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与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

罗 岚，刘杨诚，马 松，李 桦，杨小芳

（1.南京大学商学院，江苏南京 210093；2.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陕西杨凌 712100；3.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北京 100871）

近年来，随着农业现代化建设的不断加快，生态环境亮起了“红灯”，农产品质量安全事件频发，其中以果蔬等经济作物尤为突出，给农业可持续发展、居民身体健康造成了巨大威胁和损害［1］。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中指出，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必须坚持绿色发展理念，深入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其中强调要加快农业绿色化转型，以实现农业农村绿色发展。农户作为农业生产经营的核心，对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是实现农业经营绿色化的关键因素之一，但受限于传统石化农业的发展定势，仍存在采纳积极性不高、采纳程度较低和技术使用不当等问题［2］。因此，如何有效促进农户生产方式绿色化，使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形成长效机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梳理现有文献，国内外学者对于农户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做了大量的理论和实证探讨。理性小农理论认为，农户是理性经济人，其是否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取决于采纳成本和预期收益的比较。已有研究基于农户视角证实了农户自身的属性特征、生产条件、信息传递等资源禀赋因素制约着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3-5］。除此之外，由于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具有环境保护的正外部性，往往无法满足农户的经济效益要求，仅靠农户自身力量难以实现采纳普遍化，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在外部力量中，影响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的成本收益因素主要来源于政府和市场两方面［6］。政府方面，朱长宁等［7］、唐林等［8］认为政府规制通过提供资金补贴或者技术支持弥补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带来的成本损失，进而提高农户进行绿色生产的积极性；Eriksson［9］指出除了政府支持之外，政府规制中的政府监督和约束能有效规范农户绿色生产行为。农产品市场也是决定农户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的重要因素，王常伟等［10］认为以价格机制为主的市场经济激励机制通过提高绿色农产品价格保障市场收益，可显著促进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Montalvo［11］的研究也证实农产品市场价格与成本和收益直接相关，显著影响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

已有文献具有重要的启发和借鉴意义，但仍有进一步深入探索的空间：一是学界或聚焦于政府行为对农户生产行为的影响，较少关注市场收益激励在其中的作用，或重点探讨市场收益激励与农户生产行为的关系，缺乏对政府行为的讨论，将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结合纳入统一框架的研究相对有限，且未能判断二者之间究竟是替代还是互补作用；二是多关注水稻、小麦等大田粮食作物，对果蔬等经济作物的研究较少。随着消费结构的升级，果蔬等鲜食性农产品的安全问题开始被消费者关注，这种安全性的需求使得针对鲜食性农产品研究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具有重要意义［12］。鉴于此，文中以樱桃集中种植区的306个樱桃种植户为研究对象，构建Double-Hurdle模型探究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的影响，并考察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其中的作用关系，以期为绿色生产技术的有效推广、实现农业绿色化转型提供决策参考。

1 研究分析框架

1.1 政府规制与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

政府规制是指以政府为主体通过行政、经济、社会等手段安排相关制度，发挥其激励和约束的职能，引导和规范果农生产行为，以实现经济与生态的协调发展［13］。具体而言，政府规制通过以下3种机制影响农户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其一，激励规制。政府通过提供物质补贴或经济奖励降低了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边际成本，有助于提高果农的采纳主动性。其二，约束规制。在小农户分散经营的背景下，果农有时是有限理性的，其生产决策可能与社会目标背道而驰，这时需要相关的法律法规政策约束果农的行为使之回到正轨。政府通过制定环保法律法规规范农户的生产行为，而果农面对着增加额外成本的惩罚损失，其经济理性和损失厌恶会促使其采纳绿色生产技术［14］。其三，引导规制。除生产成本之外，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还需要付出技术学习成本、时间成本、信息搜寻成本等。政府通过典型示范户、农技服务组织服务、专家讲座等措施加快了技术信息的扩散速度，极大地降低了技术采纳过程中的交易成本［15］。同时借助技术培训，强化了果农对于绿色生产技术的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认知，进而提高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可能性。由此提出以下假说：

