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文化理论的短板及其“哥白尼”式转向
2021-08-27王天楠
王天楠
[摘 要]政治文化理论因论证数据静态化和无法解释政治变化等问题长期遭遇诘难。这是由于传统政治文化理论建立在四个基本假设基础之上,即取向先于行为、取向可变性、社会化和文化累积性,而各个假设都明确导向持续性预期,因而无法对政治变化进行有效解释。为弥合政治文化理论的持续性预期短板,必需改变以往以固定的理论假设解释变化的政治现实的传统模式,即颠倒解释对象与理论范式的位置,来一场"哥白尼"式的转向。艾克斯坦构建起模式维持型政治变革的文化解释、趋向灵活性政治变迁的文化诠释、社会中断的文化解剖、政治转型的文化主义四种理论模型。虽然其自身的基本观点、概念的界定和政治文化的权重亦成为新的批评对象,但这一理论以强大的冲击力突现在政治文化研究复兴运动的图景中,使政治文化重新回到了政治理论和政治分析的中心舞台。
[关键词]政治文化理论;政治变迁;艾克斯坦;文化主义
中图分类号:D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21)04-0040-11
现代政治文化研究肇始于20世纪50年代,阿尔蒙德和维巴的《公民文化——五个国家的政治态度和民主制》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凸显在政治科学的认知图景。政治文化力图用“取向”诠释政治行为背后的内在机理,认为“政治文化作为一整套态度、信念和情感的集合体,为某一政治过程提供秩序并赋予内涵,同时为管理政治系统中的行为提供隐形假设和规则”[1]( P218)。政治文化理论似乎回答了诸如“为什么有些民主政府获得了成功而有些却失败了”[2](P1)等重大现实问题。政治文化概念的提出是行为主义发展的重要标志与催化剂,因为政治文化完成了两项基本目标:一是证明人们的政治态度、取向是可以通过实证的方法测量的;二是标志着政治科学领域得到最终扩展[3](P5)。经历短暂的赞誉之后,政治文化理论很快陷入备受批评的境地,行为主义和理性选择理论指责其实证数据的静态化无法解释政治的变化。罗格夫斯基认为政治文化无法为政治变迁提供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原因在于政治文化为了使政治变迁纳入其解释框架而对材料随意使用[4](P128)。
然而,“理性选择理论在分析特定体系内的短期变动时是有效的,这时它将文化和制度的因素视为恒定的。但实际上,这些因素并非恒定的,它因民族而异,因时间而异。流行的理性选择理论由于忽视了文化因素的作用,因而不能解释在制度的基本目标和性质方面的长过程的变化”[5]。
新一代的政治文化学者承袭了公民文化研究的逻辑理路,其中以帕特南为代表的社会资本进路使用了具有可操作性的社会参与度、社会信任、互惠规范等概念从宏观层面推动政治文化研究的发展;以英格尔哈特为代表的价值观研究者基于世界价值观调查和欧洲价值观晴雨表所搜集的数据,展开长期跨国的政治文化、社会变迁与民主发展研究,力图克服前期研究的理论缺陷。上述研究虽然在数据采集上实现了长期跟踪与动态采样等技术性突破,但仍然没有从解释模式上克服政治文化理论无法诠释的理论短板。哈里·艾克斯坦作为这场研究热潮中的重要学者,担负起提升政治文化理论解释力的重任,在总结传统政治文化理论隐含的四种预设并揭示其短板的基础上,探索一种能够诠释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开启了政治文化理论的“哥白尼”式转向以往政治文化理论试图用一套理论假设解释各种政治变革,而艾克斯坦根据政治变革的不同类型构建解释这些变革的文化理论,这种研究对象与解释模式位置的颠倒犹如哥白尼由日心说取代地心说,开启了政治文化解释范式的革命。。
一、现代政治文化理论的认知图景:既定性假设与结构性短板
现代政治文化理论的研究是沿着孔德、涂尔干、韦伯和帕森斯的“社会-行为主义”路径发展起来的。阿尔蒙德传承了“社会-行為主义”的研究传统,开创了政治文化研究实证主义路径,进而奠定了现代政治文化理论的基础。现代政治文化理论在将政治文化界定为“行为取向”的基础上延展出四个基本预设。一是取向先于行为假设,即持有文化理论的人通过一般性的认知、情感和评价倾向来加工和处理行为实践;二是取向可变性假设,
