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想的语言形态到非语言形态
2021-09-05马倩
马倩
摘 要:“心语”假说认为,人脑中有一套逻辑清晰、内容完备的符号表征系统作为思维的运作机制。这一假说自提出以来,就在认知心理学、生物语言学、语言哲学等领域产生了重要影响。认知心理学家Pinker继续从二元划分的视角,将心语与自然语言相对立,试图通过大量实验结果论证心语的存在。在回溯“心语”假说及相关反驳的基础上,从原型范畴理论视角出发,指出所谓“心语”就是思想的非语言形态,与语言形态的思想并不相互独立,而是形成一个连续统,共同表征人类的思维机制。
关键词:语言形态思想;非语言形态思想;原型范畴理论;“心语”
“心语”假说是语言哲学和认知心理学界一个有关思维和语言及二者关系的著名论断,由Fodor首先提出。他认为,心语(the language of thought)是天赋于人脑的私人语言/内部语言,正如任何行为表征都需要一定媒介一樣,没有符号就不能构成符号象征意义,没有内部语言就没有思维的内部表征。Fodor甚至提出,正是因为先有心语,人们才能够习得任意一门自然语言[1]。在这一基础上,Pinker进一步论证推广了“心语”假说,并使用“mentalese”一词,以与自然语言相对,同时,他通过大量来自失语症患者的例证以及对婴儿和猴子的心理学实验,论证自然语言不能成为思想的媒介,心语才是组织并表征人脑内部思维的机制[2]。
一、Pinker的“心语”假说
(一)“心语”假说的主要观点
Pinker对“心语”的论证是从批判“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开始的。他既反对强势的语言决定论,也反对弱势的语言相对论,认为这种把思想和语言相等同的看法是一个“常见的谬论(conventional absurdity)”,没有任何科学依据[2]。“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所依赖的例证被Pinker一一反驳:1.工人把烟头丢到充满汽油蒸汽的“空”桶中,引起严重的爆炸事故,或是点燃了一池“水”旁边的喷灯,而这个“水”池其实是充满易燃沼气的废弃物分解池,根本不是可灭火之“水”。这些行为并非由工人长期使用的英语所致,而是工人被自己眼睛所骗之后的想当然之举。2.阿帕契印第安人描述一些事件的说法和英语不一样,并不能说明他们的思维方式就和说英语的人不一样,在研究者没有亲身接触过阿帕契人而是仅仅研究阿帕契印第安语语法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是翻译的过程出了问题。3.沃尔夫举证,不同语言中表示颜色的名词数量和指称范围有很大不同,欲借此说明讲不同语言的人对颜色的认识不同。但生理学家的实验却证明,人的视网膜和神经节细胞连接没有任何差异,语言无论有多大的影响力,也不可能改变人的生理构造。4.霍皮人的语言中没有英语中的过去、未来、持续性等表示时间的词汇或语法结构,但这并不意味着霍皮人对时间的概念就一定有别于英语母语者,人类学家Malotki发现了霍皮人语言中也有精确的时态和时间单位的表达法,其文化中也有一套精密的记录时间的方法。5.爱斯基摩人关于“雪”的词汇更是源于人类学家的谬误而以讹传讹的大骗局,英语中也有相当数量的表示不同状态的“雪”的词汇。通过这一系列辟谣似的反驳,Pinker彻底推翻了语言决定或影响思想的说法,目的是证明大脑的思维表征与自然语言在很多方面存在差异,思想并不依赖于任何一门自然语言,思想的语言(即心语)才是大脑内部的思想的中介,这也就形成了对“心语”假说的捍卫和论证。
总的来看,Pinker“心语”假说的主要观点可以归纳为三点。第一,人们并不是以任何一门自然语言(如英语或汉语)来思考,而是以心语来思考。心语与所有自然语言有一定相似之处,都以符号表征概念,且通过符号的组合顺序反映事件、施事者和受事者的关系;与自然语言相比,心语可能在某些方面更为复杂,如区分逻辑上不同的概念和使指称同一事物的不同符号相关联;在另一些方面可能更为简单,如不需要口语中的一些冗余结构(像a和the),也不需要发音规则甚至符号排列规则。第二,心语是一个用来表征思维的逻辑清晰、内容完备的符号系统,与自然语言一样,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句法和词汇库。第三,习得一门语言就是懂得如何将心语和这门语言的字词相互转换,不懂任何自然语言的人仍然会有心语,如前语言阶段的婴儿。在这一点上,Pinker与Fodor的观点一致,强调人没有心语就不可能习得自然语言,人的语言交流经历了心语和自然语言翻译的过程[2]。
