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核心圈的权力重构

肖建明

2021年8月19日，在接管阿富汗政权4天后，塔利班趁当天是阿富汗独立纪念日，于网上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这实际上是恢复了塔利班1996年建立、2001年失去的政权，标志着美国在阿富汗20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倾颓的关键原因，包括美国的情报失误、阿富汗民选政府过分依赖美援、高层腐败等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塔利班自身的强大。不管是在军事还是非军事方面，塔利班都始终追求一个目标，即在阿富汗建立一个伊斯兰酋长国。在这个过程中，塔利班核心圈经历了艰难的权力重构。

影子司法系统

自2001年10月以来，特别是在2006—2010年北约加大军事施压期间，塔利班运动一度瓦解。其大多数领导人和许多干部在巴基斯坦寻求庇护，大多数战士和低级干部试图藏匿在自己的家乡，希望被阿富汗的统治者遗忘。

然而，新的地方政治精英主要由塔利班的竞争对手和敌人组成。他们立即开始寻求对居住在其区域内的前塔利班人员进行报复，并将美国军队拖进了这波镇压行动的浪潮。

美国反恐行动的不公正，加上残暴军阀的回归，迫使塔利班重新动员起来。在5年之内，塔利班重新集结，大批返回阿富汗南部和东部。到2016年，他们已经控制该国至少1/3的面积。

塔利班复兴运动有其社会根源。塔利班运动的核心，是建立在共同的宗教教育和共同的军事经验基础上的横向网络，它赋予该组织强大的、统一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

巴基斯坦的“迪昂班德”伊斯兰宗教学校网络，培养了塔利班最初的各级干部。在1980年代的圣战者战争中，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从这些宗教学校被动员起来对抗苏联。圣战者战斗组织联合为“阵线”，“阵线”领导人在前线将外国捐助的军事物资分发给战地指挥官。

从2004年起，塔利班以一种更协调的方式回到阿富汗南部。塔利班对农村地区的渗透，遵循了一种独特的模式。在大多数情况下，最初是塔利班的一小队人马访问某个村庄，与同情者接触，煽动叛乱，恐吓亲政府的长老和神职人员。随着他们变得更自信，这些塔利班使者举行公开会议，呼吁人們对“残酷的政府”和“外国侵略者”发动圣战。塔利班毛拉也被派往各个村庄进行宣传鼓动。

这场重建运动的干部，主要来自酋长国时代的老塔利班。他们在自己的环境中招募新人：他们的村庄，他们的部落，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宗教学校。一旦被招募，新的塔利班人员将对他们的指挥官忠心耿耿。

随着塔利班控制了相当一部分领土，他们试图重建一个伊斯兰酋长国。首先，“奎达舒拉”试图复制1990年代伊斯兰酋长国的法院体系。比如在西南部的赫尔曼德省，塔利班法庭被广泛使用，因为与阿富汗的官方法庭相比，它们提供了方便、快捷和廉洁的司法。

在大多数地方，司法是由影子州长、塔利班毛拉和军事指挥官执行的。塔利班的影子司法系统，很容易成为塔利班赢得欢迎和尊重的因素之一。

“舒拉”体系

到2017年，阿富汗塔利班已重建为一个庞大的组织，拥有多样化的军事机构和广泛的治理结构。

“舒拉”（Shura，阿拉伯语意为“协商”）是塔利班结构系统的主要组成形式。一些现代逊尼派伊斯兰学者认为，这是穆斯林社区实施代议制民主的基础。“舒拉”是代表机构，其管辖的各种委员会、部门和办公室是执行机构。

从理论上讲，处于塔利班组织结构金字塔顶端的是“信众的领袖”，过去是塔利班创始人毛拉奥马尔；2015年夏天，随着毛拉奥马尔死讯被公开，曼苏尔接替奥马尔成为“信众的领袖”；2016年5月，曼苏尔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无人机炸死，阿洪扎达接替曼苏尔担任最高宗教领袖。

“马什哈德舒拉”，以伊朗东部城市马什哈德为基地，阿洪扎达曾加入该代表机构。敌对的塔利班人员，有时仍称“马什哈德舒拉”为“办公室”，因为它是在2011年作为“奎达舒拉”的地区司令部而建立的。

从实权角度上看，不同“舒拉”的领导阶层，才是塔利班的最高权力机构。“奎达舒拉”或“北方舒拉”等，指的是管理不同塔利班组织的委员会，但也可用来表示隶属于每个“舒拉”的整个组织。例如，“奎达舒拉”既是“拉巴里舒拉”的简称，也是以“奎达舒拉”名义运作的委员会、办公室和武装组织的简称。

阿富汗塔利班主要由四大“舒拉”组成：

“奎达舒拉”，由承认其权威的北瓦济里斯坦“米兰沙阿舒拉”（其中的“哈卡尼网络”2007年宣布独立出去，2015年重新加入）和基地位于白沙瓦的“白沙瓦舒拉”（2009年宣布自治，2016年重新加入），以及数个从东部部落招募而来的小阵线组成。

“北部舒拉”的总部在阿富汗巴达赫尚省，由三条主要阵线组成。“北部舒拉”最早出现在2015年底举行的“白沙瓦舒拉”会议上。“北部舒拉”宣称“对阿富汗东北部拥有领导权”，但同时也向阿富汗北部地区扩展活动范围。

“马什哈德舒拉”，以伊朗东部城市马什哈德为基地，阿洪扎达曾加入该代表机构。敌对的塔利班人员，有时仍称“马什哈德舒拉”为“办公室”，因为它是在2011年作为“奎达舒拉”的地区司令部而建立的。“马什哈德舒拉”宣称“对阿富汗西部拥有主权”，但同时也向南部的赫尔曼德省、坎大哈、扎布尔和加兹尼，以及北部的法利亚布、约兹扬、昆都士等地区，扩大活动范围。

