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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志撰写中的“科学性”研究

2021-09-06

关键词:民族志科学性田野

孔 浩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徐汇 200234)

引言

马林诺夫斯基之前,民族志的基础是已有之记载、道听途说之流言、口口相传之叙述以及研究者想象力的发挥,此时的人类学家被称为“扶手椅上的人类学者”。马林诺夫斯基在历史的偶然中于1914 年到达了特罗布里恩德群岛,这标志着人类学开始走出书斋,从参与观察中获取新知,以实际情况表达观点。可以说,“民族志的权威地位是由坚持科学主义的马林诺夫斯基等人确立起来的”。[1]“从19 世纪末人类学家走出书斋进行实地田野作业以来,选择一个特定的田野地点就成为人类学家田野工作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一环”。[2]在田野实践中,研究者在田野地点生活,能够对田野对象有更为透彻的把握,这就促使民族志科学化,并为后来的“民族志写文化”开辟了道路。

一、民族志的内涵

有学者从词源方面去理解“民族志”的基本含义,张小军认为“‘文化群之志’是我们讲的‘民族志’的一个更真实的含义”。[3]这种解释符合文化人类学对“人”及其生存空间所存在的各种意义载体的描述与研究,即将田野点看作是文化意义异化的场域。在研究过程中,研究者以“他我”的身份去感受“他者”,将“自我”异化为“他我”开展研究,并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以笔记、日记、影像、照片等方式加以记载,即其研究结果要体现在某种形式的文本中[4]。也有学者从历史传统、文明习惯的角度,认为“历史上我们的老祖先就用‘志’这种体例分门别类记录某一区域的风土人情、地貌物产等等”[5]。就中国语境而言,“志”与“民族志”的文字表意是历史传统与学科发展相互作用的产物。也有学者认为“民族志,不管是‘ethno’还是‘graphos’,都是写‘人’的实践”。[6]

在关于民族志的生成方式以及目的方面,民族志学者的观点基本是一致的。民族志的内容来源于“人类学家通过沉浸式实践和对所有人类感觉的近距离关注获得的知识”[7];其目的是理解社会运行的逻辑以解决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但在民族志关注的焦点方面,有学者主张将民族志看成是“关于习俗的撰写,或者通常说是关于文化的描述”[8]在关于习俗的描述方面,科学民族志时代的民族志者注重以“无理论预设”的状态进入田野,保持价值中立以一种超然的“旁观者”视角去描述某一场域内所发生的情况,这和格尔兹重视田野者的体验与评述不同。因此,民族志的内容如何来组织就成为民族志者间的重要争论。从本质上讲,“客观”描述与“体验”观察、“旁观叙述”与“情景化阐述”“写事实”与“写文化”的重心还需归于“真理”“真实”之间的关系问题。

民族志所基于的材料的真实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民族志者对田野点以及田野资料的态度。场域内的资料、事物是客观存在的,即是说研究客体是相对稳定的,以时间换“真实”以及“部分真理”是可能的。“‘民族志’是人类学的一种微观经验研究方法,其主要研究对象是某一特定民族的社会文化和生活”[9],微观描述需要有“专业的”人类学者,且研究者和作者是同一人。这包含着自科学民族志以来的民族志与扶手椅上的民族志之间的重要区别,即民族志者即是田野者。“民族志研究不简单是写作,而是研究过程整体”[10],因此,民族志既是记述资料的文本,又是“人”的文化写意途径,是一种反映人的生活的方式。就民族志的内容而言,民族志承载的是人的行为逻辑,即“想做什么”“如何做”,“对现代民族志来说,描写和构建社会情境所投射的意义是民族志研究的关键”。[11]

综上,从词源层面看,民族志是对“文化群”的记录,“田野调查研究最终汇聚为民族志”[12];从结果载体层面看,民族志是基于参与观察后而得到的经验性资料文本,“是调查者一头扎进社区里搜寻社会事实、然后用叙述体加以呈现的精致方法和文体”[13];从内容层面看,民族志则反映由“人”组成的社会,承载着人的目的性活动与意义型行为,“它的写作定位……就是人——人的属性和人的特征等”[14];同时,从方法论意义上讲,民族志又成为民族志者开展田野调查的要求,“他们经常通过亲临观察来提高研究方法的准确性”。[15]因此,“民族志”含义可以理解为:人类学家在问题导向的基础上,以互为他者的态度进入某一特定场域,基于通过参与观察搜集的田野资料而形成描述“人”及其所处意义系统的文本,以此作为形成剖析社会及发现社会运作规律的基础。

