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建筑研究方法探析
——兼论口述历史在乡土建筑研究领域的应用
2021-09-01郑琦
郑 琦
(台州市路桥区飞龙湖生态区建设发展中心,浙江 台州318050)
1 乡土建筑的研究方法
国内对乡土建筑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刘敦桢主导的营造学社对中国乡土建筑的考察与测绘,至今已有近90年的历史。20世纪80年代以来,乡土建筑研究的深度、广度在不断拓展,关注的学科,从最初的建筑学、考古学慢慢拓展到规划学、地理学、生态学、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等多学科多视角展开多层次、多维度的调查研究;关注的对象,从建筑本体、空间本体这个物质层面逐步延伸至历史、文化、风俗、以及族群的行为等非物质层面,以挖掘附着于建筑之上的深层意义和多元价值。这些变化直观地反映了乡土建筑研究的进步和发展,真实地记录了乡土建筑研究者近百年的不懈努力。
就研究方法而言,不同的学科背景、不同的专业方向在乡土建筑的研究过程中会有着不同的侧重点,或者说,不同的研究方法会得到特定专业的重视。如:文献考证——历史学、考古学;田野调查——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地理学;建筑测绘——建筑学、规划学;口述历史——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历史学。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其实相互之间还是有交叉,并无绝对的边界。清华大学、东南大学等研究团队虽然是建筑学背景的群体,从研究趋向看,从样本描述、建筑测绘、空间研究已经逐步耦合了社会调查、档案研究、民系考证。从已有的较为深入的研究成果去还原其研究方法,可以发现,其研究方式已趋稳定,主要是基于文献考证、田野考察和建筑测绘三种方法,并形成了一定的程式和规律。虽然在调查过程中难免会有访谈的程序,写作中渗入访谈结果,但严格意义上的口述历史并没有成为乡土建筑研究的方法之一。
2 乡土建筑的研究个案
陈志华、李秋香、楼庆西等学者组成的清华大学乡土建筑研究团队是国内影响力巨大、成果最丰硕的团队。现以他们的研究成果[1-5]为样本,探讨乡土建筑研究方法。见表1。
表1 乡土建筑研究个案与研究方法
文献考证主要以史志、宗谱为基底,从历史学、人类学、文化学的角度对始祖来源、建村缘起、繁衍发展、耕读科商等背景性的内容进行解读。此外也会涉及到居住分区的源流与脉络,重要公共建筑的建造与沿革。通过宗谱房派的解读,可以对传统血缘聚落的分区以支祠(分祠)为中心,以支派(房派)为界线的团块状结构有清晰的认识。如诸葛村的孟、仲、季三房派(当地称“分”)分别以崇信堂、雍睦堂、尚礼堂三个分祠(当地称“众厅”)为中心,形成了三个居住组团。而主干宗子(孟“分”)居于诸葛村的发祥地钟塘四周,也是最靠近礼制中心丞相祠堂的位置[1]。乡土建筑的这种布局结构与血缘聚落的宗法秩序高度契合,体现出宗族的内部结构、社会等级关系。新叶村有序堂本是外宅派总祠,在里宅派衰微之际成为整个玉华叶氏的总祠,其下分支房派所建立的分祠,环布于有序堂四周,住宅又围绕各房派分祠两侧形成组团,组团之间的分界是各级街路和小巷[2]。这些在宗谱的研读中会有一个基本认识。所以,陈志华教授说过:“我们选题,希望村落保存得比较完整,……更希望它还保存着宗谱。”[4]
