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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上的火焰(组诗)

2021-08-30卢卫平

诗歌月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偏头痛酒杯苍蝇

卢卫平

翻译

用岛屿的孤独

翻译大海的辽阔

用浪花的白

翻译海水的蓝

用海鸥的翅膀

翻译风中的帆

用无法打捞的沉船

翻译一滴水的愧疚

用閃烁的渔火

翻译涛声的睡意

用潮涨潮落

翻译月亮的圆缺

用沸腾的黑暗

翻译静谧的群星

投票

一阵阵风吹

一片片落叶

排着队

向大地的票箱

投票

果实已成熟

稻谷已收割

它们赞成

秋天到来

它们反对

在我没收到

母亲寄来的毛衣之前

气温骤降

成语加速度

从故乡出发

坐汽车

坐火车

坐飞机

去一个地方

需要六个小时

坐飞机

坐火车

坐汽车

从这个地方

回到故乡

同样需要六个小时

但我每次总是感觉到

回故乡要快一些

在去到的地方

待的时间越长

回故乡就越快

归心似箭

是这个成语

让我在回来的路上

有了加速度

动脉硬化了才开始心肠柔软

动脉硬化了才开始心肠柔软

血压高了才开始说话低调

血液黏稠了才开始看淡名利

视线模糊了才开始看清生死

腰间盘突出压迫神经了才开始放松手脚

骨质增生了才开始做生活的减法

夜变长了才想起光阴短暂

儿女们撒谎了才知道真实的病情

装上假牙了才开始说真话

每天在小路上散步

才明白这是自己最后要走的大路

从电视塔上

往下看

每一辆汽车

都是一只铁蚂蚁

排着队爬行

在大街紧绷而又

发烫的皮肤上

这该有多痒

这该要涂抹多少酒精

才能止痒

站得高看得远

我几乎看到了

这座都市

夜不能寐的缘由

失败的写作

所有关于河流的写作

都是失败的写作

包括我的这首诗

我看见的河流

等我提笔

已是另一条河流

我写到的河流

没等我写完

又是另一条河流

苍蝇

我厌恶苍蝇

我希望我的生活中

没有一只苍蝇

可当我独自一人

在屋檐下看见一只

苍蝇被蛛网绑架

看见横行霸道的蜘蛛

张着大嘴

向翅膀已成枷锁的苍蝇

向曾在我的纱窗外飞舞的苍蝇

像即将行刑的刽子手一样走去

我唯一的想法

就是捅破这张蛛网

拯救这只我永远不会

喜欢的苍蝇

春天的酿酒师

在油菜花海里

我醉了

我是听见第十个游客

这样说时

才感到一阵微醺的

每个游客都在用我醉了

这句话和我的眼睛干杯

这无边无际的金黄

这弥漫天地的芬芳

那些蜜蜂

春天里最忙碌的精灵

在酿蜜之后

跟谁学会了酿酒的技艺

鸽子

一只鸽子

从树上掉下来

道听途说的人

围着奄奄一息的鸽子

高谈阔论

指桑骂槐

幸灾乐祸

怨天尤人

唯一的目击者

沉默着

在人群中寻找

身藏弹弓的人

太阳在你身后将你点燃

太阳在你身后将你点燃

你的影子

就是你燃烧后

留在大地上的

灰烬

被死者照亮

夏夜

我在一块石头上

踩碎一只死去的萤火虫

我想让一盏熄灭的灯

再熄灭一次

一道亮光

照亮石头也照亮

黑皮鞋的鞋底

我从此知道

死去的萤火虫

五脏六腑里

还点着那么多盏灯

这让我想起山上坟地

每年都有人看见磷火

人死后

骨头里亮着的灯不灭

在这个世界

总有一些时候

是被死者照亮的

赌徒的困惑

每次输得只剩下骰子时

他才发现

骰子的六个面

每个面上的每一个点

都是一只眼睛

骰子每次被掷出后

这些五颜六色的眼睛

都无辜地望着他

早晚

晨風中起得最早的人

是中风的人

他用一次次的一跛一瘸

向一次正常的行走做出

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在此之前

他是小区里有名的夜猫子

宵夜是他的早餐

现在他成了小区里睡得

最早也起得最早的人

他要把以前因为晚睡

而没睡的觉都睡回来

把以前应该在早晨走的路

来来回回都走回来

我住三楼他住五楼

以前隔三差五才能见到他

现在他每天都向我说早上好

为了他的早上好

我成了小区里第二个

被晨风吹拂的人

独酌

桌上有两只酒杯

一只斟满酒

一只空着

我拿起斟满酒的酒杯

去和空着的酒杯碰杯

我喜欢听空酒杯脆爽的响声

我不愿意空酒杯

因为空着而感到孤单

我用这种方式

为自己找到每一杯酒

都一饮而尽的理由

就像我在他乡

遇到一个不醉不归的故知

我有半斤酒量

但每次喝到三两时

总感到是空酒杯

在找酒喝

在主动和我手中

斟满酒的酒杯碰杯

瓷上的火焰

瓷上的火焰

是瓷画师点燃的

瓷画师已作古

化作一缕青烟

他点燃的火焰不会熄灭

即使是将瓷打碎

每一个碎片

都会火星四溅

这是瓷画师的绝技

更是瓷自古以来的神功

是凝固在瓷里的火焰

让瓷上的火焰

即使冰凉

也不熄灭

草丛中的旧轮胎

是什么草

不用去辨认

只希望这些草

在春天的雨水过后

疯狂生长

像旧轮胎在废弃之前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让草一夜之间

覆盖旧轮胎

让旧轮胎看不见

铁栏杆外的新公路上

那些正在奔跑的轮胎

是谁让它躺在草丛中的

那是初秋

草开始枯黄

一部分树叶

因为风大已落地

雪来过,得寸进尺

但雪表面的白

改变不了它骨子里的黑

它被废弃后的苦痛

不是不能再奔跑

而是雪化了

它无法腐烂

遗忘让我相信椅子会自己走路

我怎么也想不起

我是什么时候

将这把椅子搬到楼下

废旧物品回收处的

这把椅子四腿硬朗

只是两只扶手多处骨折

女儿提醒我两次

换把新椅子我记得

我搬椅子到楼下之前的

犹豫我记得

就是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

把椅子搬到楼下的

在被回收车收走时

我最后一次看见这把椅子

还在问这把椅子

是什么时候跑到楼下来的

遗忘让我相信

椅子会自己走路

诗规

在成为诗人的单行线上

诗的警察手持句子的证件在执法

哪个反义词因为矛盾修辞允许逆行

哪个近义词因为陌生化在酒驾

哪个形容词随意打开抒情的远光灯

哪个副词在意义的副驾驶位置上

没系上逻辑的安全带

哪个感叹词因为情感的超载

而让经验的轮子爆胎

哪个名词因为是新手

在语境的转弯处左顾右盼

哪个动词因为准确的刹车失灵

经常压到形象的双实线

哪个象声词在记忆的倒视镜正在状物时

随意按响通感的喇叭

哪个陈旧的词因为语气的尾气超标

而污染诗的意境

哪首诗越过模仿的黄灯闯抄袭的红灯

而让一个诗人诗毁人亡

断句

天空是雄鹰辽阔的牢笼

大海是鲸鱼浩瀚的枷锁

偏头痛

他几次在岔路口的

正确判断

都是他偏头痛

最厉害的时候

尽管如此

他从不认为

是疼痛让他清醒

他是一个对生活

充满偏见的人

也许正因为一次次的偏见

让无法治愈的偏头痛

成了命运中

唯一的校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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