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革命而印刷:中共在沪的印刷机构(1921—1935)
2021-08-30王军姚霏
王军?姚霏
【关 键 词】中共;上海;印刷机构
【作者单位】王军,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姚霏,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9.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09.003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十分重视党的宣传工作,利用丰富多样的宣传手段在社会上普及党的思想,其中,建立印刷机构以印刷书籍、报刊等,成为当时宣传工作开展的重点。近代上海是知识分子、工人、学生的主要聚集地之一,拥有强烈的革命力量,通过宣传党的思想引导他们走上革命道路是当时党的主要工作。印刷机构通过印刷技术将党的思想、方针、政策转变成宣传产品在社会流传,改变着社会大众思想,吸引着民众参与革命。毛泽东曾说:“办好一个印刷厂,抵得上一个师。”[1]
目前,学界对中共在沪印刷机构的研究以秘密印刷厂和崇文印务局的研究居多,缺少对印刷机构变迁的详细梳理和策略讨论。1921至1935年间,中共在沪的印刷机构经历了从无到有的过程,并发展壮大,变迁多次,组织运行方式亦屡有变更。本文期望通过梳理、分析1921至1935年中共在沪印刷机构的变迁,探究印刷所变迁背后的策略变动与时代意义。
一、暗流涌动:中共在沪印刷机构的变迁
1.在沪印刷机构的初步尝试
最初,中共在上海并无自己的专業印刷机构,当时“共产党的杂志和宣传活动都是委托私人印刷所制作”[2]。党需要印刷的大多数刊物都交徐梅坤找印刷所承印,“其中接受印件最多的是开设在派克路酱园弄的私人开办的明星印刷所”[3]。后来,明星印刷所被租界巡捕房查抄,老板徐上珍被逮捕判刑,商业机构再也不敢接受党的印刷任务。1923年11月,党为扩大宣传,在上海创办集出版、印刷、发行于一体的上海书店。上海书店成立后,“党的所有对外宣传刊物,都归上店印行,只是这些刊物还是秘密发行的”[4]。1926年,孙传芳进驻上海,以“印刷过激书报,词句不正、煽动工潮,妨害治安”的罪名查封了上海书店。
2.秘密印刷机构的成立与变迁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党的宣传品需求量快速增长,但印刷产能不足,依靠商业印刷机构已经不现实。面对如此困境,党决定创办自己的秘密印刷厂,印刷书籍、报刊、传单等以满足革命形势的发展需求,推动革命运动走向高潮,促成革命势力壮大。
1925年6月,由倪忧天、陈豪天等人负责,中共在上海的第一个秘密印刷厂即国华印刷所(又名崇文堂印务局)成立,地址位于闸北香山路香兴里内。印刷所拥有“两部对讲机,一部圆盘机(脚踏架),一部切纸机(刀架),一只浇字摇炉,一副老五号宋体铜模和三,四号头子铅字等”[5]。为了印刷机构不被破坏,同时保护印刷工人的安全,印刷所在挂“国华印刷所”的招牌外,另挂有“崇文堂印务局”的招牌。“崇文堂的性质是掮客——居间人——所有承接来的业务,托国华印刷所代印。”[6]这一办法可以在遭受破坏时有效地将国华印刷所的责任撇清,保全财产和工人。1925年10月,因工人在送书稿途中将校样和原稿丢失,出于安全考虑,倪忧天等人关闭了国华印刷所。
新成立的和记印刷所地址位于闸北青云路桥堍的广益里,主要印刷《向导》和《新青年》,有时也印传单。1926年秋,警察突然抽查户口导致和记印刷所暴露,组织决定将其搬迁。考虑到印刷所在闸北已出了两次事,为保证安全,印刷所选址目标移至公共租界内,自此党的秘密印刷机构均开办在公共租界内。
在和记印刷所未暴露前,党组织已决定另开一所印刷厂——中兴印刷所,由毛齐华、徐元坤等人筹备,厂址位于租界闹市区的新闸路上。和记印刷所暴露后,倪忧天、陈豪千等也在新闸路上成立印刷厂,取名为文明印务局。中兴印刷所和文明印务局均由倪忧天做总负责人。两所“虽在一条马路的东西两端,但只由毛齐华一人联系。‘中兴只凭铅板用大英架全张机印刷,一般只印刷供上海书架发行的书籍,而党的内部文件和公开查禁的书籍则由‘国华排印”[7]。1927年1月,中兴印刷所迁往汉口,并改名为长江印刷所,倪忧天和毛齐华也一同前往汉口经营该印刷所。7月,陈豪千因叛徒出卖被捕,国华印刷所关闭。上海的印刷工作由毛泽民接手负责,紧接着党组织又调彭礼和协助毛泽民工作。
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国民党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党在上海的许多机构被迫关闭。但上海的印刷机构却并未停止,他们要将在上海发生的一切通过印刷传单、报纸、书籍等向社会宣传,将革命思想向全国传递,鼓舞、激励人民群众反抗反动派的统治。此时,印刷厂如城市兵工厂一般,担负着思想传导的任务。
在毛泽民和彭礼和的负责下,1927年8月,瑞和印刷所在西藏北路瑞和里成立,后因瑞和印刷所被流氓盯上被迫关闭。1928年8月,协盛印刷所在安庆路春晖里成立,12月,因巡捕房密探找到印刷所位置并逮捕毛泽民,协盛印刷所关闭,后在周恩来等人的营救下,毛泽民被释放后前往苏区。