田野考察主要针对聚落选址(大环境)、布局结构(边界范围、街巷水系、功能分区、公共空间)、风水要素(水口、天门、案山、朝山)的合理性、艺术性进行现场踏勘,寻找村落发展与遵循风水、顺应自然的内在关系。同时,掌握乡土建筑在当代城市化语境中的现状。田野考察是收集、掌握传统聚落和乡土建筑第一手资料的手段,能够为研究提供基础支撑。如,浙西皖南一带流行形势宗风水术,认为关锁水口可以“藏风聚气”,在这种理念引导下的聚落水口布局形成了一定模式。通过田野考察发现,从东侧进入诸葛村,村口有水塘(聚禄塘),塘后立宗祠(丞相祠堂),成了聚落水口布局的经典模式;关麓村的小水口集中了汪氏总祠(世德堂)和几个重要房派的分祠(惇悦堂、敬承堂、崇德堂),形成了聚落礼制中心。田野考察为探索一定区域内聚落布局的模式和规律提供直观认识。
建筑测绘,相对于田野考察,更关注的是相对微观、更为具体的对象。从建筑组群、建筑单体、构造(平、立、剖、轴测、鸟瞰),至梁架、构件、装饰等,以图纸来表达乡土建筑形制、构造的地域特征。如,挑斡是一种记载于宋《营造法式》的古老做法,其目的是通过减去前内柱来扩大明间的室内使用面积,采用了明间内额坐斗向后出两挑上昂,以承托上面的单步梁(牵)及金檩,充分发挥了力学的杠杆作用[6]。上昂是宋代习用构件,其做法到明清时代在大部分地区消失,而楠溪江流域则大量发现了这种古老构造的残留和变异。对这些古老做法的测绘可以反向印证《营造法式》记录的完整性和科学性。可以说,田野考察、建筑测绘保证了乡土建筑研究把基础扎实地建立在实证之上。
通过对这些成果的再研究,可以发现文献考证、田野考察、建筑测绘已经成为乡土建筑研究的三种重要方法,但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些已有的研究中没有找到口述历史的痕迹,说明至今口述历史并未成为乡土建筑研究的方法之一。从研究文本考察,由于没有口述历史的运用,有些遗憾也是无法避免的。如:《俞源村》中,“俞川转了两个大弯,可能由人工整挖过,避免风水术上所说的去水直泻无情”[3]的描述是基于专业学者的合理推断,所以加了“可能”两个字,其实很不肯定,这里如果以口述历史来补充可能更为完善。
3 乡土建筑研究需要口述历史
乡土建筑研究领域是文献史料相对匮乏的领域,乡土建筑区别于官式建筑,缺乏完备的档案记录。在乡土建筑的研究中,除了文献考证、田野考察、建筑测绘等方法外,口述历史有着独特的作用。对于有史志可稽的聚落而言,口述历史可能是对前面已有调查的有针对性的补充和校核;对于史志缺失的聚落,口述历史可能是主要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形式。在史料补充以及对仅有的文献档案的互证上,口述史学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所以,口述历史进入乡土建筑研究领域不仅是方法上的突破,更是视野上的拓展。在某些方面口述历史的应用将具有广阔的空间。
3、保证国家能源安全。传统的矿物质能源是当今社会发展和进步的发动机,目前全球总能耗的75%来自煤炭、石油、天然气等。但是,矿物能源是有限的。预计2020年能源消费量将达到30亿吨标准煤以上,到2050年可能要达到50亿吨标准煤以上。因此,开发利用生物质能已成为解决我国能源问题的战略选择。
3.1 村落发展脉络和房派组团形成
村落发展脉络包括人类学方面的家族渊源、房派(支系)形成,和规划学方面的村落起源、规划布局、组团形成等。聚落的形成往往经历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历程,有些或因风水、或因功能的改造并不能全部见于宗谱,但在口口相传中或许可以寻找到历史真相。如:在建德新叶村,“双溪”(两条内渠)曾是村落的地理边界,也是心理边界。当年宗族规定,叶氏子孙只能在双溪之内建房,如亡故于双溪之外的不允许入祠停厝、归葬祖茔[2]。而叶氏祖祠西山祠堂原建于双溪之外,只是到了嘉靖十年(1531)才迁来塔下。这显然与前述心理边界相冲突,这里采用描述性文字显得非常单薄,而且可靠性也比较弱,如果采用老人口述历史的方法,可以使当年规定的出台背景、执行情况、有无异议、何时打破等方面有更清晰的叙事脉络。老人渐渐老去,从时间流逝看,建国前后出生的已是古稀老人,民国时期出生知晓村落历史的老人更是已到耄耋之年。这些历史记忆如果不能抢救性地记录,若干年后,也将随时间流逝,再也无从找寻。就如崔永元感慨的那样:“做口述史就是在与时间赛跑。”