即取向具有可变性,在不同社会及不同社会构成面前是不同的;三是社会化假设,即取向模式的变化不是完全出于社会环境或结构的改变,而在于文化规定的学习过程,人们的取向通过社会化获得;四是累积性假设,即人们早年的学习规制了成年后的学习,学习就是一个追求取向的连贯性过程[6]。这些假设是艾克斯坦继续探索解释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的基础。艾克斯坦发现,政治文化理论的各个假设都明确导向持续性预期,甚至在政治行为的客观条件发生变化时也是如此。文化被看作一种具有连贯性的、可预知的“先验性”事物,因而不能对不断变化的政治现象作出灵活的、适应性的解释。在政治文化理论各个假设中,这种持续性预期展现得非常明显。
(一)取向的“三棱镜”:取向先于行为的短板
取向相对于行为的先在性是政治文化理论的基本假设,其他假设都由此衍生而来。行为者并不直接对“客观情况”作出反应,而是把某种一般性的主观取向作为外部情况与主体行为之间的中介,人们透过取向的“三棱镜”折射出现实情况,再由一般性取向引导采取行为。这里所谓的取向是行动者在各种情况下、按照特定方式采取行动的一般性倾向,这些一般性倾向规定了行为的方向和方式。如果行为者没有取向或者取向是畸形、不连贯的,那么行为者或者无所适从、毫无规范或者随心善变、任意而为。由此可见,取向相对于行为处于决定性、先导性地位。取向这一概念来源于心理学的“刺激—反应”模式。它不是简单的一次性“刺激—反应”的结果,而是作为主观中介反复介入环境体验和反应中,用以处理外来的客观环境。政治文化理论正是建立在作为主观中介的取向影响政治行为的“刺激—反应”模式基础之上。因此,探索政治文化理论的关键就在于深入到作为主观中介的取向层面,使取向既切实可信,又可靠有效。
艾克斯坦区分了取向与态度的关系,即态度是特定的倾向,而取向是一般的倾向。虽然态度可以通过自身的模式发现取向,但态度本身来源于取向并表现为取向。此外,艾克斯坦尖锐地指出:“从行为的形成方式上看,行为的作出是人们通过取向的引导而对某种刺激产生的反应,这种反应不是建立在‘环境—行为的直接联系之上,而是建立在‘环境—取向—行为的间接联系之上。行为不是对客观状况的直接反应,而是通过取向把既定认知和已有规范注入到行为中。”[6]由此可见,强调取向相对于行为的先在性容易夸大文化的作用,进而持有一种文化决定论的立场。
韦伯等强调文化论的学者亦是普遍把文化作为社会进步、政治发展的决定要素,认为文化先于政治行为、支配政治行为。然而,这一假设囿于政治行为持续性预期的窠臼,难以对政治变化进行有效解释。因为行为者根据早已注入的认知、规范和特定情感作出具有持续性预期的行为。
无论外界的政治环境如何变化,人们总是依据既定取向作出可预知的行为,形成行为的路径依赖,文化主义的解释便陷入“以不变应万变”的僵化思维之中,难以应对不断变化的政治现实。
(二)不先在的“先在”:取向可变性的误导
取向的可变性是对政治文化理论的进一步深化,它是政治文化变迁的前提。如果没有取向的可变性,那么我们只需知道初始条件(情况、结构)就能解释行为,将永远停留在一个刻板的、行为主义的世界里。如果行为是超结构的,我们仅需知道客观情况,就可以判别行为的方向。取向可变性假设预知了政治文化的变化,使导向性行为具有意义。这一假设认为,取向是可以变化的,它并不总是客观事物在主观方面的直接反应,也不是通过“成本—收益”的计算形成的,而是有着自身形成、发展、变化的规律。这一假设看上去赋予取向以灵活多样性,然而,作为主观的中介活动的取向却被置于行为之前,是“先在”于行为,并成为决定行为的主导要素。取向被作为独立且先在的存在,持续性亦沿着其自身的轨迹发展。
这种取向可变性解释没有跳出持续性预期的窠臼。该假设显示出取向对经验处理并不是一模一样的,而是依据作为中介的主观活动的变化而作出。这样,取向本身的持续性预期就依然存在,因为取向作为一种自变量按照主观活动的规律承接先前的取向,我们可以由先前的取向预知后面取向的变化轨迹。政治实践中,人们政治行为却并不一定伴随取向的变化而变化。这样具有持续性预期的取向不能解释变化着的政治行为。
英格尔哈特的代际价值观变迁理论不但揭示了价值观变迁的规律,而且隐含着将取向作为独立的、先在的、持续的理论的批评。