协盛印刷所的关闭和毛泽民的离开对党在上海的印刷事业是巨大打击,此后直至毛泽民回到上海重新负责印刷工作。这一时期中共在沪的印刷机构先后的有:1929年冬,彭礼和在四川北路开办的福兴印刷公司;1930年7月,专印《红旗日报》的福明印刷所开办;1930年9月,罗绮园在虹口提篮桥附近开办秘密印刷所。这些印刷机构均因故关闭,其中福明印刷所被租界巡捕房破坏,“这是从1925年党创办国华印刷所以来,党的地下印刷所第一次被敌人破坏,损失很大”[3] 。
1931年,毛泽民受中央委派再次回到上海继续负责秘密印刷事业,钱之光也到上海协助毛泽民开办印刷所。汲取之前开办印刷所的经验教训,为更隐蔽、安全地开展印刷工作,“上海的秘密印刷厂改为排字、印刷、装订分开的完全地下的方式”[5] 。从一体化的印刷机构到专业化分工,既能够保障印刷机构不会因暴露而“全军覆没”,有效地保障党的财产和人员,又能因专业分工提高效率,推动革命宣传事业的快速发展。
在毛泽民、钱之光的考察下,新的秘密印刷所选定在上海市区的齐物浦路元兴里紧紧挨着的两层两幢楼房,这里“一边为秘密印刷厂;一边开了一个绸布庄”[8]。选址此处和开办绸布庄均结合了印刷的实际情况,印刷所的前边是工厂,机器运转时发出的轰鸣声可以掩盖印刷机器的声音;后面是稻田,平时几乎没人;东边是行人极少的空地;西面是绸布庄,可以遮挡印刷声音外传。1931年4月,因顾顺章在汉口被捕叛变,毛泽民紧急转移至香港,印刷所搬离元兴里。毛泽民离开上海后,印刷所的工作由钱之光负责。在钱之光的领导下,印刷所几经搬迁,先后迁至梅白克路、泰兴路、武定路、张家宅路上,但皆因有暴露风险,存在时间不久便又搬离。1933年,钱之光因在上海已多次露面不适宜继续从事秘密工作,不久后调至苏区工作。
1934年至1935年间,党在沪的印刷机构主要由毛远耀管理,其分别以住家、庄号等形式开办过3家印刷机构,存在时间都较短暂。1935年,因上海党组织遭到破坏,上海的印刷机构暂停运行。
1931年开始,印刷机构中的印刷、排字和装订分开为两家或三家,以增强印刷机构的安全性。党在上海的排字厂历经艰辛、多次迁移,笔者现将上海秘密排字厂的变迁情况简要梳理。1931年初,党在上海的第一个秘密排字厂在梅白格路维新坊一号成立,后受顾顺章叛变影响迁至成都路修德里。好景不长,因向忠发被捕叛变,修德里的秘密印刷厂迁移至王家沙花园路一号,不久,该厂负责人李子英被捕,排字厂搬迁至海防路同乐坊,后又因故迁移至戈登路椿萌坊,1933年春,排字厂联系人柳宗陶被捕,排字厂再次搬迁。1933年夏,在大连湾路大连坊建立第六个秘密排字厂,共有7名同志在该厂工作,由于益之领导。1933年底,大连坊党的秘密排字厂因故搬移至扬州路三民坊内,改由张合领导,直至1935年2月被敌人发现、搜查,但未被搜出文件,人员也未被逮捕,不过从此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秘密排字厂也停止了工作。
二、因势而变:在沪印刷机构的策略变动
1.印刷承担者由商业机构变为党办印刷厂
中共在上海最初依靠商业机构印刷,后因局势恶化和宣传需求量增大开始创办自己的印刷机构。党在上海的革命宣传工作离不开印刷机构的支持,商业印刷机构受制于革命形势的变化,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不利于革命宣传工作的开展,开办党的印刷机构势在必行。党办印刷与当时的商业印刷机构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党办印刷的目的是为革命宣传工作服务,而非以经济利益为前提。从依靠商业印刷机构到党办印刷机构这一策略转变,凸显了党对革命宣传工作的认知深化和重视。党在上海的印刷机构保障了革命宣传工作的顺利开展,开辟出一条独具特色的红色印刷道路。
2.印刷机构所处区域的变化
中共在沪印刷机构所处的区域最初集中在闸北,1926年后换至租界内,区域变动是根据形势变化和历史经验教训所采取的适时、必要策略。将印刷机构集中在租界内可以利用租界复杂的社会环境掩护印刷厂的存在,为印刷工作提供良好的掩护。同时,党在上海的领导人主要居住在租界内,而且租界内的大量知识分子、学生、工人等是党宣传工作开展的重点对象,印刷机构设在租界既方便文稿及时印发,也方便宣传工作的开展。此外,印刷机构在选址上亦根据形势多次变换,每当印刷厂存在暴露风险时,立马迁移,确保安全运行。
3.印刷机构组织形式多样
面对革命形势的恶化,印刷机构采用多种策略应对,组织形式丰富多样。在掩护方面,既有外部为工厂或商铺、内部实为印刷所的形式,也有印刷所藏在居民楼中工作的形式;在机构布局上,既有印刷、排版、装订一体化,也有印刷、排版、装订分成两家或三家;在印刷任务方面,既有印刷党和社会文件的机构,也有专门印刷党宣传品的机构;在人员分配方面,既有三四十人群体化工作,也有十余人或五六人精细化运作;在印刷所存在数量上,既有同一时期存在几所,也有仅存一所,甚至一所都没有;在宣传品的掩饰上,既有外表为国民党书籍样式、内部是党的内容,也有每行每排两个字中夹排一个决议文字。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形式是根据当时形势变化不断调整策略的结果,有效地保障了革命宣传工作的开展,为上海革命事业的发展添火加薪,将革命的火焰熊熊燃烧。