3.2 地方工艺和结构技术
如果说地形改造和组团形式体现出宏观层面的聚落风貌的话,那么地方工艺和结构技术则是微观层面的地方特色。农耕时代,交通、信息传播均不发达,一些建筑工艺和结构技术在特定的范围内相传,就此形成了地方特色。如:楠溪江流域一带由于地域封闭,在乡土建筑遗存上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古老做法,如生起、侧脚、叉手、托脚、插栱(图1)、挑斡,等等,这些明清以来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已经逐步消失的古老构造,在某些相对封闭的区域中仍然得到流传、应用、异化、转译。单步梁在《营造法式》中称“劄牵”,在《营造法原》中为“单步川”。由于单步梁并不承接荷载,只是连接前后金柱形成一个稳定排架的横向联系构件,因此,不同的匠师对之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艺术化创作,形成不同的地方做法,也产生了不同的地方术语,以其造型出现了“大头梁”“泥鳅梁”“猫儿梁”“猫拱背”“老鼠皮叶”等叫法,其实它们都是装饰化、雕刻化的单步梁。通过营建匠师的口述历史,可以逐渐地发现这种情况在各个地域可能相当普遍,而且叫法各不相同。令人担忧的是由于长期缺乏关注,老匠师(匠人)的逝去,大量优秀的营造技艺和地方做法面临流失。而这些老人中的绝大多数不具备记录、写作的能力,口述历史无疑提供了一种路径,在问与答的对话互动中揭开建筑形制和历史谜底。在目前已有较多研究的官式建筑史之外开辟乡土建筑史和区域建筑史的研究新路径。
图1 逐跳偷心插栱——花坦村宪台牌坊(作者自摄)
3.3 非物质文化
古建筑、古村落区别于古董文物的重要特征是其作为一种物质文化浸淫了信仰、习俗等非物质文化,这种物质或非物质文化同时随着时间而演化、流变。如祭祀之于祠堂、庙会之于寺庙,这些文化附着于建筑之中、赋值于建筑之上,已经成为建筑的一部分,并使得这些建筑因为具备文化属性而显得更具价值。这些信仰、习俗以其民间性而缺少记载需要抢救、记录。祭祀是血缘村落敬宗收族的重要方式,其程式各地各村不尽相同,在族谱中或无记载、或语焉不详,像《珍溪朱氏合族副谱》虽然对不同节候的祭祀规格作了规定[6],但对过程就省略不述。在乡野,“无庙不成村”,最常见的有土地庙、三官庙,等等;农村的许多杂祀,诸如五通神、陈十四娘娘、平水王爷,等等,是南方巫觋文化的一部分,这些杂祀在传统社会里被统治者称为“淫祀”,所谓“非所当祭而祭之,名曰淫祀”(《白虎通·五祀篇》)。由于淫祀是官府打击、清除的对象,自然也就难见于正史和族谱。这些祭祀仪轨的执行者同样是一些老人,对它们的记录刻不容缓。
4 乡土建筑研究中口述历史的方法与步骤
4.1 阅读
文献阅读本来就是乡土建筑研究的常用方法,除了普适性的建筑学经典《营造法式》《营造法原》和梁思成、刘敦桢等人的田野调查文献外,也包括具有针对性的地方志、家谱、笔记、政协文史资料,等等。引入口述历史的研究方法后,我们需要在大量的文献阅读的基础上,列出研究对象需要补充的资料、或者需要印证的史实,以便在接下来的口述访谈中切入主题、寻找答案。
4.2 寻访
