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说与“消极能力”说之比较
2021-09-05倪金鑫
倪金鑫
“虚静”说和“消极能力”说是中西方两个比较相似的诗学概念,本文通过探究“虚静”说的发展历程及内涵、“消极能力”说的内涵,两者的相同点与不同点展开探讨。
一、“虚静”说之内涵
“虚静”一词在中国古代既有哲学内蕴,又有美学内涵,最早出现在哲学领域,经过几代大家的发展,后引申到文艺美学领域。从发展历程来看,“虚静”最早见于《大克鼎》的铭文(周厉王时代)“冲上厥心,虚静于猷”,意指宗教祭祀活动中的一种虔敬、和穆、静寂的心理状态。儒道两家“虚静”均有论述,但道家“虚静”的阐释更有系统性,同时也更深入、更完备。儒家将“虚静”二字分离进行阐述,如“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乎?”(《论语·述而》),意即:把没有当作有,把空虚当作充实,把贫乏当作富足,这样的人是难以有恒心(保持好的品德)的。此处孔子将“虚”与“盈”对立阐释,在此处象征着两种客观对立的哲学概念,“虚”即“空虚、不真实”,“盈”即“充盈、踏实”。此处的哲学思想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梁惠王上》)颇有相似之处。另外,孔子论述“静”时,将之与“动”联系在一起,如“知者动,仁者静”(《论语·雍也》),此处的“动”即“灵动、不僵化”,这个动指的不是躁动,而是心灵智慧的闪光,一种无所不照的明了;“静”即“安定、稳定”,不会为是非、利害、得失而随便改变的信念和意志。这仍是从哲学层面上来解释“静”。
而道家明确将“虚”“静”二字合而论之,论述具有系统性。早在先秦时期,老子就提出了“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作为道家修养的主旨,他认为万物的生命历程就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最终归于“虚静”。此外,他还提出了“涤除玄览”的观点,把“虚静”作为一种人生态度,认为要排空一切杂念,保持内心的宁静和澄明,才能看清世界的本质。庄子在继承老子有关“虚静”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心斋”与“坐忘”,意即心神专注,达到忘我之境,解放人的精神,使之在大千世界中遨游。如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所说:“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情焉动容,视通万里。”
最早将哲学层面的“虚静”引入文学创作领域的是西晋文论批评家陆机。他在中国古代文论著作《文赋》中写道:“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曲坟。”陆机认为作者创作时必须进入的状态是“虚静”,即心神专一、思虑清明,他认为作家只有达到这种状态,才能进行全面的审美观照。但“虚静”这一概念并没有明确地出现在陆机的论述中,其论述仍处在思想层面,完整系统的理论体系还没有形成。“虚静”文学理论体系的建立在南朝文学批评家、思想家刘勰手中完成,他说:“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文心雕龙·神思》)可译为“酝酿文思,贵在内心虚静摆脱杂念。疏通心中的阻碍,洗涤净化精神”。这说明了“虚静”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自此以后,虽然“虚静”说在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但大体上都是遵循着此框架,直到王国维提出“意境”说,将之与“虚静”说并列,才使“虚静”有了新的内涵,将“虚静”拓展成为一种“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
总而言之,“虚静”就是使人的精神进入一种忘我的极端平静的状态,以便对事物进行全面的审美观照,它是审美活动中的一种心理状态。
二、“消极能力”说之内涵
“消极能力”说是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的重要诗歌理论之一,1817年济慈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优秀作家“能够处于含糊不定、神秘疑问之中,而没有必要带着急躁心情,去追寻事实和道理”。在济慈这里,“消极能力”是一种虚而应物的态度,是指审美主体用想象构筑一个审美空间,它排斥理性,抛却世俗的功利,靠直觉去感受、去活动。如济慈在1818年写给雷诺兹的信中用了一个形象又精妙的比喻,他把创作者比作花朵,去被动地接受蜜蜂、蝴蝶的光顾,这说明济慈认为作家在进行审美观照时,应该采取“消极”的态度对待客观物象,此处的“消极”是相对于以往把客观物象当成被认识的对象的“积极”提出的,它不是真正的消极、无为和被动,而是主张消解主体性,不以认识事物的本质规律为目的,而是把人和物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进行观照,尊重客体,使主客体之间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就像欣赏一幅画一样去欣赏客体。除此之外,为了达到主客体地位之间的平衡,主体还应排除自我,抛却一切世俗的功利和雜念,着力体会内心的情感和感受,发挥想象力,与大千世界进行无障碍的交流与对话,这一点也是济慈所提出的“诗人无自我观”,即诗人应消泯自我,重视体验,以获取美的感受。
三、两者的相同点
(一)消除杂念,化静为动、化消极为积极
“虚静”说与“消极能力”说虽然都强调排空内心的一切杂念,不受世俗功利心的干扰,保持内心澄明与安宁,但是却不是无止境的“宁静”或者“消极”下去,而是在“静”中包含着“动”,“消极”中蕴含着“积极”。
刘勰在论述“虚静”说时,提出创作者在进行创作时要宁静专一,空诸一切,以忘却自我,进入无我之境。但在强调“静”的同时,刘勰也强调“静”的目的是“动”。即“寂然凝虑”“悄焉动容”的目的是思接千载、神游万仞,而不是说“静”就是呆滞不动。同样的,济慈所提出的“消极能力”说虽然强调创作者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排斥理性,但是其最终目的不是停留在“消极被动”的状态,而是以这样一种虚而应物的心态来获取充盈的感受,来发现美,感受万物,这可以说是另一种途径的“积极”。
(二)突破常规思维,达到主体、客体平衡
创作者的常规思维大多是把人当作认识的主体,而客观外物则是被认识的客体,两者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创作者常以认识事物或者揭示事物发展运动的本质或内在规律为目的,而不是把客观外物当作一个与自身平起平坐的事物去看待,往往掺杂着过多的主体性,导致对事物的认识不够客观。当实用目的过多地占据我们的头脑时,我们往往会忽视对事物的观照,会对身旁的事物视而不见,自以为对它们已经了如指掌,实则半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