二、对民族志发展阶段的再认识

民族志作为规范化文本出现的标志,一般被认为是马林诺夫斯基根据其在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参与观察写就的《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之前的人类学成就,其资料主要是传记、奇闻逸事以及口耳相传的故事;民族志者与田野者并非是同一人或同一群体,即二者是相互分离的。这一特征成为业余民族志与科学民族志最重要的不同,由此而出现了发展阶段上的差异。下文将以“民族志者与田野者的身份融合程度”与“民族志者自我主体意识保留空间”这两个维度对民族志发展阶段进行再认识。

马林诺夫斯基主张民族志者应该作为“旁观者”,以超然的身份去观察田野点的诸多细节事件。虽然这样一种“价值中立”的研究要求也遭到了后来者的批判,但无可置疑的是,民族志的权威性从此处便有了实践基础,“马氏对参与观察的方法的科学性的论述是足以令人信服的”。[16]人类学的研究对象是人,而“人”这一存在无论是身体构造还是思维意识都是绵密而复杂的,是主观能动的,人在不同情境、不同角度的反应是存在差异的。这就使得民族志者通过参与观察获得的资料的“可重复性”相对来说是不充分的,这就引致了一些问题:民族志的科学性如何加以确保呢?什么样的民族志才是“客观且科学”的呢?在科学民族志或者专业民族志之前,民族志的科学性以“量”取胜,以传播范围为其资料的权威性所在,即所传范围最广、信众最多的资料本身就会被人们认为是“可信的”,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这可以称之为民族志的“克里斯马型”科学撰写基础。这一时期的科学性与民族志者本身无太大关联,且民族志者与田野者是相互分离的。

在马氏提出参与观察方法之后,规范化的民族志才开始出现。这一阶段的民族志“科学”标准与业余民族志时期的标准最大的差别,便是“民族志者”本身成为影响民族志客观性的关键因素。换言之,撰写科学的民族志,民族志者必须融入田野点当中,使田野者与民族志者合一。这是一个重要的方法论进步。不仅如此,此时的民族志研究,要求民族志者在研究过程中扮演“刻录机”的角色,作为纯粹旁观者的视角去记录、去描述,而不能将个人的主观体验、感情融入民族志资料当中,即民族志者的两种身份是同一的,但民族志者的体验是与民族志相离的。只有控制自己的感情体验、情绪等,才能确保所搜集到的资料是“原汁原味”的。这一标准将“共情式理解”定性为不真实的,压抑着民族志者的主观感受,可以称之为“官僚制”民族志写作阶段。客观科学的标准开始内生于“民族志”研究本身,研究者以“超然”的身份去刻画田野点,以一种隐身的姿态以避免“干预”田野点“正常运行”,试图确保不因民族志者的出现而改变本应有的“走向”,从资料获取阶段确保“真实”。

“官僚制”式的民族志研究规则将“共情通约”的“互为他者”的态度排除在外,以追求纯粹自然的、“资料客观”的描述,进而保持民族志的科学与真实。“客观真实”的含义随着民族志者们研究的深入而不断深化。在遵循科学民族志的“官僚式”要求进行民族志研究时,民族志者无法真正做到“价值中立”“程序理性”,非人格化的研究方式需要注入人格化的力量以保持民族志的活力与“现实”。基于此,注重“感情通约”“共情理解”“意义写作”“情景人文”“文学文笔”的阐释民族志就应运而生了。其中格尔茨的深描民族志方法即主张此写法,“把异文化的文化现象和文化行为纳入其地方的意义世界中来进行情境性地理解”。[17]民族志者在深入到一个田野点时,即使不能完全从“自我”走向“他我”,也会逐渐携带“他我”的特质并体验到“他者”的情感,即人是共情的,人的行为举止是当地“文化”异化的结果。人以文化之家为家,通过长时间的融入,民族志者在适应的过程中以“他我”的身份去写他者的文化。换言之,“深描”民族志写作方法强调的“客观性”标准是“人”“文”“意”的统一。该阶段的民族志不仅主张田野者与研究者同一,强调“客观”标准的内源内生性。因此,这一阶段的民族志可称之为“行为主义民族志”研究。