代际价值观变迁理论认为:作为政治文化核心的价值观的变迁与人口的代际更替相一致。英格尔哈特经过数十年对世界多国价值观跟踪研究发现:“在战后前所未有的经济发展背景下,西方人的优先价值观正在出现由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转型。在个人层面,青年人和老年人的优先价值观出现了规模巨大、持续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则反映两者早期不同的生活经验;在社会层面,一代人随着代际更替代替另一代人,社会整体的价值观发生变化。”[7]因此,价值观的变迁并不是随着客观环境的变化而及时变化,
而是具有时差性,即人们的价值观反映的往往是儿童时期的客观环境,这种儿童时期的价值观或将伴随一生,而价值观的变迁要遵循人口更替的规律。由此,价值观代际变迁表明价值观变迁相对于客观环境并不带有独立性、先在性,而是具有时差性,进而揭示取向持续性假设的误导,呼应了艾克斯坦对取向可持续性假设的批评。
(三)文化传递中的惰性:政治社会化导致的取向持续性预期
文化的社会化假设阐发的是政治文化的发生机理。它表明取向不是以某种自动的方式获得,而是行为者从有形的外部社会化机构或无形的社会环境或有意或无意获得的。人们全部的政治认知、情感和评价体系必须通过文化的社会化载体进行直接或间接的传递。所谓直接方式是由“老师”,即文化意义上不同的行为者实施,如在某些教育场所,教师向学生传授如何搜集和使用信息;而间接方式是通过各种文化体验潜移默化地完成。由于政治社会化具有弥散性、间接性和随意性特点,它不但承担使人们获得政治认知的功能,而且承担着培育政治情感和政治认同的功能。政治社会化是政治文化实现代际传递的主要方式。它不单是一个个体化的过程,也是一个群体化的过程。个人通过政治社会化的熏陶、洗礼由自然人成长为政治人,政府通过社会化获得更多的合法性与政策支持。对于政治社会化,政府需要做的是把人们履行社会角色的技巧不断传递下去,把政治理念输送到人们的头脑中。然而,政治社会化并不总是执行统治者的意志,因为政治社会化的要义在于它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不受控制且不可控制的过程。无论统治者怎么努力,他们总是发现还是不能控制社会化过程或内容。因此,就性质而言,社会化的作用在于复制现状。作为结果而言,社会化有时变成一种稳定化的力量,有时却成為有计划变革的主要阻碍。这也就是为什么外部的客观情况发生变化,而行为者的取向并不随之及时地发生主观改变,之前的社会化而形成的政治文化规范了行为者的取向,而这些取向影响着行为者的行动,这源于人格形成的特有规律,即青少年时期形成的文化人格对于成人后的社会化具有过滤功能,进而产生文化人格的惰性。
艾克斯坦认为,社会化的这种特殊性质导致了取向的持续性预期。一方面,我们只要了解人们青少年时期的文化人格就可以预判这个人未来的行为取向;另一方面,社会化提供了后人对前人的学习与模仿的机会,只要预知前人的文化特征就可以推断后人的文化倾向。社会化的两种传递方式同样导向持续性预期。直接传递方面,社会化使取向在代际间持续性传递,形成社会化结构,一代人的政治取向传递到下一代人身上。间接传递方面,间接的经验同样是前人行为取向的延续,社会氛围的形成既有传统文化的影响,也包含大众心理塑造,这些导向可持续预期。由此,无论哪种情况,上一代人的喜好往往会深刻影响下一代人,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这就形成取向的惰性。依照取向的社会化假设,带有持续性预期特征的社会化假设所能够解释的只是文化的惰性导致的行为惰性,而无法解释不断变化的政治现象,由此形成政治文化理论的又一块短板。
(四)首因原则与深度习得:文化的累积性及其短板
文化的累积性假设规制了政治社会化过程。这是文化理论和理性选择理论的不同之处,因为理性选择理论同样赞同社会化,但它轻视童年的初始社会化,重视成年后的学习与再社会化。文化理论的社会化累积假设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首因模式,即虽然学习是贯穿生命始终的,但孩提时期的习得是一种“深度习得”,童年的学习为理解成年阶段所获得的信息提供了框架,是后来学习的过滤器。派伊认为,亚洲文化中权力建构的基石是对集体性的忠诚。出于归属的需要,出于将个人的自我融入团体认同之中的需要,人们对集体绝对忠诚,这构成亚洲文化所形塑的权力。这种对集体的归属和融入源自童年时期家族制的经历。二是累积性假设,这意味着社会化总的趋势是通过点点滴滴的学习将认知、情感、评价逐步地进行汇合,形成一个连贯的、一致的、和谐的整体文化取向。