源转化过程,表征了神话图像的表演性,体现了从图像文本到表演文本的跨媒介叙事,带来全新的文化生产体验,这对于壮族文化乃至中国文化的整合与传播具有较强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神话图像;表演性;花山岩画;《花山》;跨媒介叙事

中图分类号:J82 文献标识码:A

花山岩画位于广西崇左市左江及其支流明江流域,分布范围广泛,与其依附的山峰、河流、陡坡等共同构成雄伟壮丽的地理景观。花山岩画是壮族先民骆越人用赭红色颜料在河流转弯处的石壁上绘制而成的图像,也是中国保存最完整、内容最丰富的岩画群,造型奇特,规模宏大,线条粗犷,画风古朴。它生动形象地记录了壮族先民的生产生活场景,为研究当时骆越社会的经济文化、宗教信仰、审美思维等问题提供了宝贵的资料,被视为壮族文化乃至中国文化艺术宝库中的瑰宝。花山岩画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悠久历史,并于2016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不仅向世界展示了广西民族文化的魅力,而且彰显了中国文化特有的多样性与和谐性”[1]8,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实景剧作为中国现代语境下文化旅游产业转型的特殊产物,突破了传统的演出模式,极具挑战性。它是一种以真实山水为舞台布景,以当地民俗文化为主要表达内容,并通过现代技术装置将声、光、电、音、影与历史、文化、习俗等多维元素整合起来,给观众以视听感觉综合呈现的震撼与满足的独特演出模式。2018年12月15日,大型壮族神话实景剧《花山》在广西崇左市花山时空剧场成功首演,此后不断重演,深受观众的喜爱。此剧由崇左市和中国山水实景演出创始人梅帅元团队,以花山岩画图像符号所表征的壮族文化为基础,历时两年共同打造而成。《花山》作为梅帅元团队继《印象·刘三姐》之后的回归之作,将花山岩画图像中蕴含的壮族文化元素搬到了舞台上,实现了从图像文本到表演文本的神话资源转化,完成了骆越文明的实景再现。

大型神话实景剧《花山》以一万平米的天然崖壁为舞台背景,从花山岩画中提取出“红色蛙姿人”、铜鼓、环首刀、天琴等最具典型意义的壮族文化符号,搭配灯光投影、视觉特效、音乐声响、舞蹈表演和各种高科技舞台装置,渲染出真实的环境氛围,多层次展现骆越社会特征和壮族民俗文化,最大程度还原壮族先民的真实世界,阵容豪华令人惊叹,极富艺术效果与舞台张力。《花山》整体叙事结构由四幕组成,将壮族先民劳作休憩、载歌载舞、祭祀祈福、奋勇抗灾、生存繁衍的生活场景一一展现在观众眼前,人物塑造和剧情饱满,音乐舞蹈精彩绝伦,场面规模宏大,视觉冲击力震撼,给观众带来绝妙的沉浸式体验,让观众切身感受到了壮族人民生活的丰富多彩及其勤劳勇敢、不畏强御、奋斗不息的精神品质。

壮族神话实景剧《花山》在对花山岩画的动态演绎,对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进行的艺术加工和艺术表演的过程中,完成了从神话图像到舞台表演的神话资源转化,由此揭示了以壮民族为代表的繁荣兴旺、蓬勃向上、欣欣向荣的中华文化力量,传播和增强了壮族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影响力。花山岩画和《花山》的互文、互通和互指,通过文本符号、仪式场景和视觉想象三个方面联结起来,并在此实现了媒介表达的多维融合。文本符号是花山岩画图像本身形成意义的基础,也是《花山》借此表现壮族文化的手段和方式。仪式场景是花山岩画图像的主题表现,也是《花山》舞台表演重点表现的内容。视觉想象是花山岩画图像的客观呈现和意义衍生,也是《花山》文本结构和表演逻辑的内在体现。文本符号的组合与排列具有可塑性特质,仪式和场景本身具有动态性意义,视觉想象在主观和客观的融合中呈现延伸性特征,三者统一指向神话图像的表演性。