按照学界划分的民族志发展阶段,即从传统的民族志到现代民族志再到反思民族志,民族志“客观”撰写主要的争论因素是民族志的资料的客观性,“它们的真实性是没人置疑的”。[18]而上文所述的“克里斯玛型”民族志、“官僚制”民族志以及“行为主义民族志”研究阶段的划分,则主要集中于两个更加具体的方面,即“民族志者与田野者的身份融合程度”与“民族志者自我主体意识保留空间”。“人类学家是不可能完全做到客观地描述其研究对象的,因为人类学家的民族志文本永远都无法摆脱自我主体意识的投射”。[19]在本文更加具体的阶段划分下,客观性的识别标准越来越丰富并趋向以内生性要素为标准;民族志者与田野者二者的融合程度,不断提高并由注重物质表层描述转向物质与文化共重的视野;更加重要的是,民族志中的人的要素不断凸显,资料与人的结合程度也不断提高。

表1 对民族志发展阶段的再思考

在田野过程中,民族志者实际上是在进行“文化对话”,在对话、体验过程中逐渐把握田野点的全貌,用“否定推进理解”的方式保障着民族志的“客观真实”。承载着研究人的人类学及其民族志,如果否认人的体验与认知,还如何真正反映人的社会、解决人的问题呢?“从描述、解释到批判的民族志写作方式……也彰显了人类学学科不断追求‘文化多样’和‘人性普同’的发展历程”。[13]人性化民族志之所以能够出现,是因为它的逻辑前提为人是共情的,可以相互理解的。这一前提本身就暗含着不同类型的文化是存在的,即文化是多样的、体验是丰富的。因此,承认文化的多样性,便引致出民族志者的共情要求,即选择了某一个田野点,就需要看到民族志者除“自我”意外的“他我”。

相对于传统田野点空间,今之时代的田野概念已非一个固定的、不变的界限空间,而是一个“意义”上的空间概念。当今社会分工精细化、文化细碎化,更加需要注重民族志者的自主意识发挥。“现在,民族志则努力尝试去寻找在大城市里、在电子遭遇战中、在办公室和实验室里、在公交车和火车上进行成功的田野工作的必要性”。[20]参与、观察、体验是田野资料搜集全面且深刻的保证;传统的主位观点需适应同位观点,从微观到宏观的总结提炼使得民族志的记录更加完整。综上所述,民族志发展阶段,即本文所说的“克里斯玛型民族志”“官僚制民族志”以及“行为主义民族志”,是在追求从文化及其异化了的载体的角度,在不断追寻“人”“文”“意”统一的学科目的中,将民族志者与田野者融合和民族志者主体意识能动融入民族志研究过程中,以期达到对社会、对人的整体性把握。

三、民族志的特点

在考察民族志的特点及其优势时,需要将其放入到整个田野扎根研究过程中,民族志是为了揭示社会运作、剖析社会现象为目的的,基于民族志而生成的解释性框架“被认定为人类普同性的范式之后,又被运用到另一个区域性范式的建构之中”。[21]这是学界对民族志“客观性”“真实性”的争论的外显,即“解释力”和“适用性”的问题。

(一)民族志的客观性与艺术性相统一

作为一种定性研究方法,民族志必然要面临科学性的争论。科学性一般被认为与可证伪、可实验相关。作为一种文本,民族志也需要面临艺术性争论。而艺术性一般与可审美性、意境化相关联。有专家认为民族志强调“人”“文”“意”的统一,客观的标准并非不吸纳各种感性体验,而是反其道行之;民族志的客观性与艺术性相统一,客观性是艺术性的追求,艺术性是客观性的保障。因此,此处的“证伪”问题就转化为“人”“文”“意”三者是否统一的问题。“民族志……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既是一种研究方法也是一种写作文本”,[22]这与其研究方法的内在路径是分不开的。“规范的民族志,不是完美的科学发现,但是达致真知的较优方法”[16],研究对象的复杂性、研究方法的绵密特征、研究环境的相对不稳定使得一项民族志所做的是相对于某一场域而言的“部分真理”。社会科学的完美发现遵循的是完全理性人的假设,而不论研究者还是被研究者,在现实中是有限理性的,民族志者所搜集的信息是当时当地的信息。就民族志者所体验的内容来讲,民族志是整体且系统的;就其所进入时的场景特征来说,民族志所呈现的内容以及“真理”是整体的组成部分。