(二)“心语”假说例证
为了证明上述观点,Pinker既从理论上进行假说论证,又援引多个来自认知心理学的实验结果来证实心语的存在。
1.失语症患者和聋哑人的思维
实验证明,布洛卡失语症的患者福特先生语言能力受损,但注意力、数学计算能力、身体协调能力等非语言部分的智力却完好无损;尼加拉瓜的聋哑儿童在一起玩耍、一起乘坐校车的过程中,发明了自己的一套手势系统,先是吸收了他们和家人交流时所使用的各种临时手语,之后随着更小的孩子接触到大一点的孩子所用的这种皮钦手语,质变出一套标准的用语规则,从而完成了从皮钦手语到克里奥尔手语的转化;“无语人”Ildefonso及其同伴没有手语、不会读唇、不会书写,但他们却能解决生活中的很多问题,如修锁、管理钱、玩牌、以哑剧的方式给同伴讲述事情等。Pinker试图用这些例子说明,没有语言能力的失语症患者和聋哑人依然能够通过其他的方式进行思维和交流。当然,这主要是针对语言能力先天或后天受损的群体而言的,而对于正常人的非语言思维,Pinker也给出了自认为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
2.人类婴儿的思维
五个月大的婴儿还处于前语言阶段,不可能进行语言形态的思维,而发展心理学家Karen Wynn的实验表明,这个月龄甚至更小的婴儿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心算:在注视实验中,婴儿对同一个事物看太久就会因失去兴趣而转移视线,实验人员在屏风后面人为地增减米老鼠玩具,如果撤开屏风后,米老鼠数量与之前看到的一样,婴儿就会厌倦地把头转开;而如果与预期的情况不相符,他/她就会一直吃惊地紧盯着,似乎在寻找答案。
3.艺术家和科学家的心像创作
另一类人的非语言思维例证来自于一些艺术家和科学家,他们具有正常语言能力,却声称常常在非语言形态的思维状态下思考或创作。诗人Samuel Taylor Coleridge称,在写下诗作前,大脑中会不由自主地出现梦境般的视觉景象,刚写下前四十行,这样的视觉景象被一阵敲门声扰乱,后面的诗句也就无疾而终;小说家Joan Didion说,她的创作并非始于人物或情节,而是始于生动的心像,这些心像决定了之后的文字表述;现代雕塑家James Surls说,他构思作品时,是在脑海中构思图像,看这些图像翻转变化。物理学家的思考更是几何图像似的,而不是语言形态的。Pinker以爱因斯坦的视角思考为例,并引用了他的原话:“构成思考元素的物理实体是一些符号和相对清晰的影像,在头脑中可以有意识地再现或组合。这种组合是思考的典型特征,然后才出现与之相关联的文字或其他符号,用于与他人交流。就我而言,上述元素是视觉性或肌肉性的。只有大脑中已经牢固建立起这些影像连接并且可以随意再现的情况下,我才会去花费精力寻找惯用的语言或其他符号来表达它。”[2](P71)
4.灵长类动物的思维
除了人类的非语言形态思维外,Pinker还试图从与人类相近的灵长类动物的实验案例中找到心语存在的证据。灵长类动物学家观察到,一只猴子被另一只猴子袭击后,受害者的姐姐会对袭击者的姐姐发起攻击。Pinker认为,猴子能精确地找到复仇对象,是因为它能作出一个类比推算:A(受害者)同B(我)的关系正如C(袭击者)同X的关系,所以X就是我的复仇对象。在另外一组实验中,猴子听到扩音器中的幼猴声音就都望向幼猴的母亲;长尾猕猴接受训练能够看幻灯片,然后按键搭配有血缘关系的母猴和小猴。通过这些例子,Pinker试图说明猴子虽然无法掌握语言、不能用语言思考,但是能够理解亲戚关系,这得益于猴子的非语言思维能力。
(三)“心语”假说的哲学渊源
