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约会

庞滟：原名庞艳。中国作协会员，沈阳市作协副主席。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小说月刊》专栏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获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奖、全国小小说十佳作品奖、改革开放40年《微型小说选刊》最具影响力微型小说奖等奖项。有作品入选高考试题及各年度文选。已出版长篇儿童小说《星星的孩子和梦魔》《小喜鹊吉吉》，小说集《红火焰，白火焰》。

小鄢狂奔到公司门卫处，戳向指纹打卡处。打卡器像吓坏的小动物，“嘀嘀嘀”惊悚地叫了起来，一个没温度的声音提示：您已迟到。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个月的满勤奖泡汤了，想起女儿磨蹭了一早上的情景就生气。

她沮丧地走进办公室，经理已等候多时，拍着一摞文件，让她尽快做出活动方案。她刚要埋头做，收到一条称呼她名字的聚餐短信提示，地址处写着：和平区睦和街21号轰趴馆211房间。她一头雾水，拨去电话询问是谁发出的聚会邀请。服务员说订餐者留的名字是“太空人”，没留联系电话。

小鄢这一天过得恍惚又煎熬，约会的人是谁呢？她把所有亲近的好友都过滤了一遍，挑了几个侧面问了问，都没有请客迹象。会是曾经喜欢她的哪个男人在搞神秘吗？或是她喜欢的棒棒糖先生要来个意外惊喜吗？她留言问询他，很快收到回复，说今天有些事要办，有空时会找她。让她什么事都别着急，给他留言，看到时会及时回复。小鄢陷入蒙圈状态，她飞快地忙着工作，无论如何不能加班，要去揭开太空人的谜底。

她给丈夫留言：“亲爱的，我晚上加班，要晚些才能回家。你接孩子吧，饿了先点些外卖。”

丈夫回复道：“亲爱的，我晚上也加班，也要晚些才能回家。我联系我妈把孩子接走，放心吧，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棒棒糖先生中午来了电话，说如果她想出去散心，他可以推掉手头的事情。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改约了。

小鄢的心像一只被困的小鹿，脚步杂乱地徘徊着。棒棒糖先生是她不敢公开的秘密人物。一开始，他的出现像一个人举着一支火炬形的七彩棒棒糖，她像一个馋糖的孩子，被吸引着一路跟随。他帮助她很多，带着年少的她走出困境。她一直想回报，可他好像不需要她的回报，除了给予她帮助，没有索求过什么。她很多时候会想，也许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太空人。

终于熬到了下班。路上堵车，小鄢到达那家轰趴馆时晚了几分钟。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听说里面经常搞一些派对，环境挺温馨的。站在被约会的房间门口，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拿出镜子照了照，补好了妆。

推开门的刹那，她惊呆了，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没错，是她那位说加班的丈夫，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眼睛里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怎么，是你约的我？”小嫣问，丈夫也问。

“不是啊，我没有约你！”小嫣答，丈夫也如是答。两个人尴尬又生气地对坐着，等待恶作剧的幕后始作俑者出现。

小鄢的心突突地横冲直撞，她突然害怕起这个邀请者“太空人”，会是什么人的阴谋吗？难道她和棒棒糖先生的交往被谁发现了吗？她在心里排查着和自己有结怨的人。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眼睛里都是慌里慌张，心里有鬼吗？”丈夫的眼睛像透视机一样扫描着她。

“你才心里有鬼呢。我今天胃痛病犯了，不舒服。”小鄢捂着胸口，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多亏我随身带了胃药，神经大条的女子啊，一点儿都不懂照顾自己。”丈夫温和地递过水杯和一瓶药。