(二)民族志的方法论基础:联系观、发展观、系统论的统一

田野调查是对“人”的调查,之所以要深入调研地点并沉浸在田野点,就是为了达到“以时间换真理,以时长换整体”的效果。“民族志研究主要有两个特点:一是整体性,二是以小见大”。[23]只有对某区域的思维、社交、习俗有长时间的体悟,才能做到互为他者,并了解他者。民族志者深知“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道理,“具体地说,就是以微型社区作为大社会的缩影从而洞察大社会,它甚至可以用个人生活史来达成这种洞察”。[12]这种以小见大研究逻辑的前提假设是人是环境的产物。这有区别于人是可以完全凭借自身理性而不受“异文化”影响的论调。人是有理性的,但是有限理性的;人是自然人,但也是社会人。一个时代的精神是深深地烙印在生活于其中的人身上的。基于此种认识,以对个案进行长时间的深入研究、体悟,民族志者是能够对某个村庄、某个社区、某个民族乃至某个社会的运行机制进行洞察的。也可以看到,民族志的方法论基础是联系观、发展观、系统论与整体观的统一,它具有时空属性,能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与环境之间的联系等做出基于微观的整体性理解。“从功能的角度而言,民族志在方法论上的基础是整体论”[24],“田野、方法和理论在一个完整的民族志中缺一不可”。[3]深度沉浸在田野之中、参与-观察-体验的方法论应用、整体性的学科世界观的指导、以小见大的学科研究进路,在作为方法论的民族志中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协调与融合,这也显示着马克思主义实践观、辩证法在民族志中的运用与彰显。

(三)多人称共同书写的文风:田野实践与文本书写的统一

作为文本的民族志拥有所有纸质材料的共性,即传达信息的功能。民族志作为民族志者在田野中调查结果的文本载体,其文本描述可以具体分为田野日志与访谈记录。而二者的文本格式有些不同,“田野工作是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之间的对话,人类学家却必须为第三人称写作”。[25]民族志主要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写,记录的是进入田野中的“我”的所见所闻,包括天气、第一印象描述、道路情况、服饰穿着等;所思所感,包括对田野点的初步认知、感性的感受、喜好程度、心情等内心活动;所悟所得,包括对某件事的看法、对某些谈话的顿悟等逐步趋向理性思考的灵感。而人性化的访谈过程又需要加入一个主体“你”,因此访谈记录就成为“我”和“你”之间的沟通交流,即以对话为主要特征。因为深入的观察与体验“他(她)我”的特征就会逐渐融入“自我”当中,“你”“我”“他(她)”之间的界限不再十分清晰,此时的民族志书写,无论是田野日志或是访谈记录,实体的“我”写田野点的“他(她)”以及访谈过程中的仅存两方的“你”的过程,实质上已经转变为多人称共同书写民族志的过程。“自我”书写“他者”的过程即是“他我”展示“他者”的过程,民族志展示各种生活细节、喜怒哀乐、衣食住行等便有了自然流露的特质。民族志是田野实践与文本书写的统一,是目的与手段的结合。在参与观察中,民族志者搜集到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诸多资料,这些资料通过文本形式加以呈现,不仅为搜集资料提供权威性保障,更为生成符合某一域界特质的扎根理论提供现实支撑。“民族志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始于研究过程初期的一个关键决定的影响:即基本分析对象的选择”。[26]民族志的撰写方式、撰写风格、撰写时所用的载体、分析资料时所选用的文字都要受到分析对象的影响。访谈时,分析对象所处的环境,包括心理环境与物质环境,都会对资料反映对话者当时状态的程度产生影响。因此在民族志撰写时,如何将对话者当时的心境以及其语境中的意义表达出来,就成为民族志撰写重点把握的内容。基于此的民族志研究能够借助对生活的全面体验、系统观察从整体性的角度去理解、去思考,是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是马克思主义联系观的表现。因此,民族志者对田野内运作机制的参与、观察、体验,都是围绕着人来进行的,并且是从内部进行“深描”而非外部的“轻描淡写”,即:“从其内部着手,通过观察和认知,提供相关意义和行为的客观的民族学描写。[27]在这种意义下的民族志是田野内部各种存在“异化了”的文字载体。民族志便成为一面“文化镜”,反射着某一特殊社区生活的方方面面,为后续形成基于田野调查的扎根理论奠定基础。