学习的累积性也表明行为者在社会中要满足两个基本需求,即行为精简的需求和互动关系中的可预知需求。所谓精简需求是指取向模式帮助节约人们的决策成本,如果一个人的每一个行动都要考虑所有相关信息和细节,那么即使可能,生活也变得不堪重负。所谓可预测需求是指取向模式帮助我们对行为者的行为作出预判,如果不能可靠地预知他人的行为及他人行为对自己行为造成的影响,那么社会生活将难以为继或混乱无序。这种行为的不确定性将导致权力的专断。由此可见,文化理论的累积性假设带来行为的精简和互动关系中的可预测性,这避免了个人和社会团体行为的异常和不合逻辑。有了精简和预知,个体的行为将不会变得乖戾,团体也将获得稳定的集体良知。当然,艾克斯坦并没有因此把文化理论作为社会行为的唯一解决方案,他承认理性选择理论同样可以带来行为精简与社会的可预知性。行为精简能够借助理性策划、强制实施的契约或者普遍性的法规来获得,只是与文化理论的内在机理有所偏差。
然而,社会化的累积性假设同样导向持续性预期。因为该假设认为早期学习规定了后期学习,有了取向的累积性,虽然容易理解成人在社会化和再社会化中为什么寻求取向的一致性,但这个假设从个体层面产生取向的惰性化趋势,它使点点滴滴的取向变化不容易内化,进而造成变化的不和谐。
二、“哥白尼”式转向: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构建
弥合政治文化理论的持续性预期短板需要改变以往以固定的理论假设解释变化的政治现实的传统模式,即颠倒解释对象与理论范式的位置,来一场“哥白尼”式的转向,围绕政治变革构建一套全新的文化解释模式。这是因为行为者面临的外部环境和制度结构在不断变化,这些变化使行为者已有的倾向、习性难以应付。而无论是宏观的集体还是微观的个体都会频繁地遭遇新变化的挑战,而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文化解释模式适应政治的变化。如果政治变化是短暂的结果,那么就不需要文化上的调整;如果政治变化延续下去,那么就需要某种文化模式适应这些变化并作出相应调整。由此,艾克斯坦结合政治变化研究政治文化,他把政治变化分为两类:一是来源于环境和结构条件的自然变化;二是来源于人们有意变革政治结构和行为的人为变化。由此根据政治变化的类型构建四种文化解释模式。
(一)对模式维持型政治变革的文化解释
模式维持型变化针对的是一般性的形势变化及短期政治变革的反应。它采取两套方案:一是类型的维持方案,即通过文化的变化适应变动后的政治结构和形势,但仍然保持原有文化类型和文化主题的存在与和谐;二是用固定的解释模式来处理陌生的经验,以便通过模糊认知和规范意义上的变化来诠释政治变革。
第一套方案可以概括为“旧瓶装新酒”。文化的变化要适应变化的结构和形势,而这种变化须同文化理论的四个假设相吻合,并且保持原有的文化类型和主题,即在原有的文化形式中增加新的文化内容。艾克斯坦引用了英国的例子,认为保守党对英国工人阶级投票者和利益团体进行让步,但前提是维持保守党的主导地位,其办法是尽可能多地维持“青年英格兰党”所认为的、封建主义的道德,服从一个人较为善良的一面,较为优越的人以下层人的名义采取行动。这个做法既适用于英国选举权的改革,也适用于解释历届保守党政府在英国福利国家演进中所起的作用。这样保守党既维持了政府的主导地位,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福利事业的发展。
文化类型和文化主题的维持并没有改变文化理论四个前提的持续可预期导向,但文化的内容发生了细微而深刻的变化,由此适应政治结构和形势的转换。
第二套方案是用“知觉的扭转”应对政治的变化。这种方案采用较为固定的解释模式应对变化着的政治结构和形势。当个人对新情况出现认知上的不适应时,常常出现知觉的扭转,也就是用原有的解释模式去解释新事物。尼日利亚北部的政党选举起初就被认为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酋长选举的翻版,即“候选人”局限于少数几个严格圈定的合法人物身上,而当地人用酋长选举的思维方式解释政党选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政治变革。尼日利亚人的酋长选举传统比其他没有这种传统的人们更容易适应政党选举。这就是知觉扭转式方案对于政治变革的文化解释。这种解释方案同第一套方案具有近乎相同的优点,但其弱点也很明显。知觉扭转到什么程度才能适应陌生的环境是一个未知数,而且这种扭转本身带有很大的局限性,受到行为人已有的认知模式的严格限制。此外,知觉的扭转往往伴随知觉误解或知觉上的牵强附会,即用固有的解释模式去理解仅仅是形式上的相似性,而对于内涵已经发生根本变化的政治现象就出现了政治认知的混乱和政治行为的偏差。