三、星火燎原:在沪印刷机构的意义
1.满足革命宣传的需要
中共在沪印刷机构的创办满足了革命宣传的需要,推动了革命运动的发展壮大。20世纪初,上海各类报刊如雨后春笋般成立,争夺舆论宣传的高峰,而印刷机构在其中起到了枢纽作用,将思想内容经过技术加工转变为印刷产品传递给社会大众。上海在党的革命历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党要夺取上海舆论宣传阵地就需要印刷机构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党在上海的印刷机构印刷过《向导》《中国青年》《新青年》等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社会进化史》《共产主义ABC》《社会科学概论》等马列书籍亦得到印刷,宣扬革命的报纸、传单等更是大量印刷。同时,苏区的方针政策、社会情况、文章等通过印刷机构源源不断地向上海民众传播,成为上海民众了解苏区思想、生活的重要渠道。书报的生产既满足了前后方战士、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也成为当时社会大众了解党的思想、政策的有效载体,广泛引起了社会关注,高度动员了民众参与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动摇了敌人的思想阵地。
2.培养党的印刷人才,积攒管理经验
中共在上海开办的印刷厂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印刷技术骨干和管理人才,为党印刷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毛泽民、毛齐华、钱之光等都曾在上海开展过印刷工作,后来成为党印刷事业发展的主要功臣。天津、武汉、苏区等地印刷机构的建立、发展、壮大,也有着上海印刷工人的参与,他们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同于苏区的印刷机构,在上海开办的印刷机构积攒了丰富的大城市印刷事业管理经验,它们为后来党在城市开办印刷机构、管理印刷事业提供参考,探索了党办印刷机构的新道路。
3.红色印刷精神成为时代财富
中共在沪印刷机构的变迁体现了与时俱进、顽强不屈、舍生忘死的红色印刷精神,留下了丰厚的时代精神财富。党在沪印刷机构从依靠商业机构到党办印刷,机构设置也从三位一体变更为多线发展,组织方式多种多样,地址屡屡变迁,但依旧始终高效、出色地完成了党交给的各项任务。这表现了根据时势变化不断自我革新、与时俱进的精神,舍生忘死为革命办印刷的精神。虽然在革命印刷史上各地均有着印刷机构为革命服务的记载,但上海印刷机构所处的复杂环境和危险程度是苏区和其他地方印刷机构难以遇到的。中共在沪的印刷机构,成为宣传革命战线上的急先锋,将党的思想理论这一无形的武器通过印刷转换成宣传产品传播至各地,如星星之火一般四处燎原,不断动摇、瓦解敌人的思想阵地,促成革命形势滚滚向前发展。
如今,我们通过梳理中共在上海印刷机构发展的主线和脉络,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共产党人为革命无私奉献的精神。红色印刷精神不仅存在于历史的岁月里,还深深浸染着每一个中国人。
|参考文献|
[1]曹国辉. 延安时期的印刷事业[J]. 新文化史料,1998(6):40-50.
[2]李红. 暗夜火炬:中共秘密印刷厂在上海[J]. 檔案春秋,2017(11):9-11.
[3]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印刷印钞组,上海市轻工业局党校政治教研室,上海中医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 印刷职工运动资料第二辑[M]. 1985.
[4]张静庐. 中国现代出版史料甲编[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
[5]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编. 上海党史资料汇编第一编[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
[6]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印刷印钞组,上海市轻工业局党校政治教研室,上海中医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 印刷职工运动资料第一辑[M]. 1984.
[7]史唐. 忆中共早期地下印刷所[J]. 中共党史资料,2007(1):89-97.
[8]《钱之光传》编写组. 钱之光传[M]. 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