一、文本符号的可塑性表演

“神话是一种纯粹的表意符号系统。”[2]187神话总是由符号构成的,并且通过符号表征文化。对花山岩画图像进行文本符号解读,便是对符号背后所蕴含的壮族神话文化内涵进行重新编码与解码的过程,这正为花山岩画图像转换为神话实景剧《花山》的跨媒介叙事奠定了基础。花山岩画上有各种红色的人物和器物画像,这些画像造型是构成画面的基本因素,是风格独特的文本符号,反映出与壮族先民相关的历史信息,富有象征意义,而符号之间的任意组合极大地增强了神话实景剧《花山》表演艺术的可塑性和表现力。“人物图像形态分正身和侧身两种” [1]152,正面人像高大威武,双手向上曲张,双腿叉开,略宽于肩,呈半蹲姿势,大多数都佩戴着兵器,如环首刀、长剑和大刀等,看起来似乎在进行军事训练。侧面人像形态较小,双手呈出拳状,两膝弯屈半蹲。不管是正面人像还是侧面人像,其有力的动作、独特的姿势和纯朴的造型,都表现出某种带有武术元素的舞蹈形态,彰顯着壮族人民武舞的独特文化和审美风格。器物画像有环首刀、铜鼓、箭簇、刀、剑等,与人物画像共同表现了壮族先民特定的生活场景、生产生育活动等。花山岩画上的器物是壮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壮族民族发展的特殊见证者,更是壮族人民精神文化的记录者。

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讲,从文本符号到艺术表演的跨媒介叙事,需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传递和转换信息的行为和过程。只有结合花山岩画这个文本符号所在的内部语境因素和外部环境因素,以社会历史、社会惯例或规约为依据,才能更好地呈现花山岩画所代表文本符号意义,满足跨媒介叙事的需要。壮族先民是花山岩画文本符号的创造者,而今人是其阐释者,但是不管是文本符号的创造生成还是诠释解读,都要受到符号使用的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从花山岩画到 《花山》的文本符号使用,必须将历史和现在结合起来,构建有效的对话方式和跨越时空的对话空间,才能实现共情互动,达到良好的文化传播效果。神话实景剧《花山》结合时代和表演需求,融合古今,吸取花山岩画中特定的文化元素,提取花山岩画中典型的壮族文化内涵,以亲情、爱情故事为主线,糅合黑衣孕妇、花山赤子、花婆姆六甲、男人、女人、铜鼓、环首刀、天琴、河妖等元素,突出了壮族特有的文化符号,讲述了壮族先民耕田而食、淳朴简单、繁衍生息的劳动生活,在传统和现代的对话空间中表现了壮族人民对真善美的价值追求及其积极乐观、勤劳勇敢的精神品质。

“一个符号的无限衍义,最后可能延及整个文化。”[3]108符号可以无限地衍生新的符号和意义,在花山岩画图像符号的整合与延伸过程中,无论如何变化,最终均波及和指向壮族文化的弘扬和传播。神话实景剧《花山》对环首刀、铜鼓、天琴的诠释,不仅是尊重壮族原始文化,更是结合现代性艺术眼光,融合人类对生命情感的共通体驗,进而展现和传播壮族文化。对以环首刀、铜鼓、天琴为代表的花山岩画文本符号进行阐释,能更好地理解神话实景剧《花山》所表征的深厚壮族文化底蕴。环首刀是花山岩画上的器物图像,也是骆越时代进步发展的重要标志物,是壮族先民历史文化的重要表征。在神话实景剧《花山》中,环首刀作为重要的舞台道具,象征着花山村寨生存的权力,象征着繁衍生息的生命力量,以及壮族人民的文化精神。花山崖壁上腰佩环首刀的红色蛙姿男人画像是镇压河妖和保护花山的守护神,随着画像颜色剥落,河妖复仇的步伐也在逼近。花山男人举起环首刀向水怪冲去,为了花山而壮烈牺牲;花山女人拾起男人们留下的环首刀,愤怒地砍向水怪;花山赤子拾起父辈遗留的环首刀,以不可阻挡之势碾压水怪,最终战胜水怪。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环首刀始终出现在人物身上,成为贯穿全剧的重要文化载体。环首刀也由此转换为舞台表演的文本符号,象征着守护花山的责任与使命,隐喻着花山的存亡和生命的延续。

