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书
2021-09-05李信
李信
一
当汽车开始沿着沙漠奔驶,我意识到这已经是我目前行走得最远的距离了,再往前走,就是那片注定要与之厮守的戈壁滩。
此刻,空中大片的云朵开始聚集,继而逐渐变暗。我承认,在这里我看到了最美的云朵,从天山上方,一直蔓延到这偌大戈壁滩的上空,像棉絮,却又时刻充斥着不断变幻的妖艳。月亮出来的时候,这戈壁滩,又充满了空旷和寥廓,这黑沉沉的旷野啊,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有些许寂寥,但更多的是无比新奇。
其实,从汽车进入沙漠的那一刻,我就开始观察这独有的自然风貌,毕竟是第一次见沙漠,和从媒体上了解的不一样。脑海中的沙漠应该是漫地黄沙,起码起风的时候应该遮云蔽日,静止的时候,那些沙子应该是呈波浪状,反射出熠熠金光的。但,这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侧影却让我刷新了对沙漠的认知。
不说这路边随处可见的芨芨草,就是沙漠中成片的梭梭树和红柳,就很容易让人质疑这沙漠的真实性,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那些让植物赖以依附的黄沙。可也正因着这些倔强的物种,才没有沙尘暴,才没有造成沙漠更大面积的扩张。
那会儿,我就想,如果我变成一株梭梭树,会不会也能忍受住风沙、灼热和严寒的考验?会不会也能把根系扎得很深,把少得可怜的水分长久地保持住呢?沙漠中植物的宿命,俨然比人类的经历要残忍得多。它们在四季的循环中艰难生存,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对,只有战士才会牺牲,那它们就是守护沙漠的战士。
或许它们也想像胡杨一样能永远地守望着这片沙漠,像槐树、白杨,恣意地生长,遵循四季的循环,该发芽的发芽,该葳蕤的葳蕤,该落叶的落叶,该在大风的侵袭下张牙舞爪的张牙舞爪。但,事实限制了我的想象,它们和胡杨的本质区别决定了在这个世界上存留的年限。
二
抵达戈壁滩的时候,正是夜晚。
初夏的戈壁滩夜晚宁静异常,夜幕也泛着蓝色的微光。在这里我看到了什么才是“星罗棋布”,看到了儿时才能见到的夜空。那种夜空的纯粹,需要把心沉静下来,继而放低到地表,甚至地表以下。
可以毫不避讳地说,那一刻,我有一种趴在这片大地上的冲动,让这片神奇的大地,滋养我每一个毛孔,慰藉我这长久空虚的魂灵。
亿万年前,这里是海洋。
亿万年间,这里经受着地壳一次又一次的挤压和变动,当然不能确认这亿万年间是否还有着天外星体的撞击。起码,现在这里的戈壁滩上,有很多远古的陨石,时至今日,站在空旷的滩上,还能看到一颗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上空掠过。
都说见到流星要许愿,这是寄寓着落地成真,还是一种美丽的梦幻?
在戈壁滩,每次看到流星,我也会许下一个愿望,也期望着这美丽的流星能让我的愿望成真。
这里的戈壁滩,最不缺的就是远古海洋生物化石、玛瑙、戈壁玉;在恐龙沟还有恐龙化石、硅化木园,还有玉化的一人才能环抱过来的整棵大树;在地下深处,更有数不尽的煤炭和石油。
这不是戈壁滩啊,简直就是一座宝库。
三
说起玛瑙,不得不说一下佛教七宝了。
《般若经》中所说“佛教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在临近的北庭都护府(现吉木萨尔县境内),就有着千年前的西大寺遗址。那里的洞窟和造型优美的佛像,无不向世人诉说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永恒。
从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火山喷发,再到亿万年间的自然磨砺,最终这星星点点的瑰宝点缀着偌大的戈壁滩,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或许,对于新疆来说玛瑙的价值远远逊于和田玉、金丝玉,但这里的玛瑙和紧邻的佛家圣地岂不是默契相合?这片大地的灵性,岂不是古已有之?
当我在戈壁滩上漫步的时候,就着毫无规则的风,就着时而扬起的风沙,就着特有的属于这个季节的温煦,我的目光就一直在戈壁滩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之中了。
每发现一块玛瑙,都能像孩子似的兴奋好久。
我当然知道,这些对于戈壁滩都是非常平淡无奇的东西,我的兴奋,显然有点不切合地域。可是,我在里面读出的却是一部厚重的书,一部厚重到从地壳运动开始编纂至今的书。
这部书里,有浩瀚的海洋,有悠然自得的古生物,有茂密的森林,有奇异的花草;这部书里,还有一次次艰难的分娩、疼痛和新生。
这部书,就是戈壁书。
四
这苍茫空旷的戈壁滩,举目远望,颇有天盖穹庐的味道。
当朝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一点微红的云霞时,整个天际都开始变得湛蓝,继而那些云彩便像红透了的柿子,一朵朵掩藏着不胜的娇羞;当夕阳渐沉,那大片大片火烧的云朵,又映透出无比的瑰丽,折射着戈壁滩的雄浑和厚重。
没有亲眼目睹过戈壁滩日出和日落的人,根本体会不到西北风情的精髓;没有品尝到西北风的凛冽和风沙的味道,也根本体会不到戈壁滩的厚重。
我从没想到,多年前自己给自己的一次占卜,却成了现实。我终究还是来了,来到这片曾经浩瀚的海洋,来到这片正在蓬勃发展的戈壁滩,和五湖四海的人一起,用心浇灌出一朵朵美丽之花。
来了,就注定与之结缘,走不了,也不想走!
随便一颗沙砾都能折射出对流星许下的愿望。
当我触摸到这地下几百米深处的煤炭时,就像婴儿找到了乳汁,漂泊的心瞬间变得无比安定。
这亿万年前的树木啊,变成的煤炭都闪耀着它们细腻的纹理和经络,纵使它们不断地变迁,却始终保留着灵魂深处的质朴和无华。
顺着煤层开采的台阶,蜿蜒而下,我多么像一個诗想者,把每一块岩石剥离,然后吹掉煤上面的浮土,对着它黑亮的镜面,写下关于沙漠,关于这戈壁滩的诗行。
红柳花开,梭林茂密,顾盼生辉间的流光溢彩,这就是我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