Pinker对“心语”假说的论证,与Fodor的观点基本一致。从哲学渊源来看,二者都受到语言哲学中意义观念论的影响。意义理论是语言哲学的中心问题,在对语言本体的哲学研究中,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回答语词的意义从何而来。传统的意义理论包括指称论、观念论(也称意象论)、途径论、行为主义理论、可证实理论、使用论、成真条件论等[3],其中,讨论最多的是指称论和观念论。意义的指称论认为,语词的意义就是其所指的对象,通过语词与所指对象一一对应的关系,建立起语言与现实的联系;而意义的观念论则认为,语词的意义并非是其所指对象,而是它在使用者头脑中所代表的观念或意向。陈嘉映指出,观念论是指称论的一种变体,两者虽然在对意义所代表的指向上有所不同,但都主张语词与语词之外的某种事物相联系[3]。换句话说,人们所使用和理解的并不是语词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对象或观念。
王苏娜认为,“心语”假说延续了意义的观念论思路,只不过观念论把语词的意义视为人脑中的观念或意向,而Fodor和Pinker则把观念视为心语,一套内置于人脑的自成体系的符号表征系统[4]。观念论中的语词就是Pinker一系列例证中的自然语言,语词所代表的观念就对应心语,正如观念论所主张人们无法理解语词,而是理解语词背后的意义,Pinker也主张人脑内部活动的思想机制不是自然语言,而是心语。可见,两者的观点在逻辑上是一致的,都认为人无法直接理解自然语言,而必须将它转换成大脑中的观念或翻译成心语。
意义的观念论同指称论一样,受到之后意义理论研究的种种批判,认为其根本缺陷是在于“把现实设想为现成事物的集合,而没有看到语言是对现实的一种建构”[3](P53)。既然Pinker的“心语”假说延续了意义的观念论理路,便也面临着同样的理论困境,这一点在下文中还将再做论述。
二、对“心语”假说的反驳
“心语”假说自Fodor提出至Pinker进一步论证,虽然在认知心理学、生物语言学、语言哲学等领域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同时也引发了很多争议。对Pinker的心语论证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反驳:
(一)例证本身的言据性不足
在语言能力受损的失语症患者或聋哑人的例证中,福特先生的智力表现很有可能是得益于他患病之前的语言能力,Pinker在这一点上虽然已在原文中用括号加以备注,但并不能自圆其说、给出有力的解释。在正常人非语言思维的例子中,Pinker只偏重于论证艺术家、科学家在思考和创作的过程中,图示、心象等非语言形态思维的重要性,但这并不能说明在这些过程中就完全没有语言思维的发生和参与,语言形态的思维很有可能是以潜意识的形式发生作用。Cole认为,艺术家和科学家本身就拥有自然语言能力,他们在思考过程中除了所宣称的心像外,也许运用了语言形态的思维而不自知[5]。因此,这类例子只能说明他们的思维在某些情况下是以大脑中的图像形式發生的,而不能证明自然语言不足以成为思想的中介。在婴儿和猴子的例证中,Pinker所谓的婴儿的“计算”能力和猴子辨认亲戚的“逻辑”能力,有可能是婴儿和猴子通过大脑中的图像表征就能完成的行为,而无需一个包含词库和句法的“心语”系统。总之,Pinker关于非语言思想的例证,要么本身就不是事实,要么无法支持他的论点,要么既不是事实也不支持他的论点[6]。
(二)“心像”而非“心语”
有些学者指出,Pinker所举的上述非语言形态思想的例证只能支持“心像”的说法,而非逻辑清晰、体系完备的“心语”。无论是艺术家创作时视觉景象在大脑中的翻转变化,还是科学家逻辑推理时影像符号的再现和组合,都是思想形式化之前的非语言形态。而这种非语言形态可能仅仅以心像形式存在,而无法说明其背后有一套逻辑严密的心语。在这一点上,Cole指出,支持视觉意向的例证并不一定就能支持“心语”存在。他举例说,蜘蛛织网的能力非人所及,而我们并不能推论说这是由于蜘蛛具有“蜘蛛语(Spiderese)”[5]。王苏娜也认为,所有非语言形态的思想只能证明心像(mental image)的存在,却不直接支持心语这样一个具有词汇库和句法体系的符号表征系统[7]、[8]。
(三)无法解释心语的意义来源