(四)服务于社会的抱负

民族志的研究是为社会服务的,“不能忽视来自地方乃至全球的政治经济力量对于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影响”[28],这是民族志撰写的基本使命,也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民族志中的显现。民族志者深入到田野点去收集资料、感悟他者是为了能够找到理解社会运行规律的切入点,通过这一点以理解其所在社会中出现的现象、发生的事件,“田野作业收集的很多材料是帮助你理解人的,通过理解人来理解生活、理解社会”。[29]民族志者在研究中是怀着为社会服务的抱负而来的,但这种抱负不是好高骛远地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能留下丰功伟绩的“大事业”,而是脚踏实地地进入人民生活当中,与田野点的人们共同生活,把足迹留在田野大地上,即“民族志以参与观察、深入访谈为主体研究方法调在自然状态下观察人类行为,分析人类行为与其所处社会环境及文化体系的关系”。[23]比如《苗疆考察记》即是一部关乎民生发展的著作,通过走访罗甸、拉莱寨、高坡、西江、月亮山区等地,作者努力记录显示包括住房情况、亩产、经济类型(农业为主)、扶贫措施在内的现状,并在与他人交流以及自主思考的过程中寻求适合当地的发展之道。在调查过程中,作者希望深入每一个生活细节,体验当地的交通、地理环境、喀斯特地貌、文化习俗、政策引导、脱贫措施、发展现状等,感叹“贫穷”二字让多少研究者望而生畏,又让多少家庭长期分离。

四、民族志研究的适用优势

人类学是探究社会生活、记录社会事实的显学;田野观察是人类学学者收集资料的途径;民族志撰写是人类学学者必须具备的专业修养,“民族志并不是超然的科学,而是深深地嵌入在现实的政治之中”[16],“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最终目的都是要服务于社会和人类”。[9]

(一)以时间换真理,以时长换整体

民族志者在对当地进行体验的基础上获得的资料是决策者做决策时的重要参考。这些文本向决策者展示的是包括当地人思维方式、生活习惯等各方面的活生生的事实,对于决策者形成整体性认识、使决策最大限度符合实际有着支撑性作用。当今时代的各种社会调研、市场调研、劳动力调研等就是走出了办公室、走出了电脑屏幕,吸纳了民族志深入群众之中的学科特质。在建设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时代,在满足人民美好生活要求的现实情况下,只有深入了解人民群众的需要,才能做出最适当的决策,“民族志作为对经验变迁的一种敏锐记录,克服了对现实不连贯的系统观察的缺点,对描写现实具有重要意义”。[20]研究者在长时间的深入体验中获得的资料的价值,是高于随机调研、随机抽样、短期发放问卷所获得的资料的价值的。决策者进行决策需要的是全面且深入的刻画目标对象,而民族志研究的参与观察与田野调查能最大限度地满足这一要求,这是作为质性研究方法的民族志相对于定量研究的优势所在。目前各行各业都注重对人及其真实需要的研究,“真实的关于人的信息”已经成为一种稀缺产品。企业将人看作资源而非成本,人性化导向的管理观念正是基于对人性及其行为逻辑的较为翔实的把握。不同的管理策略即是基于对此的不同判断做出的,“对管理者而言,以人类学对人性及文化的专业知识为基础,以人为出发点,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促进工商管理向人性化、科学化方向发展,无疑是提高管理效益的一个有效途径”。[30]在创新的时代,企业的市场份额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是否能满足顾客最优先的需求,甚至引领需求。由此,人的积极性、创造性是否能被激发、需求观是否能被准确把握,就与政策决策者所掌握的具体信息密切相关。

