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河的桥，还能当“网红”

陈柏清

与女儿准备晚餐，我说：“我可三日不食了。”女儿惊问为何。我说今天读到了好句子，古人有云：“佳篇妙句，叁日不食。”女儿问是何妙句，我说：“汪曾祺的《人间草木》里那句：‘一下雨，什么颜色都郁起来。”女兒皱了皱鼻子，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这是很久之前的句子啊！是的，这个句子很久了，我认识也有好多年了，可是我知道这句话的好，确实是十年后重读的昨天。

昨天早晨，我坐在窗前，例行读书，随手一翻，便翻到这一页，文章中间第一句话便是“一下雨，什么颜色都郁起来”。彼时，天色阴沉，正是山雨欲来，这句话便一下自书页扑进心里，包裹了好久的意绪就如此刻沉含的山雨，突然倾泻雨花而畅快淋漓。几许闲愁，几许纠结与情思，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解决了。太多感喟，如墨洇在纸上。在这句话里甚至可以看到天青色的烟雨，看到油纸伞的雨巷，看到《呼兰河传》的孤独，看到潇湘馆的雨竹，看到一直挂在我心房的旧屋檐前的雨，当然还有作者雨中郁色的墙壁、街瓦……这句话如巨椽，又如绣花针，说出我内心含而未表的隐秘思绪。

那日，我因琐事于室中枯坐，愁绪如室外翻飞的杨叶。纳兰性德的那首《南乡子·秋暮村居》涌上心头：“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家住寒林独掩扉。”那烟笼、犬鸡、寒扉独掩、灯火路迷，仿佛说的是我，顿有心意相通之感。“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仿佛红叶秋山近在眼前，又有小溪潺潺……在那一片旷达的秋色里，万事万物空而不绝，居高可临下，海阔而天空，突然眼前一片开朗，琐事烦恼如速行的列车，在身边“哐当”驶过，眼前一片云淡风轻，五脏六腑豁然，烦恼烟消云散。

人说读书是在书中遇到更好的自己，我说所谓遇到更好的自己，是读到一本好书，读书就变得具有治愈性。为什么呢？因为在某一句话中，某一个场景里，某一个感悟中，你突然发现了启蒙、同感、更好的表达。芽儿破土，小鸡出壳，那些萦绕在心头，触而未表，一下子因为书里的某个片段而豁然开朗。书在此刻真是无声的知己、师友，可促膝、可秉烛;可谈天、可说地。书是种子，也是土地，既承载，又播种。在那方块字营造的世界里，在心上开出同意或升华的花朵。我相信，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书在你的生命中、拐角处突然出现，无论以何种形式，他乡遇故知，故地重游……无论哪一种，都会映照灵魂，提升品位。

夏日燥热，可每于夜晚，关闭了琐碎，料理了俗尘，一书在手，万物皆白。窗前树影静静婆娑，月华如水，灯光安谧。只有文字在身体里潺潺流淌，喟叹嗟呀。十八般戏剧，一万种风情，尽在其中。一书一世界，心在花开。白日的郁燥烦闷，计较熙攘，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晚风习习，眼中有书，夏夜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