Evans在反驳Pinker的心语假说时,首先质问的是:心语的意义从何而来?如果“心语”假说为自然语言提供语义根据,表征思想状态与自然语言所对应的现实世界中的事物,那么,什么又为“心语”提供语义根据呢?“心语”是从何获取其意义和概念的呢?如果心语由与事件相关的符号构成,这些符号是怎样获得意义的呢?[9](P163)在John Searle有名的“中文房间(Chinese room)”思想实验中,房间内是一个说英语的人,他并不懂中文,但能够根据旁边的英文说明手册摆弄组合汉字,形成纸条从门缝中递出;房间外是一个说中文的人,两人通过纸条可以无障碍交流。Evans将心语类比为“中文房间”实验中那本英文说明手册,并指出它可以帮助我们翻译符号,而事实上,即使我们懂得如何使用这本手册,也不代表我们就懂得符号的意义[9](P169)。这就回到以上论述的“心语”假说的观念论根源。陈嘉映曾指出观念论的一个主要缺陷:即使“马”的意义在于表达马的观念,那马的观念同现实生活中的马是什么关系?[3]同样,如果人们无法直接用自然语言思考而必须翻译成心语,那心语又是如何与现实对应的?因此,Pinker虽然坚持心语与自然语言相对应,但他却无法解释心语如何与现实相联系、如何获得意义。
(四)陷入循环论证
Pinker对心语的论证中的几处逻辑推理也受到学者们的质疑。Cole指出,Pinker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设”的反驳思路是这样的:如果思想是通过自然语言发生的,那么“萨丕尔—沃尔夫假设”为真;由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是错误的,所以思想不是通过自然语言发生的。这样的论证无疑是典型的以论证前提作为论证结论的循环论证[5]。Cole还戏谑般地表示:“I dont think I think the way he thinks I think(我并不认为我是像他[Pinker]说的那样思考的)”[5]。Evans也提出疑问:如果心语是我们大脑的内部表征,它何以被解释为表征所代表的事物呢?这就需要大脑中存在一个缩小版的自我去解释这种表征关系。如此推论,这个“脑中之人”的大脑中也需要更小的一个人去解释上一层级的表征关系……以至无限回溯。这种推论只能陷入循环论证,终归是站不住脚的[9](P170)。
从以上对Pinker“心语”假说的反驳可以看出,Pinker将心语区别于自然语言,这种二元对立的观点从根本上来说是经典范畴理论的视角。而从“心语”假说存在的种种问题来看,心语并不是独立于自然语言的另一套思想機制,其实质就是以非语言形态出现的思维过程。因此,用原型范畴理论来解释自然语言形态思想与非自然语言形态思想之间的联系更符合人类思想的运作机制。
三、原型范畴理论
从亚里士多德的经典范畴理论开始,范畴化就成为研究人类认知的重要概念。正如Lakoff所言,没有范畴化的能力,人类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10](P6)。基于逻辑学的经典范畴理论主要是对事物进行二元划分,认为任何事物的类归属总是非此即彼的,不存在既具备又不具备某类特征、既属于又不属于某一类别的中间状态。因此,一类范畴的确定主要依据一组充分必要条件,符合所有条件的事物必须纳入该范畴,不符合任一条件的事物必须排除在外;范畴的边界明确,某类范畴标准一旦确立,便产生对立的两类事物——属于该类别和不属于该类别,没有模棱两可无法归入二者之一的情况;一类范畴内所有成员的地位相等,不存在程度的差别。
随着认知心理学对范畴的性质和结构的研究不断深入,经典范畴理论日益受到挑战和质疑。认知心理学家的一系列实验发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判断事物的类别时,往往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具有某些共同特征的一类事物,其中的一些比另一些的属性特征更为典型,这说明人们对于范畴的典型和非典型的认识是基于一定的认知机制的[11]、[12]。在这些实验证明的基础上,认知语言学的原型范畴理论遂应运而生[13]。
原型范畴理论源于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家族相似性”原理,维氏认为,一些具有共同特征的范畴成员之间的边界是不清晰的,这些成员因为相互交叉的相似性而联结成一个网状集合,成员之间的相似性并非是满足所有充分必要条件的总体相似,而是彼此之间互相关联的“家族相似性”[14],范畴正是根据这种相互交叉的相似性而形成的。在原型范畴理论视角下,同一范畴内各个成员之间的地位是不相同的,满足网状集合的所有/大部分特征的成员被视为“原型”,处于范畴的中心;其他成员依照与“原型”成员的相似程度,被视为处于不同程度的“边缘”成员,相似度越低,其边缘性越大。同时,范畴并没有清晰的边界。