(二)以小见大,一叶知秋的整体观

民族志有利于社会和谐。“现代‘民族志’方法……使人们了解不熟悉的信仰与风俗成为可能,从而冲淡民族中心主义的限制,进行所有社会的比较研究”。[31]民族志者进入某一场域之内,是希望对田野内所发生的事、出现的人、看到的物能有系统的了解与洞察。他们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当中,逐渐浸染着当地的文化,并允许当地思维模式、社交模式等在自我中呈现。这种学科特质使民族志能对田野点进行细致的刻画,在自然流露的状态下将生活细节呈现出来,而非刻意做客观描述。前文提到,民族志参与观察的学科逻辑前提是文化是多样的。这种对田野点“直接的”呈现能够将具有不同特色的、不为人知的田野地点呈现出来,使人类的文化成果为更多人所知。“民族志的注意力在于描述,而就其更广阔的政治的、历史的和哲学的意蕴而言,民族志的写作就更富于敏感性”[32],因其资料的“接地气”、因其体验的自然特色,民族志能在不同社会声音中站稳脚跟。各种学科的研究方法在“为社会服务”的口号下相互交锋,数字建模、多维模拟、回归分析、问卷分析等,都需要走出实验室、走出办公室到市场中、社会生活中去寻找真知,这些方法或多或少地在运用以田野调查与参与观察为主要特色的民族志研究路径。

五、民族志文本写作

人是复杂的,仅仅通过观察是不足够令人信服的。民族志者深知“日久见人心”的道理,民族志者的“使命不是解读自己的经验,而是追寻土著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解释”[33]“深入到‘异文化’中去做调查,努力了解‘他人’的语言、传统,做到设身处地地用当地人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事物”。[34]民族志书写是在情景化资料的基础上以尊重的心态下进行的,民族志者不自命为指挥者,而是向读者呈现具有人文气息的田野调查结果。“异文化”中的“异”是文化意义的不同,而非身份的高低。“异”字的使用主要是为了强调因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生活场域不同而引起的双方文化习惯之间的差异。对不同文化的尊重首先便了解差异是存在的,并坦诚接受之,“如果我们不能摆脱我们生来便接受的风俗、信仰和偏见的束缚,我们便不可能最终达到苏格拉底那种‘认识自己’的智慧”。[35]

(一)民族志客观性的本质:沉浸式的代入感

在合意、合境、合人的资料基础上,之后便是资料文本化的过程。既然要写文字,就需要考虑到词句的“信”“达”“雅”。文字所组成的词句需要最大程度贴合资料原意,中华文字意义随环境而表征,内涵随意境而注解,不同词语在不同场合所表达的意思是有差异的,这就是民族志文本的“信”,即可靠且准确;文字书写时,词句顺畅相通是必要的,更加重要的还有语境所营造的“代入感”,这一书写意境能够给读者营造进入现场的氛围,即文字写意化、意境小说化。通俗易懂的同时,亦能够叙述事实即为民族志文本的“达”。“雅”则是一种文本效果,是规范的、具有欣赏价值的要求。民族志展示的是,并非华丽的辞藻,而是主张合乎社会的伦理道德要求,“对各民族的描述应该……更多地表达情感;文本要小说化,借此表达诗意和叙述性的事实……同时还要面向活生生的经历、实践、采用多视角进行写作”。[36]就民族志文本书写的目的而言,是为了形成源生于实地资料的、具有解释力的理论框架;就其专业性要求,文本叙述需要超出单纯的描述和日记式的写作。

将科学的资料转化为理性的思考并用于解决社会问题、洞察社会规律,是民族志书写承载的主要任务,“在民族志撰写阶段,人类学家的首要任务是如何将收集来的丰富资料转换成人类学的概念性语言”。[37]民族志者的参与-观察-体验,是深入到文化现象中记录所思所感、所见所闻的行动,而民族志描述则是为了能够更加理顺资料中所包含的规律,并将这些蕴藏在行动、符号、语言、社交礼仪等中的文化意义清晰地表达出来的文本化过程。写意并非是单纯写自己的感叹,而是“充分厘清其意义结构的分层等级,把各个层级的意义尽可能准确清晰地描述出来”[17],力图使他者的世界在新的语境中敞开”[38],民族志的写作过程是将民族志者在实践过程中看到、听到、想到的场景在文字中的重现。在这一过程中“自我”“他我”“他者”共同对话,并在对话中不断捋清思路、抽象概念,完成理论的建构,即他者世界的意象化。同时,资料从零散到系统,想法从感性到理性,都在民族志撰写过程中不断成型。