铜鼓是花山岩画上标志性的文化符号,也是壮族人民传统文明的体现。铜鼓作为壮族的文化符号,在壮族民俗节日庆典、宗教祭祀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蕴含着壮民族的原始思维、信仰心理、审美观念等文化元素。神话实景剧《花山》结合现代社会语境,对其进行创新演绎,使壮族铜鼓展现出某种强劲的文化力量。铜鼓是守护花山人的吉祥物,代表着花山人的崇拜与信仰,在花山人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神圣地位。在壮族文化中,铜鼓具有驱邪祈福的功能,因而在《花山》中花山赤子通过击打铜鼓来镇压河妖,男人通过击打铜鼓震慑水怪。巨大的铜鼓被水怪掀起的巨浪打碎成六瓣之后,花山失去了保护,失去了生机。为了打败水怪,拯救家园,花山人团结一致,苦苦冶炼铜鼓。当红色铜鼓终于炼成,黑衣阿妈怀中婴儿从鲜血中爬起来,瞬间长大成红色的勇士,他奋力击打红铜鼓,同时召唤他的花界兄弟,集合成一支花山赤子军团,打败了水怪,成功守护了花山。在最后一幕中,花山赤子军团凝固成腰挂环首刀,围绕红铜鼓的蛙型男人画像,文本符号环首刀和铜鼓在此互相渗透,相辅相成,在舞台上得到新的演绎,共同表达了壮族先民古朴简单的生命意识。

花山岩画图像中,巫师手中所持的乐器通常被认为是壮族古老的乐器天琴。天琴作为壮族民间文化的信仰器物,在神话实景剧《花山》的舞台表演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天琴被壮族人民视为人神之间进行沟通的媒介,具有消除灾祸、祈福安康的民俗功能,通常在祭祀场合中充当伴奏乐器。铜铃也有着类似的功能,壮族人民经常佩戴铜铃,一方面起装饰作用,另一方面巫师身佩铜铃,起舞娱神,发出的铜铃声起着向神灵传递内心愿景的中介作用。《花山》剧情的演绎和气氛的渲染都离不开天琴的弹唱。第一幕中女巫歌队手持天琴,脚戴铜铃出现,弹琴歌唱,烘托黑衣孕妇忧心忡忡的哀伤氛围,接着水怪到来,花山村寨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女巫歌队脚下发出的铜铃声,似乎在向花婆姆六甲祈祷;用天琴弹唱,唱出花山人的心声和对水怪的谴责,烘托紧张的氛围,由此推动情节的发展。

“文化的创造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符号的创造。从符号的角度看,它的基本功能在于表征。符号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向人们传达某种意义。”[4]1环首刀、铜鼓、天琴、铜铃等从花山岩画衍化而来的文化符号,本身源于壮族民众的生活实践,但却又高于其生活。神话实景剧《花山》对这些文化符号进行再生产,以壮族先民的真实生活为基础,通过加工提炼、变形想象等手法,在舞台上呈现出一个具体生动的艺术世界,反映了骆越时期壮族人民的物质与精神生活,向人们展示了壮族文化的魅力与意义,进而增强了壮民族的文化认同感,也扩大了壮民族文化符号的知名度与影响力。

二、仪式场景的动态性表演

“美国历史学派代表人物博厄斯看重神话与仪式之间的协约关系,他认为一个仪式就是一个神话的表演。‘人类学分析表明,仪式本身是作为神话原始性刺激产物。”[5]仪式作为一种象征性行为或表演活动,具有展示民族文化记忆的特定功能,与社会的生产和发展密不可分。在生产力低下的社会时期,人们常常通过仪式表演来表达对神灵的尊敬,并寄托自身的美好愿望。2000多年前,壮族先民在左江花山崖壁上留下了绵延两百多公里的图像,场面壮观宏阔。花山岩画图像分为人物、动物和器物三类,表现的是壮族祖先模仿青蛙动作和形体的集体性舞蹈场景,具有强烈的祭祀仪式意味。整体来说,花山岩画就是一幅巨大的仪式图像,呈现了壮族先民仪式场景的动态过程,多层次展现壮族先民的生命意识和信仰崇拜观念,在壮族人民乃至人类发展史上具有特殊的作用。