从上述两套方案可以看出模式维持型的特点是保持原有的文化不变,具有三种优势。一是适应人们已有的倾向、习性,这种文化的变化能够较为容易地为大众所接受。二是容易在整个社会达成妥协与共识,进而维系社会的稳定。无论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都能在这种模式中得到满足。保守派因为文化类型和主题的保留而能够获得心灵的归属,激进派能够从文化内容的变化中寻找到文化变革的希望。三是具有较为稳健的特征。这种隐形的文化变化既适应了政治变革,又对人们原有政治的情感冲击较小,进而避免人们之间政治价值的断裂与隔膜。其缺点是对于一般性的、短期的形势变化的解释有效,而对于深刻的、长期变化的解释无效,后面的文化解释模式就是针对长期而深刻的政治变革设计的。
(二)趋向灵活性政治变迁的文化诠释
艾克斯坦把趋向灵活性变迁解释为适应高度现代社会的文化模式。这是由于社会的现代化程度越高,行为者和行为者集体越容易经常性地遇到新情况。
现代的交通通讯工具、瞬息万变的科学技术、庞大的社会关系网络、更具流动性的人口、日益复杂的政治结构和政治形势都可能引发社会结构和政治环境的变化。人们不能指望文化像环境和结构那样轻易发生变化,因为任何倾向上的变化都可能产生负面影响,而文化的嬗变会降低其赋予政治行为意义的效果,使行为精简和执行互动关系的预期功能下降。由此,作为相互联系的群体,每个人都应该怀抱模式维持型的文化变化预期,秉持具有普遍性和灵活性的文化要素,而文化模式应该从原有规范的严格性中松弛下来,使文化能够适应更高程度的社会流动性。
艾克斯坦将文化的普遍性和灵活性趋势看作是一种维持文化模式和文化主题的方式。随着社会可变性增加,文化的抽象性和灵活性越来越强,文化要素日益成为能够容纳各式各样内容的形式[6]。文化的这种趋向灵活性的变化模式成为适应现代化变革的文化模式之一。
一是社会流动性需要理性化的行为倾向,这种倾向导致了一种普遍性与灵活性相结合的文化特征。所谓的理性化,韦伯曾概括为价值理性和目的理性。价值理性是指某些终极价值为人类理性所共许,对于这些价值人類应该无条件地接收,而不能计较得失。所谓目的理性是用最有效的方式和途径去实现某种目的。文化模式中的理性专指目的理性,因为目的理性有利于适应现代的经济发展、行政组织变革和宗教意识改变。现代社会的理性化趋势克服了宗教主义与地方主义的僵化、狭隘与偏执,使文化更具灵活性和适应性。二是艾克斯坦对是否寻找到普遍性和灵活性的文化表示担忧。
现代社会中存在两个相互冲突的趋势,即文化的灵活性和文化的稳定性,两者的冲突矛盾是导致现代人焦虑的根源之一。因为人们总想在文化的灵活性与稳定性、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寻找一个合适位置。个人缺乏灵活性的文化作为行为的导向,
而文化并不具有普遍性。亨廷顿关于“文明冲突”的论述充分展示出西方文明在扩张过程中所遇到的反抗与抵触,由此我们对于文化的普遍性持怀疑态度。文化对于意识的指导也必然显得一般而松散,以至于不能适用不同人们行为体验的特殊性要求。高度现代的社会从本质上是非文化的、变动不居的,容易受到文化代用品的影响,寻找一种具有普遍性与灵活性的文化是困难的。三是文化的灵活性预期既应该适用于所有高度现代化的社会,也应该适用于建立在严格教义基础上的政体。在现代社会中,因为存在着旧文化抵制新教义的情形,所以文化惯性的期望是成立的;因为人们往往用旧模式解释新事物,所以知觉扭转模式也是成立的。人们应该期望,随着文化在现代社会逐渐变化,它将趋向于更加灵活,新的教义也将用原有的观念重新进行解释,高度现代的文化将变得更加灵活。这种模式的优点是赋予文化极大的普遍性、灵活性与适用性,与结构复杂、瞬息万变、高度流动性的现代社会相匹配。其缺点是以牺牲文化内容的独特性、规范性换取文化形式的灵活性;无法解释大规模的、断裂式的社会突变现象,因而,对于现代化的解释必须以一定程度的社会延续性和较为舒缓的社会变化作为前置条件。
(三)社会中断的文化解剖