(二)民族志中的学科特质:人、文、景合一

研究对象的复杂性、文学笔风的丰富性以及情景的关联特征之间是相互契合的。在分工日益精细化、人类情感日益细腻入微的情况下,文学的手段是能够在最大限度将三者结合起来的,即“人”“文”“景”达成统一。“深描强调描写和观察方式的特定化、情境化,并有长期的、小地方的、具有一定语境的理论要求”。[39]从强调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进行民族志撰写,到重视文化意义体验的写文化,文化人类学的人性学科特质不断突出,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他者观念世界的重视。“为了抵达深描的意境,改变现实主义的叙述文风,采用多种文学手段实现对所描述文化客体意义的建构”,[11]比如李荣荣在《美国社会与个人:加州悠然城社会生活的民族志》一书中认为探索异文化“有两个不能忽视的角度”,“一是……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另一个是浓缩了各种信念、符号和价值的事件”[40],其在2006 年5 月到2007 年5 月的长达一年的时间中,作者以“同情式的理解”做到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以具体生动的个人生活和社会事件实例打通宏观问题与微观描述的隔膜。比如参加各种志愿活动、与房东的长期居住中的交流谈话、参与小镇治理的会议、治理培训、宗教活动、更是细致入微地深入“方案A”的整个过程等。

当民族志者深入到一种文化当中时,其思维、认知等方面也会受到当地文化的影响,只有亲自体会才能真正发现某一种文化对生活于其中的人的重要性及其作用,民族志的“‘深描说’追求的是被研究者的观念世界、观察者自身的观念世界以及观察者‘告知’的对象—读者—的观念世界三者间的沟通”。[13]所谓“writing culture”(写文化)……它大概包括思维、知识、认知,也包括写作的方式和材料的使用。[41]以李荣荣对美国个人主义、宗教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为例。作者通过研究发现,在个人心理利益的情况下,个人内心的苦痛、孤独等不能被表达出来,“文化鼓励自我依赖”[40]。自宗教改革运动以来,个体可以以自己认为舒适的方式和上帝建立联系,“祈祷是基督徒与上帝建立个人联系的重要方式,同时透过与上帝的关系,也透过代祷这一具体行动,个人走出了自我的狭窄范围”“信仰虽然能够发生在个人心性之中,其意义却能超越私人领域”。[40]通过长时间的田野调查,民族志者能够对对象达到一种真理的认知,这种真理性是民族志者与田野者二者身份的高度融合、研究者的主体自我意识空间、资料与人的结合等的共同结果。

民族志写作没有中规中矩的写作格式,但是有人性化、文化、客观化的要求。“写作不再是边缘或神秘的一维,而是作为人类学在田野之中及之后工作的核心出现”。[42]民族志从广义外延上来说,是作为贯穿始终的方法论而存在的,而文本的民族志中包括田野日志以及访谈记录则,被在一定程度上忽视,被认为仅仅是一个文字载体的文本,是田野工作结束之后的。这就忽视了民族志中所包含的人、文、情景合一的学科特质,忽视了互为他者的调查态度以及参与观察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民族志在竭力系统地和准确地描述真正的人这一点上,不像文学而更像科学,但它在将事实编织成一种着重突出强调模式和原理的形式上则类似于文学”。[43]民族志虽然是作为文本而存在,但其中包含着方法论的研究进路。写文化的民族志的出现,让传统科学民族志摆脱了那种使人的主观能动性受到压制的状态,允许田野者与田野对象进行更加充分的参与互动,让二者能够敞开心扉的交流。同时,小说文风赋予民族志的写意风格,使民族志能够更加系统、全面、真实地将田野者所见所闻呈现出来,能让读者具有“代入感”,这才是脚踏实地地去刻画研究对象的生活,是原汁原味且具有人的生活特色的民族志。

总结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真实的信息已经成为一种稀缺资源。信息作为决策的基础,如何获得真实系统的信息,成为保障决策质量的首要问题。人类学中的民族志研究方法可以作为一种途径,文章在对民族志的内涵进行重新定义的基础上,以民族志者两种身份融合以及自我意识保留空间为标准,对民族志发展阶段进行重新定义,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民族志作为一种定性的、微观研究方式,其客观性的评判标准,进而探讨了民族志书写所具有的学科特质,以及其对于其他领域的适用性空间,如图1:

图1 民族志撰写的科学性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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