花山岩画的造型特征和场景画面处处透露出壮族先民从事审美创造活动的主观目的和意向愿望,其视觉形象和景观艺术表象下隐藏着壮民族深层文化象征意义。“在原始人中,审美动机是与象征意味交织在一起的。”[6]126壮族先民基于特定时空的审美动因及其象征意义共同交织而成花山岩画的美学艺术。花山岩画图像“造型特征突出、夸张,是壮族先民骆越人凭借记忆中的知觉表象复现出来的一种意象造型”[1]170,以人物造型为主,人的仪式活动占据整个画面的中心。人物画像有明显的大小之分,高度普遍相差一米左右。大的人物画像周围都散布着众多的小型人物画像,形成众星捧月的簇拥场面。这种形体大小和分布位置有明显差异的人物画像无疑体现了骆越族群记忆和社会建构性内容。骆越族群处于人类历史发展的原始时期,生产力较低,改造自然的能力较弱,又受到各种自然条件的制约,自然灾害的威胁,于是部落权威者常通过仪式这种特殊的话语方式,带领民众与神灵交流,表达原始情感,期望得到神的庇佑。基于此,花山岩画上人物画像的大小之别极有可能是为了区分部落首领、巫师、长老、普通人等的身份与社会地位,表征了原始时期的社会等级化特征。这种以大小人物画像表现的群体性舞蹈场面,应该是部落首领、族长、巫师、长老等享有较高社会地位和权力的人,号召和引导普通民众举行祭祀仪式活动的场景。

这种人物画像造型还表现出模拟青蛙形体和姿态的构图特点,即双臂朝上弯曲,双腿朝下蹲曲,揭示了壮族先民的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观念。壮族地区的蛙图腾观念与稻作农业文化密切相关,青蛙是壮族人民稻作文明的重要体现。由于认知世界的方式受限,壮族先民对于旱涝灾害缺乏科学的认识,他们把青蛙的鸣叫声与天气活动聯系起来,认为青蛙是雷神和雨神的儿子,由此产生崇拜的心理,希望通过模仿其形体姿态举行仪式表演活动能够与神灵沟通,祈求风调雨顺,物产丰收。青蛙变为壮族的图腾和守护神,蛙型人像本身便成为一种图腾仪式,表现了当时人们的祭祀活动。花山岩画人物画像是影像造型,是剪影式的刻画,缺乏清晰的描绘,但是依然可辨出性别特征,侧身垂发且腹部明显凸起的应该是孕妇画像,两腿间有上翘或下垂线条的应该是男性画像,其中还有一些男女交媾造型画像。他们这种生殖崇拜观念通过画像造型的仪式化,成为原始自然崇拜的对象与结果。这些构图造型通过对孕妇肚子、男性生殖器、交媾行为的突出和刻画,在宏大的仪式场景中融入生命元素,表现了壮族先民的生殖崇拜意识,以及对于生命旺盛、人丁兴旺、种族繁衍的需求和愿望。总的来看,花山岩画仪式图像通过祭祀仪式和生命仪式的形式,不仅蕴含着壮族先民的社会文化心理,还表征着他们的习俗性表演活动。

“宗教仪式在某种形态上代表了人类生活的本质、人类生活的条件与意义,在另一种形态上——宗教仪式也提供了一种形态——它所扮演的特性就是描绘。”[7]17仪式场景作为花山岩画的主题意蕴,体现了壮族先民的生产生活条件,描绘了骆越时代的文明轮廓,富于文化象征意义。从花山岩画到神话实景剧《花山》,从仪式图像文本到表演文本,体现了神话图像的叙事性转变。花山岩画作为一种仪式图像,在神话实景剧《花山》中最大的表征就是“蛙”文化元素的运用。青蛙在壮族语言中又叫做“蚂拐”,对于壮族先民有着特殊的文化意义。崖壁上千篇一律的蛙式人物画像体现了壮族人民崇拜自然和渴望生存的生命意识,蕴含着原始的神话表演色彩。也正因为如此,“蛙”成为贯穿神话实景剧《花山》的核心元素,既是对壮族先民蛙式舞姿的再现,也是对花山岩画上刻画的原始祭祀场景的创新演绎。