社会背景的变化有时是大规模的、高速度的,甚至引发社会中断,这使模式维持型文化模式和逐渐放松文化僵硬性的灵活性文化模式都难于诠释文化断裂现象。一些文化理论学者回避社会中断性变化或者把它简单地归结为“异常性个案”,这使文化理论的局限性显露出来。很明显,社会中断引起的文化后果不同于社会背景维持原样的稳定状态,也不同于较为和缓、较为短暂的变化。社会中断产生的逻辑后果是难以预期的,如二战后德国的民主化转型,以及其后几年迅速培育的民主文化;还有后殖民地时期分散的部落迅速形成统一的民族意识,并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这些都突破了文化理论的一般假设,即这些假设绝对排斥社会中断后行为者迅速的再次获得取向。再取向的逻辑表现为,社会动荡克服了文化惯性,并使行为者置身于一种集体的童稚状态。
行为者通过重新学习或者再社会化将经验转化为可认识的、规范性的取向,进而完成政治文化的再造。然而,与社会中断相一致的政治文化变化最初显示的是相当程度的“无形式”状态,表现为文化丧失了内在的结构、变得高度散乱无序。这对于个人而言意味着取向的迷失和文化的中断,对于社会而言意味着文化在连接个人和集体身份、赋予政治合法性方面功能的减弱。文化无序不可能涵盖一切,否则模式化的行为或互动关系将不可能存在。因为任何情况下,社会中断都不是彻底的断裂,一些关系密切的社会单元将存续下来,如家庭,而且相对年龄较长的人也会显示出较强的取向惯性。政府权威有时在文化中断时也会存在下去,甚至可能变得更加强而有力。于是,人们试图采取更多的文化机制将习惯性的意义注入行为体验之中,以适应社会中断。
艾克斯坦把社会中断情况下人们的政治行为取向分为三种。一是政治行为顺从权威型。在文化中断的情况下,人们仍然有可能顺从权威,这种顺从表现为礼仪型顺从和自利型顺从。礼仪型顺从是过去高度服从的政治文化惯性的结果,是对权威统治的路径依赖,表现为一个人只做规则或统治者规定的事情,并不问及此规定的原因和内容,它类似于阿尔蒙德所定义的臣民文化。自利型顺从采取机会主义和双重道德两个标准,出于自我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服从权威。它让规范和规则服从于私人利益,是一种理性主义的顺从。两种顺从权威的方式动机不同(一种出于文化惯性,另一种出于私人利益),但行为的方式与结果相同。二是政治行为回返型。在文化中断的情况下,人们更愿意从陌生的大规模社会退缩到更小型、更熟悉的环境,如家庭、村落、社区。在这种小型世界里,退缩往往表现为自我强加的孤立倾向,或者退隐山林,或者沉浸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或者两者兼之。
地域性政治文化认为,只有在更加紧密的熟人社会才能找到安全感与归属感,以对抗陌生世界安全的不确定性与精神世界的茫然。三是政治行为对抗型。当文化崩溃时,人们的反应可能是反抗权威和顽固地抵制权威。许多国家社会、经济、政治动荡之后民众的政治暴力是对抗型行为方式的表现,如法国大革命。这种行为方式可能是代价高昂并且需要极大能量才能成功的,通常情况下,人们更可能退回到狭隘的世界中,特别是在权威较强的地方。
此外,社会背景和文化发生中断的时候会出现另一种情形,就是文化类型和文化主题的再生。因为无论对于个体还是集体,行为精简和互动关系的预期都是必不可少的,这就需要在断裂的文化废墟上重新建立一种新的文化。一是艾克斯坦讨论了文化再造的时间问题。新文化主题和文化类型的出现是缓慢的,甚至需要付出高昂代价,其原因在于粗野的权力、人们的退避、因退避引起的被迫社会流动及由此出现的抗拒心理。这样,政治文化的再生过程就会拖长。如果地方性团体避开了社会、经济或政治断裂的冲击,仍然是未受触动的避风港,那么文化再造的时间还会拉长。
二是人们对于新政治文化的反应是不同的。老年人往往固守长期形成的政治倾向,而年轻人的适应能力相对较强。在文化再生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与年龄相关的巨大代际差异。在社会中断的情况下,年龄可能成为政治亚文化分化的主要依据,老年人偏保守、中年人趋稳重、年轻人显激进。英格尔哈特的代际价值观理论与此持相同观点,认为不同年龄段的人具有不同的优先价值观,而文化的更替源于人口的自然更替。三是艾克斯坦提到既成文化中的一些“邊缘性“团体。如牧师,这些人尽管依旧分享着传统的特权,他们在现代政治机构刚刚诞生的时候起着特殊的作用。这些边缘性群体的利益并不固定,具有较强的适应性,很容易顺应新型文化模式,因而他们也最容易充当动荡社会再取向的先锋。由于社会中断是一种长期的、剧烈的、深刻的社会变化,因而人们的行为方式与适应变革的文化模式也是较为复杂的。
