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2021-09-05张龄月
张龄月
父母分开了,那年她5岁。
自从她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就没听过关于父亲的任何好话。离婚一定是这个男人的责任,她始终这样认为。
“可怜虫,可怜虫,没爹的孩子是可怜虫……”社区里的孩子们手拉着手把她围在中间,绕着她转。自始至终,她神情淡漠,一声不吭,直到那些孩子觉得无趣走开后,她才皱了皱眉头。
后来她上大学了,18岁。
到学校报到的那天,她一个人坐上了火车。推开宿舍门时,本应是四个人的房间挤满了人,哥哥姐姐、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她站在原地,看着“爸爸”们修理器具,“妈妈”们铺床叠被。一位“爸爸”堆着满脸的笑容对她说:“同学,我女儿没住过校,你们要互相帮助,好好相处呀!”她也堆着满脸的笑容点了点头,穿过他们,开始整理衣物。
几年后,她去参加朋友的婚礼,24岁。
音乐响起,新娘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拖地白色婚纱,手捧鲜花,浅浅笑着。女孩的父亲握着这对新人的手,对新郎说:“我女儿从小就没吃过苦,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后来,她也结婚了,28岁。
她一个人走在红地毯上,走向对面那个满眼都是她的男孩。这时,酒店门口,一个陌生男子被拒之门外,凝视着门口摆放的婚纱照,悄悄地、轻轻地、迟疑地抚摸着婚纱照上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下班回家,走在巷子里,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转角处,她心里一惊,但恐惧逐渐被震惊代替,那张脸是记忆中父亲的脸,只不过苍老一些,不,苍老很多。
“我可以去你那边抽个烟吗?”
“看到那边那堵墙了吗?我不欢迎你。”
“……”
结婚没多久,她怀了孕,生了一个女孩,十分可爱。女儿很懂事,从上小学三年级起,就自己乘公交车去学校,按时去,按时回来,不让她操心。
可是现在,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女儿还是没有到家。她心急如焚,打了若干个电话,正准备打110时,手机响了,警察打来的。她什么东西也没拿,跌跌撞撞地打車去了医院。
警察说,“公交车上,有人持刀伤人,多人身负重伤,但是……”没等警察说完,她就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一阵阵发抖,“但是您女儿没事,刚刚被带去休息了,只是……”她抬起头,“只是那个护着您女儿的人情况不太好,被歹徒……”她又低下头,嘴唇微微动了动,“是一位中年男子,您女儿说他每天都乘坐这辆车,偶尔会和她说说话……”她缓缓用手捂住眼睛,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是他。
她想,如果他可以醒过来,她会邀请他到家里坐坐,那堵墙对面的家。她可能会允许他抱抱女儿,或许。如果是晚上,她也可以为他做一顿晚餐,和他一起看一会儿电视,再聊聊天。若一切都顺利的话,就问问他当年的事……
没过几天,医生让她节哀顺变,而那个伤人的歹徒被查出来患有精神病。
出了医院的门,她感受不到初夏的风,闻不到雨后淡淡的草叶香,甚至连饿不饿、累不累、想不想哭都不知道了。身体里面仿佛有一个无底深渊,无限回荡着她崩溃的声音。
经过几番波折,她找到了他的住处。走进卧室,打开抽屉,看见一沓相似的本子,竟是他的日记。“1990年:我收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一个女儿……”“1994年:她变了,变得疑神疑鬼、尖酸刻薄了……”“1995年:她把女儿带走了,让我永远也别想见到,我不会放弃的……”“2000年:今天是女儿的生日,我买了一个蛋糕……”
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她去学校接女儿回家。“妈妈你看!”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她缓缓抬起头,一个鲜红的“拆”字,写在那堵墙上。
听说主管部门给的理由是:阻碍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