《花山》中富于典型意义的仪式场景包括求子仪式场景和祭神仪式场景,这些场景通过亲情与爱情交织的剧情串联起来,情节跌宕起伏,动态场景震撼人心,极具表演张力。祭神仪式场景表达了花山人对神灵和自然的敬畏和崇拜。第一幕中,一个穿着黑衣的孕妇忧心忡忡地仰望着崖壁上颜色脱落的红色男性蛙人图像,因为蛙人图像是他们的守护神,蛙人图像颜色掉落预示着灾难即将到来。花山岩画上的蛙人图像在《花山》中成为崖壁镇妖的赤子,他们在河边通过打铜鼓来镇住河妖。赤子在河边崖壁打铜鼓打了一千年,累了也老了,被镇压了千年的河妖就要来复仇了。在灾难面前,黑衣阿妈仿佛成了古代的祭师,一方面用银簪敲击铜鼓,召唤羽人和壮汉来反抗河妖,又带领花山人举行仪式,向姆六甲求花求子。另一方面,在花山男人都被河妖杀死的情况下,她依然不屈不挠,号召花山女人誓死反抗,并用环首刀割向自己的手臂,用鲜血祭神,以炼成红铜鼓,拯救花山人。祭神仪式场景在黑衣阿妈倒向血泊中达到高潮,鲜血和红铜鼓熔铸到一起,怀中的婴儿在血泊中站起来,变成红色赤子,向河妖宣战,进而再现壮族人民的族群文化心理。

在壮族神话中,花婆姆六甲是掌管人界生育的女神,关乎子孙后代的繁衍生存和村落民族的发展壮大。“她送花给谁家,谁家就生孩子。花有红有白。她送红花给谁家,谁家就生女孩;送白花给谁家,谁家就生男孩。……人去世,魂儿便回归花山还原为花。”[8]1-2因此,面对河妖的威胁,黑衣孕妇、女人们、男人们都通过歌唱的形式,向花婆姆六甲祈祷求子。“跟鱼一样甩子,跟蛙一样产蛙。赐花吧,花婆姆六甲。”[9]诸如此类的唱词,将花山岩画的蛙文化图像与花婆神话结合起来,体现了壮族先民生殖崇拜观念,以及强烈的生存繁衍愿望和生命守护意识。最后,失去男人的花山女人在绝望情形之下终于向姆六甲求子成功,一根红线就将花山的女人和花界的婴儿连到一起,连成一世的母子情缘。舞台大地充满着广阔无垠的红土地和红色花朵,人间与天界,花山与花界,通过一座漂浮的花桥连接起来,求子仪式场景撼动人心。一个个红色蛙姿的婴儿降临到花山,在花婆姆六甲的呼唤下瞬间长大,成为守护阿妈和花山的勇猛战士,他们被赐名为花山赤子。为了花山的安宁,花山赤子们拾起父辈的环首刀,擂起红铜鼓,义无反顾地向图额和水怪扑去。一声巨响过后,花山赤子凝固成崖壁上红色蛙型男人画像,而花山女人匆忙地奔向自己的孩子,也在触碰到崖壁的那一刻凝固成崖壁上红色女人画像。在《花山》中花山赤子是花婆姆六甲送来的人类婴儿,是花山的守护神,是花山生生不息的象征。花山赤子最后凝固成花山岩画上红色蛙型男人画像,与红色女人画像相映成趣,成为壮族蛙文化的集体表象,同时完成了仪式场景的动态性表演。

三、视觉想象的延伸性表演

在媒介融合的现代化社会,信息的生产方式、传播方式、接收方式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革,文化阐释与传播也越来越依赖于视觉媒介和视觉呈现。视觉文化正在深刻地影响着当代社会的发展,视觉消费已成为文化传播的主导力量。花山岩画图像以其生动性、形象性、直观性的特征优势,打破了语言符号的传播模式,衍生出壮族文化传播和消费的新范式——视觉想象,为人们重新建构壮族文化空间提供了新思路。“没有一种媒介具有孤立的意义和存在,任何一种媒介只有在与其他媒介的相互作用中,才能实现自己的意义和存在。”[10]56从花山岩画到《花山》的跨媒介叙事,在图像媒介和表演媒介的相互作用中,实现了媒介融合过程中神话资源的整合与创新,有益于自身的良性发展。神话实景剧《花山》按照特定的原则和标准对花山岩画视觉元素进行再加工,通过舞台设备的光影声色、演员舞者的肢体表达、表演现场的自然景观等形式,以强烈的视觉效果呈现出一个虚实相间、如诗如画的花山世界,共同建构花山岩画图像背后的文化意义,直接影响着观众在表演现场的空间体验及其对壮族文化的理解程度。