四、原型范畴理论视角下的“心语”
(一)思想形态的连续统
在原型范畴理论视角下谈论思想形态,首先要对“思想”(或“思维”)这一范畴集合的特征进行审视。作为人类的意识行为,思维以意象的形式存在于大脑的高级活动中,对客观事物进行反映和构建[15]。我们无法从生物学的角度对思维下一个清晰的定义,但广义的思维应具备以下特征:有意识的、神经元活动、大脑中有逻辑和符号表征的、与外界事物发生联系等。这一过程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其中语言是最重要的方式;除语言之外,还有图像、数字等非语言的表征形式。
从原型范畴理论来看,并不存在与自然语言相对立的“心语”。所谓“心语”,就是人脑中以除语言之外的图像表征形式出现的思想形态,它属于广义的思想形态范畴。人们有时用自然语言思维,有时用非语言形态的图像等形式思维。无论是以语言形态还是非语言形态进行的思维,都是人类大脑的信息处理机制,二者之间并不是相互对立、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交织并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换,形成一个连续统,它们共同解释人类思维在不同场景下的发生机制。思想的语言形态—非语言形态连续统,可如图1所示:
(二)原型:思想的语言形态
人类通过语言进行思维,语言是人类思想活动最重要的媒介。通过语言,大脑既能进行与大自然客观存在相对应的形象思维,还能对抽象概念进行信息处理、完成更为复杂的抽象思维。关于语言和思维的关系,在唯理论和自然逻辑主义盛行的时期,语言被视为思想的“外衣”,语言主要用于表达思想以达到交流的目的,与观念的形成无关[16];语言是思维的一种体现和成果,正如一幢大厦是设计师设计思维的一种体现和结果[17],思维是什么样子,语言就外化成什么样子。而经验论的认识论认为,后天的经验与先验的认识形式共同形成人类的知识,从而把语言看作是认识形式的一种,强调语言的主体性和对思维的影响。如洪堡特所言,我们不应把语言视为僵死的制成品,而必须在很大程度上将语言看作一种创造,不必去考虑语言作为事物的名称和理解的媒介所起的作用,而应该更细致地追溯语言与内在精神活动紧密相连的起源和相互影响[18]。无论是思维的直接反映,还是对思维形成影响和建构,语言形态都是占主导地位的思维形态,语言思维形态使人类得以高效、理性地思考。王小潞等认为,语言思维包括自然语言思维、特殊语言思维(手语、盲文等)和形式语言思维(人工语言)[15](P55),实质上是又进一步细化了语言思维形态的范畴典型性。三者之中,自然语言思维应处于图1中的最中心位置,而特殊语言思维和形式语言思维则位于中心的两旁,向非语言形态过渡。
(三)边缘:思想的非语言形态
向思想形态两端延伸的,便是通过非语言形式进行的思想形态,它既可以独立于语言形态而存在,也可以与语言形态的思想共同发生,甚至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换。Pinker例证中的失语症患者、前语言阶段的婴儿、创作中的艺术家等,正是这种边缘性的非语言形态的体现。这种形态的思维在大脑中的表征虽然没有逻辑体系,但也能满足思维的其他特征。王小潞等指出,非语言思维是人类的元语言思维状态[15]。在语言产生之前,人类的生产生活主要依赖的是非语言的形象思维,随着人类的不断进化和语言的不断发展,人类才越来越依赖于语言思维。无论如何,非语言形态的思维方式仍然存在并在某些情况下能发挥重要作用。
综上所述,Pinker的“心语”假说在哲学渊源和实例论证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从原型范畴理论来看,并不存在一种与自然语言相对的“心语”。本文赞成并论证了王苏娜[4]的观点,广义的思想包含种种形态,语言形态的思想是其中的一种,也是最为典型的一种;非语言形态的思想属于思想的边缘形态,和语言形态的思想互为补充、相互转换。语言形态的思想和非语言形态的思想形成一个连续统,共同表征人类的思维机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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