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荒芜中探寻生命意义
2021-09-05曹澄
曹澄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是当代文坛公认的散文名篇,在这篇一万三千字的作品中,史铁生以充满诗意的语言、发人深省的哲思,围绕着“对生命的感悟、沉思和重新发现”这一核心观念,集中展现了他过往十五年的复杂的生命体悟。他在艰难的自我剖析与诠释中,突破了个体生命困境的“围城”,立足于人性的终极关怀,因而获得了哲学层面上直面缺陷的力量,向我们展示出一个思想者独立而丰满的生命姿态。史铁生的一生尽管是短暂的,但他生命的厚度是惊人的,“生命的意义”是作家一生推敲不厌的谜题,也是我们打开史铁生的审美内涵和精神世界的一把钥匙。
在《我与地坛》中,作者层层推进地向读者解答了“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这三个问题,并由此诠释了自己对生命的看法。因此,笔者今天将以此为切入点,通过线索梳理和内容细读双重结合的方式,来试着解读这篇优美的散文。
一、荒芜中的沉思:向死而生的存在
散文《我与地坛》主要由两条线索构成:其一是作者在十五年里,坐在荒芜萧索的地坛中,和周遭的景物、命运与永恒的宇宙之间神秘的勾连关系,蕴含形而上的哲学意味,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人和景观”;其二是作者通过自己对地坛里形形色色“他者”的观察、描写、交流,逐渐建构起自己“认识生命,理解生命,把握命运”的逻辑,是整部作品的主体内容,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人和人”。作者以两条线索交织并行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两个话题是绕不开的重中之重:其一是作者对生命的感悟、沉思和重新发现;其二就是地坛这一座作者心目中永恒的精神家园。
在作品的第一部分,作者主要描写了他与“地坛”的相遇,交代了冥冥之中“我”与地坛的缘分。和大多数侧重写景状物的游记散文不同,作者对地坛情有独钟,不是为了突出这是当地一个多么宝贵的古迹名胜,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兼具厚重的历史底蕴与欣欣向荣的生命意识的“思考圣地”:一方面,荒芜宁静的地坛恰好能接纳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无处安置的狂怒与悲痛,于是史铁生摇着轮椅往那儿去。一颗离群索居的灵魂,在喧嚣的城市一隅—被废弃的地坛公园中,找到皈依;另一方面,在这个颓圮荒凉却又充满生命张力的环境里,史铁生展开对人世艰辛、命运无常的思索,他将自己的生命轨迹和地坛重叠在一起,一同享受着时光的淬炼,从而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契合。
正如史铁生在一次访谈里说的那样,“苦难把你引向存在的意味。没有这个,你靠什么照亮?可能正是靠苦难照亮,靠局限照亮,靠困境照亮”。史铁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失去了双腿,沉痛的苦难迫使他转向对扑朔的命运、对个人的困顿,乃至对“生存还是死亡”这一人生终极命题的思考。从他思考时置身的环境来看,古老的地坛在作者富于哲思的视角下,焕发出勃勃生机: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不仅寄托着作者对于生命的看法,也是作者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地坛是“活的”,百年来风吹日晒的侵蚀,宏大的园址、破旧的殿堂、失去了色彩的断壁残垣却依然恬淡自适地静立着,它在岁月的变迁中默默等待着作者的靠近,像智者一样引领他走出生存的危机;蜂儿、蚂蚁、蝉蜕是“活的”,它们对于永恒的大自然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般的存在,却坦然地接受了上帝的安排,在日月更替中繁衍生息,以积极向上的生命姿态直面世事沧桑,活得率真自然,洋溢着生命的律动,有着他人无法替代的价值。由此可见,地坛对作者而言,不仅是他自在自足的精神家园,也是他所欲、所思的外在延伸。