“拉苏尔舒拉”，总部设在阿富汗法拉市。尽管“拉苏尔舒拉”公开反对“奎达舒拉”，宣称自己“对整个阿富汗拥有权威”，但实际上它只在阿富汗西部和南部的部分地区拥有大批追随者。

塔利班的组织架构中，还有一支独特的武装力量，那就是被视为阿富汗使用自杀式炸弹先驱的“哈卡尼网络”。它主要以家族结构为组织基础，领导结构类似于塔利班设在坎大哈的10人领导委员会。其最直接的领导机构是“米兰沙阿舒拉”，由哈卡尼家族成员和家族信任的资深指挥官组成。其领导人西拉杰丁·哈卡尼既是“米兰沙阿舒拉”的领导人，又是“奎达舒拉”、巴基斯坦塔利班和“基地”组织之间的首席联络官。它通过塔利班在巴基斯坦白沙瓦成立的军事委员会，扩大了其在阿富汗东南部传统据点的影响力。

集中指挥战士

塔利班松散的组织结构，主要是建立在大量与各种“舒拉”有联系的半自治阵线的基础上，这给“奎达舒拉”管理军事行动带来了困难。在这个时候，“白沙瓦舒拉”开始为阿富汗东部和东北部的塔利班战士，开发一个更加集中的指挥系统。

这个新的制度，包括设立省军事委员会，来计划大规模行动、管理后勤和处理前线指挥官之间的争端，以及任命地区军事专员以确保外地指挥官遵守“白沙瓦舒拉”的指示。这种中央集权体制本来与塔利班文化格格不入，但由于巴基斯坦军方提供军事顾问，这一更加集中的制度得以建立和运作。

从2008年开始，随着他们的军事行动复杂化，涉及多个群体时，就需要通过培训、纪律和灌输来激发群体间的凝聚力。这时的塔利班，开始越来越依赖主要是从巴基斯坦的阿富汗难民中招募的全职部队。为此，首部《塔利班作战手册》出台了，以便向普通战士灌输纪律，制定适用于所有塔利班成员的行为准则。该手册的作者，就是塔利班现在的二号人物巴拉达尔。

后来，该手册被广泛分发给塔利班的战地干部（军事专员和中级指挥官）和少数识字的低级指挥官。塔利班的指挥官和他们的战士一起阅读、熟悉该手册，在巴基斯坦受训的塔利班干部也把学習该手册作为他们课程的一部分。

2010年版的手册，明确了塔利班省级和区级影子政府的结构，甚至规定了任命具有适当技能的非塔利班官员。但在许多情况下，当地塔利班指挥官就是影子省长。这给了地方指挥官在管理事务上更多的权力。

随着战术的转变，各地“舒拉”设计出了新的军事训练制度，要求战术指挥官接受培训，并定期听取游击战术方面的建议。塔利班为圣战分子开设新的培训中心，部队每4个月接受15～20天的训练。2010年后，塔利班的兼职人员也开始接受培训，这样他们就能变成更熟练的游击战士，对抗一个资源日益丰富的敌人。

首部《塔利班作战手册》出台了，以便向普通战士灌输纪律，制定适用于所有塔利班成员的行为准则。该手册的作者，就是塔利班现在的二号人物巴拉达尔。

在与苏联的战争中，阿富汗圣战者发展了一套相当标准的游击战术，特别是在道路上埋设地雷、伏击车队和袭击军事基地。在这场冲突中获得的经验，促使塔利班思考他们应该如何战斗。塔利班通过两种主要方式进行了调整：第一，通过省级军事委员会和地区军事专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对战斗集团实行集中指挥；第二，转向游击战战术，避免与敌军直接接触。后一项调整的成效明显。

塔利班还在2006年建立了一个复杂的情报部门。成立情报部门前，塔利班直接负责处理情报的是“前线单位”，影子政府官员、前线部队等均会派人去开展情报工作。成立情报部门后，塔利班各单位的情报人员被并入新设的情报部门。随着专门机构的建立和预算的增加，塔利班的情报工作变得专业化。

对外权力分享？

随着喀布尔的陷落，历史又回到了原点。相对于25年前还是原教旨主义民兵的乌合之众，今天的塔利班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塔利班上一次掌权时，基本上是把保守的、农村的南部普什图文化和逊尼派伊斯兰教的严酷观点结合在一起，强加给了一个文化和宗教多元化的多民族社会。而今，塔利班正试图向世界展现一种“软形象”。以普什图人为主的塔利班，希望将其他民族、地区和宗派的权力掮客纳入政治阵营，并解决人民的经济和安全需求。

就未来的执政框架，塔利班高级领导人瓦西杜拉·哈希米8月17日透露：“或许我们会成立一个执政委员会，委员会的主席就是你们所称的总统，执政委员会将负责任命各个内阁部长，（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将担任宗教领袖，但他不会担任总统的角色，他的副手有可能担任总统的角色，就是执政委员会主席。”

此外哈希米还透露，新政府将为国家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欢迎前政府军成员加入，尤其是空军的飞行员，因为他们受过外军的良好培训。

由此可见，塔利班出人意料的胜利，使他们对自己的事业和意识形态更有信心。他们认为塔利班在圣战世界中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击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联盟，并迫使美军通过谈判撤出阿富汗。

同时，他们也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公开宣称权力分享是他们的目标。但他们还需要阐明对阿富汗未来的具体愿景，包括对教育、保健、重建及其他方面的看法，并且把所谓“不接受用武力说话的人”这一原则，公平地应用于约束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