H1：政府规制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

1.2 市场收益激励与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

从农产品市场的供求关系和价格机制来看，在当前绿色农产品需大于供的情况下，市场收益是激励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直接原因。当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能获得更多的预期收益，果农将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是“理性小农”。具体而言，预期市场收益与预期市场价格和预期产量相关，市场收益激励也主要通过这两个方面对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产生影响。绿色生产技术是一种具有正外部性的亲环境技术，可有效提高产品品质和保证农产品产量。从价格激励角度来看，农产品市场价格直接关系成本和收益。如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能提高农产品的市场价格，果农的预期收益会提高，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可能性就越大，采纳程度越高。从产量激励角度来看，在单位价格不变的情况下，产量增加可以转换为市场收益提高。因此如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能提高农产品预期产量，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可能性就越大，采纳程度也更高。由此提出以下假说：

H2：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具有积极影响。

1.3 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的交互作用

根据协同治理理论，政府与市场的协同治理更能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16］。政府规制的激励、约束和引导等职能通过外界干预的力量对农户生产行为进行调节，促进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然而，受限于我国农户小规模分散经营，政府规制存在着效率较低、成本较高的问题［17］。市场收益是果农是否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决定因素，但农产品市场价值体系不完善导致“柠檬市场”效应出现，市场难以发挥激励的作用。如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农户所生产的绿色农产品得到市场的认可，“优质优价”的市场规则得以体现，这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政府规制成本，发挥了规制替代作用；同时价值激励的发挥也要借助政府规制的力量完善和补充现有市场，促进了农户对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同时又起到互补调节作用。可见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之间存在一定的交互作用，但作用效果是替代还是互补有待进一步验证，这也是研究的关注重点。由此提出以下假说：

H3：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在促进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过程中具有替代或互补作用。

2 材料与研究方法

2.1 数据来源

樱桃是我国消费者主要消费的果蔬之一，是高附加值鲜食经济作物的典型代表，其具有的货架期短、不耐储等特点使得市场价格变化更大。文中以种植樱桃的果农为例，分析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影响，所用数据来源于课题组2019年8—10 月在陕西省铜川市、宝鸡市2个樱桃集中种植区的入户调查。果农的样本选择按照分层抽样和随机抽样结合的原则，共发放问卷325份，收回有效问卷306 份，有效率达到94.15%。调查问卷内容主要包括果农基本特征、生产经营特征、政府规制、市场情况等方面。

2.2 模型设定

文中将所研究的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分为采纳行为与采纳程度两个阶段。与单方程模型相比，Double-Hurdle模型可以解决两阶段问题；另外，模型将两个阶段分成两个独立的方程，且估计系数可以不同，既避免了方程间的内生性，又可解决样本选择性偏差问题。模型构建如下：

上式中，式（1）表示农户未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式（2）表示农户采纳了绿色生产技术；φ(·)为标准正态分布的累积函数；i代表第i个观测样本；Yi表示第i个农户是否采纳绿色生产技术；Xi表示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及两者的交叉项等一组变量；α则代表对应的待估系数。

其次，考虑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程度，公式如下：

上式中，E(·)表示条件期望，代表农户采纳程度；X2i表示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及两者的交叉项等一组变量；β则代表对应的待估系数；表示截取正态分布的标准差。需要特别指出的是：λ(·)为标准正态分布的概率密度函数与标准分布的累积函数之商。

根据上述（1）～（3）式，可建立对数似然函数lnL，利用极大似然估计可得到所需各相关参数：

2.3 变量选取

（1）因变量。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可以分为是否采纳、采纳程度两个阶段。参照联合国环境署（UNEP）对绿色生产技术的界定并借鉴现有研究［2,18-19］，文中选取绿色生产技术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机肥技术和生物农药技术。如果采纳了任一技术则认为采纳了绿色生产技术，设置变量是否采纳绿色生产技术（是=1，否=0）；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程度则用采纳两种技术支付金额的总和。