在地坛中发生的一切,沧桑与新鲜、永恒与须臾、荒芜与生机,都为观察者“我”带来了莫大的心灵震撼,由此自然而然地解答了作者在地坛中苦思冥想了许多年的难题:要不要自寻解脱呢?作者最后的回答是:“不,先活下去。人生来就是要走向死亡的,因此不必操之过急,也不用过分担忧,“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那么,怎么才能支撑自己度过充满危机的“生存”呢?答案很简单,既然死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儿,那不妨把它当作家一样的归宿,心平气和地接受它。上帝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生命的长度,我们唯一能改变的就是生命的厚度,选择一条尽可能彰显生命价值的道路,以一种宠辱不惊的姿态,活出更加精彩的人生。
二、荒芜中的对话:走出生命的困境
想明白了“要不要去死”的问题后,接下来作者面临的就是更为复杂的生命拷问:身为一个残疾人,要怎么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作者承认,这并不是一道瞬间就能参透的题,在文章中作者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却通过明哲的态度和人生体悟,将生命的支点与古老的地坛重叠在一起,透出了生存的“诗意”。毕竟,“活下去”只是一个选择;而“如何活着”,却是一个漫长践行的过程。笔者在此将沿着先前提过的“人与景观”和“人与人”两条线索,来试着解析史铁生在这十五年来孜孜不倦的、有关“生命价值”的追求。
一方面,作者在十五年的冥思与观察中,其灵魂、思想和情感已经和地坛实现了完美的契合,在与自然万物“沟通”的过程中,作者逐渐读懂了生命的真谛,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与依据,像文中所写的那样,作者窥见了自己的“心魂”。这种万物相适、博大精深的生命意志,不是通过枯燥的哲理说教,而是通过如诗如画的描述得以呈现的,我们不妨来看看第一章最后一段的景物描写:作者连用七个“譬如”的排比句,依次罗列了短暂却灿烂的落日、引吭高歌的雨燕、孩子的脚印、静立的古柏、雨中的泥土气味等意象,不仅在句式上营造出淘浪撞击般恢宏的气势,也体现了这位作家成熟深湛的写作功底;在呈现效果上,地坛仿佛一位慷慨的向导,向他展示出自然界的缤纷多彩,无声地向他诉说着生命的蕴藉与伟岸。草木鸟兽,岁岁枯荣,个体的生命总有时限,但大自然永恒的活力却在变幻中历久弥新。无论自然生物还是人类都难逃一死,那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就更应尽其所能地活出生命的意义。大自然无声的启迪,带领作者从焦躁不安的个人困境中走出来,帮助他以豁达平和的心态面对无可避免的苦难,以积极入世的态度,活出自身不可更替的价值,把握生命的精彩。
另一方面,作者就“活着”这一哲学话题的探讨,在作品的第二至第五章中,得到延伸。“人与人”这条线索相比起前一条,要具体得多,也涉及了广阔的社会世俗的一面,因而同样呈现出丰厚的思想容量。这四章的侧重各有不同:第二章写作者对母亲的追忆,第三章荡开一笔写地坛中四季的更替,第四章写作者在地坛中和几个人物的交往,第五章着重写一个漂亮但不幸的小姑娘。我们对这些描述对象稍作归纳,就会发现它们共同指向一个主题—作者在和这些“他者”对话的过程中,参悟了人生的苦难,并从他们的生活态度上获得了更为完整的生命体悟。中年夫妇相濡以沫的爱情,长跑家朋友对理想的热情与执着,饮酒老头风流浪漫的生活情趣,女工程师优雅从容的气质……作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刻画这些来自不同年龄层的“他者”丰富多样的生命姿态,并从中领悟到生命的无限机遇與无穷乐趣。作者在《病隙碎笔》中说过,“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毕竟,对个体来说,生命的长度与厚度总是有限的,作者通过观察地坛里步履匆匆的亲人、朋友、抑或陌生人,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信仰、爱、勇气、情趣等的生活追求,不断地弥补自己有限的生命里缺失的内容,思索着个人困境获得拯救的不同方式,从而建构起自己对人生更完整的认识。在此,笔者将着重从作者对母亲和最后一个小姑娘的描述中,来看史铁生对生命的感悟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