(四)政治转型的文化主义模型
政治转型是人为驱动的根本性政治变革,是现代革命的典型目标,也是军事征服者、民族国家缔造者及其他实现现代化任务的人们的目标。艾克斯坦把转型定义为“运用政治权力和技能,从根本上设计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从而带动文化模式和文化主题的变化,转型使社会和政治体制走上新的轨道,迈向前所未有的目标”[6]。在各种导致政治转型的运动中,革命提供了最为明确、最为戏剧化的范例。因为革命不同于单纯的反叛或者对抗权威,而是包含着强烈的现代性目标。这种现代性表现为从根本上破除政治结构和社会结构由神而定或由传统习俗而定的观念,并且坚信政治和社会将朝向更加符合人性的方向发展。因而,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独立战争被看作现代革命的滥觞。然而,革命本身是重大的社会中断现象,所以人们对于社会中断的各种预期都适用于政治转型。当然,转型过程毕竟不仅仅关系到人们必须顺从不可避免的东西,而且涉及人为设计的重大变革,需要从文化理论的视角发现和观察转型过程,并且探索关于转型的独特假设与预期。
艾克斯坦对于转型的第一个假设是关于短期革命性转型。他认为,这种转型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虽然人们期望革命朝着自己公开宣称的目标正常运行,但革命带来的混乱与社会中断将导致文化处于无形式状态,以至于人们在短时期内难以完成再取向。即使发生了再取向,也不会像革命前的文化那样无所触动。革命将带来更多的背离转型期权力的地域性逃避行为,或者出现更多抵制这一权力的制度性中心。由此,革命扰乱了政治生活的传统规范和实际措施,需要一种新的力量取代传统的、已经内化的旧文化秩序,进而使社会和体制恢复秩序。
用粗暴的权力或者外在的法律禁令取代内化取向用以指导行为显然是暂时的、不稳固的,也不足以完成政治转型;回避、选择性参与、逃避、有限度的惩罚、大规模的抵抗同样是暂时的应急措施。这就需要合法主义帮助适应大规模的文化中断,协助顺利完成政治转型。合法主义作为一种文化形式往往被定义为一种法律规范,成为一种广为人知的文化,这些规范将代替司法制裁和禁令而被广泛地应用,由此证明政治立场或政治决策的合理性。在合法主义文化中,法律以极其详尽的方式调节社会互动关系,并且逐渐受到人们严格的遵守,法律行为成为处理冲突和争端的正常形态。
艾克斯坦关于转型的第二个假设是关于革命的长期前景。他认为,革命转型的长期后果将在很大程度上偏离革命设想的目标,并更加接近革命前的社会状态。这一假设并不是说掌权者或者获得的特权没有变化,而是革命预设重建的文化模式和文化主题远远偏离革命的设想。同时,从旧社会、旧政体的文化模式角度看,革命前后的差别并不大,而前面提到的预设都会导致这一结果。一是所有社会中的文化都必须在一个广泛的范围内习得,因而革命教育难以取代狭小的地域性团体的社会化作用。二是教育者或各类角色不会全都变成丢弃传统、沉溺于革命教义的边缘人,也不会对革命的前景抱有太大的信心。三是在革命衰退过程中一系列文化模式都会发挥作用。诸如纯粹的文化惯性,模式维持型变化趋向,逐渐普遍化、抽象化和灵活化的现代趋向、社会中断时出现的礼仪型或自利型顺从等。事实上,人们设想中的转型的短期后果小于长期后果。在动荡时期做成的事情远远少于生活重新安定时期做成的事情。
艾克斯坦认为在长期过程中,点点滴滴的变化要比激进的革命转型完成更多的事情。在构建传统社会通向未来的桥梁时,人们要投入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
三、对批判者的批判:对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的三方面质疑
艾克斯坦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有力地回应了行为主义、理性选择理论对以往政治文化理论无法解释政治变革的批评,在揭示传统政治文化理论短板的基础上,围绕政治变革构建起一套文化理论解释体系,进而开启了政治文化理论“哥白尼”式转向。