（2）核心变量。核心变量主要包括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其中，政府规制由激励规制、约束规制、引导规制三个指标表征；市场收益激励由产量激励和价格激励两个指标表征。具体指标均采用“非常小=1，较小=2，一般=3，较大=4，非常大=5”的李克特五级量表进行赋值，但调研过程中发现果农可能有碍于面子策略性降低或者礼貌性提高实际情况［20-21］。为降低数据获取的误差，参考已有研究将五分类变量转换为二分类变量进行估计［22］，即将“非常小”“较小”“一般”合并为“很小”并赋值为0，将“较大”“非常大”合并为“很大”并赋值为1。

（3）控制变量。为排除其他因素干扰，文中从果农个体层面（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经营层面（家庭劳动力人数、种植亩数、土壤肥力）、地区层面设置控制变量。具体变量定义和描述性统计见表1。

表1 变量含义及其描述性统计

表1 （续）

3 结果与分析

3.1 模型估计结果分析

为保证模型的参数估计精度，文中对所有变量进行了多重共线性诊断，结果显示，容差均远大于0.1；方差膨胀因子VIF 最大值仅为1.721，证明模型变量之间不存在显著的多重共线性偏误，可进行下一步的回归分析。模型1 和模型2 为分别纳入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指标，模型3 纳入了全部的指标进行回归（表2）。

表2 （续）

3.1.1 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影响

模型1 和3 中，激励规制和引导规制通过显著性检验，且正向影响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说明加大政府的补贴奖励和技术培训力度能够有效促进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假说1 得到验证。但政府规制中的约束规制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表现出“相对性制度失灵”的现象。约束规制效力不足的原因可能是，政府虽然出台了一些约束政策，但大多致力于禁止果农破坏环境的行为，并不能直接引导果农的绿色生产行为［13］。模型2 和3中，产量激励和价格激励均通过显著性检验，且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具有正向影响，表明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的绿色生产行为产生了积极影响。假说2 得到验证。

对比模型1 和3 的政府规制的回归系数和显著性，政府规制中的激励规制回归系数有所下降，引导规制的回归系数有升有降，显著程度均下降，表明在果农采纳绿色生产的过程中，随着市场价值激励体系的发挥，政府规制对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促进作用减弱，市场收益激励一定程度上补充了政府规制的部分作用。可能的原因是：当市场价值体系完善时，政府规制作用路径发生转移，将更多的职能作用于市场机制，对果农的直接规制效果减弱。假说3 得到初步验证，为充分论证这一假说，将进一步对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之间的作用进行检验。

3.1.2 控制变量对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影响

模型1 至3 中，受教育程度均正向显著影响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可能的解释是：接受过更多教育的果农对于绿色生产技术了解程度更高，更加倾向于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种植亩数均正向显著影响采纳程度，表明种植亩数越多，越愿意支付更高的费用用于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生产环境均在5%的统计水平上负向显著影响采纳行为；在模型3 中还负向显著影响采纳程度，可能的解释是生产环境和采纳绿色生产技术有直接关系，生产环境较差可能是采纳传统生产技术所造成的，因此生产环境越差，为了改善目前的现状，果农更倾向于采纳绿色生产技术。性别、年龄、劳动力数量均没有显著影响。同时，设置地区变量考察区域的影响，发现地区也未产生显著作用。虽然不同地区的自然资源环境、经济发展程度不同，但在信息高速化发展的背景下，逐渐消除了区域间的差异，不同区域的果农对绿色生产技术采纳具有同质性，更多是和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受教育程度及生产环境等因素相关。