寻访一个合适的口述者,有时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需要一定的运气。我们希望寻找来为我们作口述的口述者一般是我们通常称之为“耆老”的长者,主要有三个层面:一是知晓村情村史的老人,如新时期的老会计、老教师,旧时代的私塾先生、举人秀才、族长后人,他们能够提供概况性的口述资料;二是准备研究的深宅大院和典型建筑的原主人及其后人,他们对自家建筑的营造脉络、房派析产等有相对清晰的了解;三是当地或周边村落的建筑匠师(匠人),如楠溪江古村落中,埭头村、蓬溪村是建筑工匠专业村,营建传统建筑的建筑匠师(匠人)在日益减少、渐现断层,而他们是研究乡土建筑地方特征的活字典,对建筑匠师(匠人)进行寻访并抓紧口述记录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4.3 口述与记录
口述历史是一种非常依赖于口述表达的文化实践,以口述者的讲述为主体。访谈者针对不同的口述对象、不同的访谈目标准备不同的访谈提纲,做好记录和标注。虽然严格意义上的口述历史需要录音或摄像,从经验看,经历过无数次政治运动的老人可能对录音有较大抵触,这时应该尊重口述者意愿、根据实际情况加以变通,仅采用速记笔录的方式来完成口述也未尝不可。口述历史虽然是访谈者与口述者互动的过程,但访谈者“必须压抑着想说话的冲动,做个安静的倾听者”[7],让受访者尽情述说,尽可能保持口述者完整的语言表达。
4.4 考证
通过口述历史所获得的传统聚落、乡土建筑资料,或者时代背景的描述,由于受到被口述者的知识层次和记忆偏差的影响,口述内容可能与实际事实存在出入,既需要多个口述者的相互印证,又需要与文献资料相互校核。就建筑匠人的口述而言,重点关注是否有一些建筑的古老做法,在其他地方消失后,却在本村保留下来;是否有一些建筑的地方做法,抑或是一个地方做法中的变异情况,与周边村落的建筑构造存在风格相近、构造类似的建筑特征,从而构成了特定的建筑文化圈。匠人的口述可能一时间无法找到校核的资料,可以先记录下来,留待后人研究。
4.5 注释
口述历史的重要作用体现在“对大量文献匮乏领域里的史料补充以及对一些档案文献资料的互证”上[8]。研究者在整理这些口述资料时,当同一事物(如建筑年代、地方特征、谱系脉络)出现两种或两种以上观点又一时难辨真伪时,不应以研究者的主观评判去删改,而应保存口述史料的原始性,让这两种或两种以上观点在资料中并存,在注释中作出说明,以待进一步考证。或者经考证支持其中的一种观点,也只在注释中给予表达。如果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口述历史与文献资料有差别,同时对口述内容与史料记载、历史事实有出入的部分加以注释论证。
4.6 写作
在最后的写作中,口述历史可以作为专门一部分单独成章,也可以分散插入各个章节,作为对某个专项研究内容的补充或印证。如果是后者,在形成打印稿时应该以区别于其他研究内容的字体列出。
5 结 语
无论是乡土建筑研究,还是口述历史实践,都是与时间赛跑的事业。“中国建筑史遗憾地留下了不少空白,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极其丰富多彩的乡土建筑。”[9]在文章写作之前,笔者曾对永嘉的蓬溪、花坦、埭头、溪口、屿北,以及仙居的管山、山下、李宅等传统村落进行过多次考察,陈志华、黄培量等先生记录的不少乡土建筑已经永远消失了,像保留了跳斡做法的茗岙陈氏大宗已在2010年被拆毁;还有些已与原貌大相径庭、面目全非。在遗憾中写下上面的文字,只是希望“口述历史”这种“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能够植根于“农村的、乡下的、田园的”的空间形式——乡土建筑之中,通过“口述历史”的方法让乡土建筑曾经有过的历史和工艺能够尽早地被记录、被研究,让遗憾尽可能地降到较小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