花山岩画分布范围广,内容丰富,形态各异,色彩鲜艳,线条粗犷,画风古朴,给人一种神秘的肃穆感和震撼的视觉感。作为广西壮族地区的地理景观和人文景观,花山岩画是壮族先民适应周围环境的艺术创造和生活实践的艺术升华。“花山岩画虽经历2000余年的风吹日晒,但仍能保持十分鲜艳的色彩,具有突出的视觉冲击力。”[1]162作为一种图像形式,花山岩画更是视觉景观的呈现,蕴含着丰富的视觉文化要素,使人们在较强的视觉印象中感知壮族文化的魅力及其历史发展的过程。花山岩画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红色蛙型人物画像,一方面,红色在壮族文化中具有特殊的地位,红色崇拜在壮族地区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红色象征着正面积极的生命力量,具有驱邪祈福的功能。人的血液、太阳和火焰这些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都是以红色的形象呈现,这也说明了红色是与生命相关的文化符号,因而壮族人民对于红色存在一种敬畏、尊重的文化心理,寄托着人们对个人美好生活和种族生存繁衍的渴望和憧憬。红色作为一种指向欢欣、愉悦、欣欣向荣的视觉符号,寄托着壮族人民的精神信仰,具有强烈的精神感召力,能够使得壮族人民达成某种精神共识。另一方面,造型奇特的蛙人画像呈现两臂屈肘伸展、双腿半蹲马步的姿态,千篇一律的蛙式造型中又有组合排列、正面侧面、性别特征、形体大小的变化,人物画像周围还分布着各种动物和器物画像。这些视觉元素共同构成花山岩画的整体画面,给人以原始古朴、粗犷豪迈、朴实简洁之感,这是花山岩画内容最直观的视觉呈现。视觉与想象往往相伴而行,互相渗透。人们通过视觉呈现而对花山岩画进行理性的视觉想象,认为花山岩画看起来宛如欢歌狂舞的活动场面,又似祭祀仪式的庄严场景,又认为其体现了壮族先民以己度物、物我混同的原始思维和原始的生命观,从而使壮族文化的内涵延伸到图像文本之外的领域,为跨媒介的表演叙事奠定基础。

跨媒介叙事无疑会涉及到“翻译与理解”的问题,结合加达默尔的视域融合理論,能更好地把握从花山岩画到神话实景剧《花山》的叙事要义。“视域概念本质上就属于处境概念。视域就是看视的区域,这个区域囊括和包容了从某个立足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11]388“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以为是独自存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 [11]393在花山岩画转化为神话实景剧《花山》的“翻译”过程中,虽然文化本身在转化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异质性变化,但是时空间隔却带来无法避免的理解困难。这就需要对花山岩画进行主体性视觉想象活动,在历史与当下、自我与他者、主体与对象的多维融合中,消解文本、解释者和理解者之间的视域差距,进而建构起《花山》最佳的理解视域,引起观众的共鸣,顺利实现神话资源的跨媒介叙事转化。

《花山》通过多媒体技术和舞台机械装置,将花山岩画图像丰富的视觉元素融入现代语境之中,对花山岩画图像呈现的视觉效果进行再生产,扩大了花山岩画图像的视觉冲击力和吸引力,营造了一个融视觉、听觉乃至其他感官体验于一体的想象性文化空间,从而满足了观众的视觉想象和审美情趣,彰显了壮族文化的独特魅力。花山岩画是壮族先民用红色颜料绘制而成,红色是花山壁崖图像的唯一色彩,象征着壮族人民的生命意识和生存欲望。《花山》将红色作为舞台表演的主色调,将红色与血液、生命联系起来,赋予红色深厚的文化意蕴。剧中黑衣阿妈用环首刀割向手臂,血祭铜鼓,终于炼成红铜鼓。在红铜鼓的作用下,花山赤子纷纷变成勇士,与河妖作战,成功守护家园。黑衣阿妈牺牲自己的生命,用鲜血换来了红铜鼓,而红铜鼓作为花山人的神灵器物,寄寓着他们的精神信仰,给予他们跟河妖斗争的勇气和力量。花山人离不开红铜鼓,也是在红铜鼓的鼓舞下,他们才最终战胜河妖,保住了自己的家园。红色的蛙姿男人画像、红色的花土、红色的花界、红色的花桥、红色的铜鼓、红色的服饰、红色的婴儿、红色的花山赤子等等,这些红色的视觉符号在舞台上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给人以深刻的视觉印象。最后一幕中,花山赤子为了打败河妖而纵身跳向崖壁,结果凝固成红色蛙姿图像,场面震撼人心,通过视觉感官的冲击很好地展现了花山人勇敢无私、不畏强暴的精神品质及其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