小鄢接过来，迟钝地回报了丈夫温柔一笑。她很珍惜现在的家，是她休养生息的港湾。她和棒棒糖先生的忘年交一直非常隐秘，不想让醋坛子一样的丈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想增加任何脱轨的痛苦。她曾经想过放弃隐秘的交往，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在两点一线的轨道上流动，不再有任何支流旁逸斜出。但她在精神世界里痛苦极了，一成不变的枯燥工作蚕食着她的青春和生命，无趣又沉闷的丈夫把家当成了免费的饭店和旅店，每天除了几句一成不变的生活用语，再也找不到共同语言。有时，她后悔自己看的文学书太多了，后悔自己爱写一些忧伤的文字。如果做一个爱刷剧、刷视频、围着孩子和丈夫转的家庭主妇，也许她会幸福得多，祖辈的女人们都是这样贤妻良母地度过的。她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徒增烦恼时她很认同这句话。可有时，她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和宿命抗争。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总有个幽灵一样的声音围着她呼唤：“出去吧，那个精神家园里，有个闪耀光辉的高大男人在等着你呢！”她知道，这个高大的男人就是棒棒糖先生，他为她创建了一个七彩的精神家园，那里能找到少女的她。棒棒糖先生神一样活在她的世界里，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太空孩子。她和棒棒糖先生的纯洁相处，谁会相信呢？她不敢对任何人透露。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面具头盔、穿着充气航空服的太空人走进来，熟练地打开电视，调出一曲《回家》的音乐，又打开壁灯，一群海洋鱼在墙上来来回回地游。

太空人按了一下桌子底下的按钮，里面传出服务员应答的声音。一些糕点、瓜子和饮料被送了进来。

小鄢想看清太空人的容貌，面具遮住了最可辨认的地方，个子不高的太空人让她内心的恐惧少了一些，相对于高大的物体，她更惧后者。她不高兴地问：“你是谁？为什么搞这样的恶作剧？你这样很不礼貌。快说吧，找我们有什么事？”她瞥了一眼丈夫，他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太空人。

太空人不慌不忙，用机器人一样空灵没有情感的语调说：“我的爸爸妈妈都非常忙，基本不和我聊天。我遇到了一些解不开的问题，想求教二位做父母的家长，你们能帮帮我吗？”

小嫣见丈夫点头，也被动点了头。

“謝谢二位家长。我今年十二岁，从小到大像被捆绑的陀螺一样旋转着，在家、学习班和学校之间不停地转。父母一直在忙加班或应酬，经常把我扔到奶奶家。就是在家的时候，他们也都挺忙——在电脑或手机上忙得不亦乐乎，把我扔给作业。我现在遇到了情感问题，不知如何处理，又不敢和父母说，怕他们神经过敏，天天各种盘查或是烦人地跟踪，让我不得安生。现在，有两个男生对我示好，一个是高中大男生、一个是我后桌同学，都对我非常好。我很珍惜这两段感情，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和相处。我像这墙上的海洋鱼，迷茫又孤独，没有精神家园。”

你想搞什么？这些问题我们也不好给你出主意。小鄢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心头突地很痛，仿佛被人戳了一刀，她站起身要离开。丈夫冲她摆手，安慰道：“别急，坐下坐下，稍安勿躁，既然来之则安之，多做善事定有福报。”

小嫣只好重新坐定，批评道：“你家父母太不称职了，怎么能这样忽略孩子的成长呢？你早恋肯定是不对的，会影响学习，还可能会侵害身体，父母对你没有这方面引导吗？”她说得有些激动，想起对女儿的关心也是这样失职，心里满是愧疚。

她看了一眼丈夫，他在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说：“孩子，谢谢你的信任！我同样是不合格的爸爸，对自己女儿也关心太少。如果是早恋肯定没益处的，你可以巧妙地转变成纯友情，这样才能维持长期友好的相处。如果你继续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以加QQ或微信的联系方式，以后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相信我们，一定能帮你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太空人说：“谢谢两位父母，我的心结基本解开了。我和你们的女儿很熟，一会儿她代替我继续这次聚会，我先走了。”女孩弯腰深施一礼，迈着轻盈的脚步飘然离去。

几分钟后，门又开了。一个白衣女孩走了进来，平静地说：“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代替刚才那位太空人朋友参加聚会，你们不会生气吧？”

“好啊好啊，热烈欢迎我们家宝贝儿闪亮出场！”丈夫给小鄢使了一个眼色，带头鼓起掌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进行着晚餐。

夜深了。小鄢见女儿房间的灯已经关了，才放心地回到丈夫身边，低声说：“今天约会的太空孩子肯定是我们的女儿，说话时用了变音器，你看呢？她早恋了，太可怕了！怎么办好？”

“我不想去研究今天约会的人是谁，庆幸的是没有失去我们聪明女儿的信任。以后，咱俩要放下一切忙碌，不要再剥夺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关心她。和那个太空人孩子的QQ要一直保持联系，做她既陌生又熟悉的知心人，做她最真诚的朋友……”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