3.2 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的交互作用

参照徐志刚等［23］的研究，文中对分别表征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的指标进行加权平均得到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变量，将二者相乘得到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的交互项，通过模型4 至6 进行层次回归以考察二者可能存在的替代或互补作用（表3）。模型6 显示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均能推动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且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的交互项均在5%的统计水平上正向显著影响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表明市场价值体系的激励能显著促进政府的规制效果，验证了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之间的互补作用，假说3 再次得到验证。由此可见，当政府对果农绿色生产行为进行规制时，市场价值体系发挥出的激励作用也能显著促进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此外，模型6 相较于模型5 加入交互项后，其中的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程度的影响不再显著，说明市场收益激励对采纳程度的影响主要是通过调节政府规制与采纳程度的关系而产生作用。可能的原因是：相较于是否采纳，采纳程度采用支付金额值进行衡量，果农对于成本和收益的感知更加直接，市场收益激励的补充作用更加明显。

表3 交互作用检验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文中基于陕西樱桃户的调研数据构建Double-Hurdle模型，探究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行为程度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

（1）政府规制、市场收益激励对果农的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均有正向显著影响。政府规制中的激励规制和引导规制、市场收益激励中的产量激励和价格激励均具有显著作用。

（2）政府规制中的约束规制影响不显著，表现出“相对性制度失灵”，约束规制未能发挥出良好效果。

（3）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在促进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过程中具有互补作用；市场收益激励对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程度的影响主要是通过调节政府规制与采纳程度的关系产生作用。

4.2 讨论

农户绿色生产行为的影响因素已有较多学者研究，但从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两个角度共同探究农户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分析仍较少，且对樱桃这一典型的市场价值变动大、鲜食性果蔬的调查与实证尤为稀少。文中从政府规制与市场收益激励视角对樱桃种植户绿色生产技术采纳行为及采纳程度进行分析，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根据研究结果有几点有待进一步讨论：

（1）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对促进果农绿色生产行为具有积极作用，这与现有的研究结果保持一致［6,10］。果农是否采纳绿色生产技术实质上仍是成本收益的比较，进行成本收益的分析之后做出合理的决策，以追求经济利益最大的目标。通过外部手段使经济主体产生的社会收益转化为私人收益是促进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的根本措施。从收益角度来看，绿色生产技术具有提升农产品品质、增加农产品产量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优势，由此带来的市场收益提高了农户的采纳积极性。从投入角度看，绿色生产技术的采纳需要付出更多时间、学习和经济等方面成本，而政府规制降低了果农的投入成本，有效促进了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

（2）政府规制和市场收益激励在促进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过程中起到相互补充作用。究其根源，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程度低的本质是由于现阶段我国农产品市场发展并不完善，绿色农产品难以体现优质高价，收益甚至无法弥补投入，导致市场收益激励的作用难以发挥。虽然政府采取了一些规制措施促使果农绿色生产，但政府规制中的补贴激励、技术培训和约束监管等成本较高，实施效果不佳，极大增加了政府财政的压力。而市场收益激励对于果农而言以农产品收入的形式直接作用于成本收益预期，对于补充政府规制并促进果农绿色生产技术采纳的作用更为明显［24］。因此，在政府规制主导的背景下，除了继续强化政府规制对农户生产行为的制约，还需要通过打造绿色农产品特色品牌，完善市场监管体系，加强绿色农产品的辨识度，搭建优质优价的市场机制，解决好农产品市场上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以发挥市场收益的激励作用，促进政府和市场两种力量协调配合、相互支撑，构建完善的协同治理体系，最终形成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结合的长效机制。

（3）仍存在一些值得考虑的局限性：一是果农绿色生产技术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文中仅尝试探讨了政府与市场两种外部力量。未来的研究如果能将政府-市场-社会纳入同一框架分析，可能会得到更有价值的结论。二是由于样本区域较小，难以得出普适性的意见和建议，为增强研究科学完善性，后期可以扩大研究区域，增加研究样本，以期得到果农采纳绿色生产技术的普适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