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山革命遗址寻访记
2021-09-05李宙南
李宙南
20世纪80年代,我在中共资兴县(现为资兴市)委党史办公室工作了8年。有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时过37年,仍深深刻在我心中,久久不忘。
那是1983年6月5日至7日,中共资兴县委书记陈仲时率党史、民政和东坪乡的领导等一行8人,为寻觅湘南起义和井冈山会师后组建的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的战斗营地和中共资兴第二任县委书记、龙溪军事委员会书记、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党代表袁三汉等同志的战斗足迹、牺牲遗址,3天时间步行100多公里,跨越东坪、连坪以及汝城南洞3个乡的崇山峻岭。我是参与者之一,当时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在去洪水山的路上
事情的源起是这样的:那一天,县委书记陈仲时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要我汇报党史征集工作情况。我向他谈起1928年参加湘南起义和井冈山会师的资兴农民起义军,后来改编为红四军三十六团,再后来奉朱德、毛泽东的命令,改番号为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返回资、汝、桂边界的龙溪雷连山脉十二洞开展游击战争,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外围游击区。该部与汝城、桂东游击队和唐天际的湘南游击大队一起,狠狠打击了国民党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为保卫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做出了重要贡献。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层层“围剿”,该部1000多名游击队战士绝大部分都牺牲了。中共资兴县委书记、龙溪军事委员会书记、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党代表袁三汉也牺牲在龙溪雷连山脉最高峰洪水山的原始森林里……听着听着,陈仲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长叹一声后,突然对我说:“我们组织一支队伍,我这个现任的县委书记,去找找55年前牺牲的县委书记吧!”
1983年6月5日8时半,我们步行(当年未通公路)从东坪乡政府出发,前往洪水山。很快,我们就踏上了当年革命武装英勇杀敌的战场。这里的每一座山头,都留下了游击队战士的足迹和鲜血,都埋有烈士的忠骨。步行10多公里后,我们到达湖洞。
从湖洞至洪水山,一路尽是高山大岭。我们时而攀上山峦的“胸膛”,时而横过巨岭的“腰身”。在群山中七弯八拐,行走两个多小时,来到一座山脚下的一块大草坪中。向导告诉我们,50多年前,这里曾有一个90多口人的村庄,村里人常为游击队送粮送菜,引起反动派的仇视,他们竟把房子全部烧光了,村子被彻底毁灭。之后,反动派把这块坪地变成了刑场,不少游击队队员和革命群众在此牺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附近村民还在这里看到过一堆堆白骨露在荒野,是政府组织村民将这些遗骨就地掩埋的。听完介绍,我们的心情是沉重的。那些白骨,究竟是哪些英烈的呢?现在连他们的名字也无法查找了。这些无名英雄将永远沉睡在这偏远的山脚下了。
小径还在群山中蜿蜒,我们又踏上路途。不久,来到资兴、汝城、桂东三县交界的西边山了。西边山是一个大地名,方圆几十里,到处是崇山峻岭。站在高处,放眼当年革命武装活跃的西边山,但见巍峨的山峰奔腾起伏,有的如巨大的水牛横卧天际,有的像矫健的蛟龙翻腾在云山雾海之中……
我们终于来到了洪水山边。进入洪水山腹地,还须走10多公里山路,我们开始在一个接一个的巨大山谷中穿行。没有路,山势陡峭险峻,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我们在山中转来转去,终于来到当年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的驻地。
洪水山寻忠骨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我们走了进去,驻地是一块约8亩见方的坪地,各种奇形怪状的古树遮天蔽日。被一层层腐烂的枝叶覆盖着泥土松软潮湿。
就在这个地方,1928年11月17日发生了一件撼人心魄的事,在资兴人民革命斗争历史上,留下了沉重的一页。那一天,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的主力由何安民、何应吾带领,到汝城配合唐天际的湘南游击大队作战去了。袁三汉和中共资兴县委的一些工作人员留在驻地。探听到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虚实的龙溪挨户团100多人,悄悄摸到驻地来了。
