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浦尾村轻轻流淌 组诗
2021-09-05刘忠华
刘忠华
看见大片快要死亡的卵石
冬天的傍晚,八旬父亲
沿着绕过浦尾村的潇水
走了一圈,回到家中
对母亲说:“河流也会死的”
电话里母亲说起这些
像从前祖母说起过的:
“人也会死的,我也是”
五十年了,似乎有关死亡的
预言,很短,然而都是真的
单庚子一年,村上走了五人
蒋家一个,58岁,坠亡
周家叔侄:叔,80岁,寿终
侄,57岁,遇车祸不治
刘家两个,父亲的堂兄弟
一个53岁,癌症;一个享年
84岁。这些男人,有的忙完了
要做的事;有的正在忙于做事
正如流水,灌溉,或者远去
浦尾村的河流
春天漲过两回,夏天干过一回
现在是冬天,好久没有下雨
下游南津渡电站大坝正在维修
流水断断续续,有一段河床
什么也看不到
父亲应该是只看见了
大片快要死亡的卵石
雪白的围巾绕过浦尾村
那些只有女人们认识的字
像故去的女人,要升天了
或者,老祖母是这么说的
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些散发着
母亲气息的手绢、花帕和纸扇
那些女红在上面,含着泪与爱
老祖母,老外婆,母亲,姨妈
婶娘,阳婆婆,胡欣……
这些可敬的亲人,把自己
绣在心里,绣在最疼的地方
豌豆一样,在浦尾村
委婉地长
亲人们认得,那些从大地内部
升起的雪花,一旦飘起来,就是
浦尾村雪白的围巾
雪白的围巾绕过浦尾村
多么像一条河
多么像河流里燃烧的青春
像青春期的一场背叛
我牵挂的事物一天比一天少
一个人仰望一条河流
宛如一条河流独自流过浦尾村
一座电力风车独自在风中旋转
宛如旧太阳在冬天的云朵上
独自燃烧
多少年了。我牵挂的事物
一天比一天少
一棵樟树老了
一棵银杏死去
一颗星星坠落
一条支流干涸
多么像我:血管
日渐萎缩、狭窄
能过滤的事物越来越小
眼睛开始老花
见到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像我的爱
昏黄的灯光下
只照见家人
像女书伞,只绽开在
小小的浦尾村
在浦尾村每一年都有一两个不再回来的
打一转就回来。你说
打一转就回来。每次出浦尾村
你都这样说
每一次,傍晚时分
都会到渡口
向对岸凝望
直到对岸的人都过了来
直到天色暗下来
眼睛越揉越疼,越揉越模糊
仿佛远去的河流
仿佛最后一次
你远去的背影
在浦尾村,每一年
总有一两个,出去后
不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