此外,《花山》以花山崖壁与河流等自然景观作为舞台背景,将真实的自然山水与灯光、音乐、舞蹈等舞台表演要素融合起来,充分地呈现壮族先民原始古朴的生存环境,为观众打造了一场沉浸式的视听盛宴。通过对花山岩画的表象符号进行再加工,《花山》想象性地建构了清新秀丽的自然景观、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风味独特的民风民俗,用炫目变换的舞台灯光营造亦真亦幻的视觉消费景观,视觉刺激再搭配音乐听觉,更是强化了舞台表演的视觉化艺术效果,从而把观众拉入一个充满壮民族魅力文化的艺术世界。随着序幕的拉开,舞台灯光亮起,首先映现于观众眼底的便是花山村寨清新秀美的自然风景,瀑布从山峰倾泻而下,一面铜鼓立于巨石之上,白头叶猴在悬崖边行走,鲜花在茂密的丛林间怒放,蝴蝶在花中自由飞舞……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美好,现实景观和虚拟舞台相结合的表现形式,使得观众仿佛置身其中,与壮族先民共同体验远古时期原始朴实、轻松悠然的生活。接下来,失去铜鼓和赤子的守护,花山人遭受河妖的威胁,花山将要被沉没到河里。河妖复仇、花山人奋勇抵抗、花婆姆六甲赐子、花山赤子反击等一系列情节,借助舞台灯光、视觉特效、音乐声响等形式,调动视觉想象来展开叙事,呈现极具冲击力和震撼感的视觉画面,为观众带来沉浸式的视觉体验。一幕幕舞台画面,展现了河妖狰狞可憎的面目,复仇场面的惊心动魄;花山人誓死抵抗,守护家园场景的震撼至极;花婆姆六甲降临花山,施展神力场面的动人心魄;花山赤子勇敢无畏,凝固成红色蛙式人像场景的荡气回肠。花山岩画背后的文化意蕴通过视觉呈现和视觉想象,在《花山》跌宕起伏的剧情、幻美细腻的舞台表演中得到淋淋尽致的展现,完成从图像文本到视觉文本和表演文本的延伸转换,壮族文化符号得到展现和传播。

结 语

花山岩画是一种以图像形式呈现出来的艺术文化,其中蕴含着大量的壮族神话与民俗元素,极具壮民族风格特色。花山岩画图像本身所具有的神话色彩,使其成为一种独特的神话图像。神话实景剧《花山》通过现代技术和表演机制,对花山岩画图像进行全新阐释,突破传统的舞台表演空间,实现对花山岩画文本符号的生产实践、仪式场景的技术诠释、视觉图像的修辞效果,构建统一的壮族神话世界,体现了跨媒介叙事的深度融合。在这媒介融合的三种形态中,花山岩画图像文本溢出原有的内涵和外延,实现壮族神话意义的扩张性流动,壮族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发展也在表演与传播的过程中得到彰显。

科技和文化相结合的形式是现代语境下传统文化弘扬与传播的必经之路,从花山岩画到神话实景剧《花山》的神话资源转化,从图像文本到表演文本的跨媒介叙事,正体现了这一点。花山岩画图像是壮族先民集体艺术创作的实体性意象,更是其精神文化的象征。神话实景剧《花山》将花山岩画图像所表征的文化符号放置于亦真亦幻的舞台空间,指向壮族人民所处的地理文化世界,在视觉的现实性与想象性中突破时空局限,以电光音影等技术手段营造逼真生动的沉浸式艺术观感,这是人文艺术与科技融合下神话叙事的创新发展模式,也为壮族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传播与弘扬提供了崭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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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汉斯-格奥尔格·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哲学解释学的基本特征(上卷)[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万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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