驻地是怎样被敌人发现的呢?本来,洪水山纵深有二三十公里,且森林茂密、杂草丛生,敌人根本不知道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驻地在什么地方。不料游击独立团出了两个叛徒,这二人经受不了艰苦斗争生活的考验,在敌人的金钱引诱下叛变了,自告奋勇为龙溪挨户团带路,杀上了洪水山。
这一天,气温很低,浓浓的雾气笼罩着山头。战士们穿着单衣单裤,只好钻进茅草里取暖。
敌人的偷袭,留守人员事先没有发觉,等敌人摸到跟前,要撤退已经迟了。当时,枪支弹药都被主力带往汝城作战去了,留在驻地的其他同志都没有枪支,只有袁三汉有一支手枪,不料枪出了毛病,他连扣扳机,均未打响。留守的10多个人只好沿着密林中的壕沟往下撤退。女战士龙金枝怀孕8个月,行走不便,跑了几十步就被敌人抓住;伤员郑春云、曹祥跑不快,二人均被捕;女干部李孟兰的后脑勺被一团丁的刺刀刺中,滚下壕沟,昏死过去;两个领导人王旦、王进寅从两边陡坡钻进密林跑脱;袁三汉沿壕沟撤退时,因山崖陡峭,在离驻地约两公里的地方,不小心从一处三四米高的山崖上摔下,把腿跌断,被敌人一拥而上,残酷地杀害,残暴的敌人还把他的头割下,挂在县城城楼上示众7天。
我们开始在驻地遗址搜寻起来,用棍子拨开地上的枯枝、腐叶、泥土,用双手搬开地上的石头,希望能找到当年指战员的遗物。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些碎碗片,这就是当年指战员们用过的餐具碎片。看到这些碎碗片,我们仿佛看到了当年袁三汉他们艰苦生活的情景。
遗物搜寻结束,我们带着无限崇敬和痛惜的情感,离开了该驻地,沿着当年袁三汉撤离驻地的路线,去寻找他牺牲以及安葬的地方。那是一条壕沟,两边是陡峭的山峰,陡壁上一边长着密不透风的小竹子,一边长着参天古木,中间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溪,终年流水不断,溪中尽是麻石,石上长满青苔。沿着山溪向下,我们攀着石头一步一步艰难移动,稍不注意就会摔跤。有时,壕沟落差很大,无法行走,我们只好爬上陡坡,在竹丛中猫腰缓行。沿着山溪,在阴暗潮湿的灌木丛中行走约两公里后,我们来到了袁三汉长眠的地方。
袁三汉安葬的準确地点,现已无法确定。当时的情况是:袁三汉牺牲的第二天,干部何安民、李孟兰找到了他的遗体,请镰刀弯的村民郑新喜等进行了安葬。1983年时已76岁的郑新喜,身体尚好,他与其弟郑新祥经常到袁三汉安葬地附近打猎,对那一带很熟。兄弟二人带我们来到那块地方,找到几个小土堆,因已时隔55年,郑新喜也只是估摸着是袁三汉的坟堆,并无准确记忆。据郑新喜讲,因安葬时无棺木,因此现在能否找到遗骨,并无任何把握。尽管如此,我们仍抱着一丝希望——要是真的坟墓都找不到,资兴人民又怎能心安呢?于是,我们开始用锄头掘土堆。掘土时,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土穴,每一下响声,都会使心脏猛跳一下,以为是碰着骨头了。可是,我们在这块地上寻觅了两个多钟头,翻遍全场,却一无所获。遗骨的影儿也没有。这时,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心情无比沉痛。陈仲时一再喃喃低语:“唉,遗骨都找不到了,遗骨都找不到了!”
袁三汉牺牲后没有墓碑、没有棺木,安葬时处于白色恐怖中,匆匆忙忙,连像样的衣服都未穿一身。他的遗骨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们不能不感到非常的难受。但值得慰藉的是,他和其他革命先辈为之奋斗的推翻反动统治的目标终于达到了。他的灵魂永在这大山之中,与洪水山共存,他的形象就像洪水山那样,永远挺立在这片土地上。
镰刀弯觅迹
沿着袁三汉他们当年的足迹,我们来到了镰刀弯。
镰刀弯,距洪水山15公里,原属资兴,现属汝城县南洞乡。当年的镰刀弯是一个自然村落,共8户人家、40多口人。这个村子,战争年代一直是革命的坚强堡垒,党领导的革命队伍常来常往,老百姓经常冒着生命危险为革命队伍送粮,国民党反动派对这个村子的村民恨之入骨,称这个村子为“匪窝”,3次烧毁全村房子。村里时已84岁的革命老人郑回科曾参加过唐天际的湘南游击大队,以后又参加过游世雄的湘南游击支队和郭名善的粤赣湘边区人民解放总队北上先遣队;77岁的郑汉标曾在1928年与资兴革命队伍负责人之一的袁作树结拜老庚(即年龄相同的人拜把子),与袁三汉、何安民等交往甚深;76岁的郑新喜则参与了安葬袁三汉。
在镰刀弯,几位老人向我们叙述了镰刀弯复仇战斗的经过。
龙溪挨户团100余人攻破洪水山,杀害袁三汉之后,带着抓捕的革命同志来到镰刀弯。他们一边做饭,一边疯狂地拷打几个被捕的革命同志。傍晚唐天际率湘南游击大队追了过来,双方发生战斗,敌人自知不是对手,仓皇往寨皮方向逃去,白旗也丢在水田边无人扛了。战斗中,敌人被打死10余人,我女游击队员龙金枝因伤不治牺牲。
镰刀弯的老人谈起袁三汉牺牲的事时,心情也很沉重。郑汉标老人说:“先一天,十月初五那天上午,我还在洪水山的部队驻地棚子里,跟袁三汉谈了很久的话,谁料第二天傍晚,他的头就被挨户团提到我们村里来了,革命真是不容易啊!”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们告别了镰刀弯,也告别了洪水山。临行前,我们长久地望着肃穆的巍峨群山,心里在默想:洪水山啊洪水山,你曾和资兴最优秀的儿女朝夕相处,你不就是一座庄严的革命纪念碑吗?你不就是革命战士高大的形象吗?资兴人民将永远仰望着你!
(作者单位:资兴市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