“艾克斯坦的这种政治变化中的文化理论,把政治文化连续性理论框架同社会变革和革命过程结合起来,在承认政治文化可变性的同时,证明了政治文化的稳定性”[8]。
然而,艾克斯坦的理论并非无懈可击,在基本观点、概念的界定和文化与政治的权重方面均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关于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基本观点的质疑
第一,“累积性社会化”作为政治文化理论的前提经不起推敲。早期学习成为日后学习的过滤器的观点来自弗洛伊德,而弗洛伊德本人已经受到后来学者的众多质疑。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表明幼儿时期的经验对后期行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人格发展过程中也没有明显的阶段之分[9](P75)。罗格夫斯基的研究不仅對早期学习在多大程度上制约后期学习进行了质疑,而且怀疑早期学习的持续性和连贯性[10](P112)。此外,关于哪些文化价值是持久并且基本的,学习得来的行为是否能够同其他行为区分开,文化规范与价值是否需要与政治体制强调的规范与价值相一致等,学者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第二,“现代社会比传统社会更趋灵活,从而更易于促进环境和结构变化”的观点遭到质疑。沃林是对艾克斯坦批评最为激烈的一位学者。沃林没有简单地把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进行区分,而是重视背景的作用,把背景作为促进环境和结构变化的原因。他将这个问题还原为现代化还是现代性更能促进环境和结构的变化。一般而言,现代化是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行为者所面临的背景不断转换,这对政治结构和人们文化心理的影响是巨大的。现代社会是一个现代性充分展现的社会,社会背景趋于稳定,因而具备现代性的社会的环境和结构并不易于变化。
二战后,快速的西化过程使得非洲和亚洲的民族主义迅速崛起;而城市化、资本的全球流动、大众政党体系和技术进步都大大影响了非洲及亚洲传统文化的变革。但是,同时代像美国和英国这些现代性完备的国家的文化趋于稳定,发达国家的文化的灵活性并不比发展中国家强[11](P184)。由此,沃林指出,整个社会背景的变化促进了各个国家文化的嬗变[12]。
第三,关于转型速度的观点同样值得推敲。艾克斯坦认为,政治转型越迅速,其后果越容易变成负功能,并且越容易导向政治极端主义、礼仪上的顺从、退避行为、反叛行为、拒绝合作、走回头路等预期之外的结果[6]。沃林对此提出了反证,认为在东亚新兴的工业化国家和地区,特别在那些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而又现代化进程迅速的国家,大规模的文化转型并没有明显地引发人们行为的负面功能[13] 。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是韩国经济起飞和民主兴起阶段,虽然有过一些政治动荡,但没有灾难性的文化中断发生。东亚国家不但很好地保留了传统文化,而且最大限度地使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沃林列举的这些例子说明转型速度与结果的负功能并不总是正相关的关系。转型的负功能受多种因素影响,如国内力量对比、国际环境、经济发展水平、政治文化自身特征等,因而沃林认为艾克斯坦关于转型速度的观点并不准确,他所构建的文化理论的解释力也大打折扣。
第四,缓慢的文化变迁是正常的、有益的,而迅速的文化变革是反常的、难以持久的、也是危险的。一般而言,面对急速的政治变革,迅速的文化调适是必要的,因为高速的社会经济开发往往遭遇严重的文化障碍,这种障碍有时甚至是不可逾越的,只有对文化进行迅速调整,才能保证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各个民族的行为是由各自的文化传统决定的,如拉丁美洲的超自然信仰、权威主义、腐败、缺乏信任与合作、世袭社会关系、排斥法律等民族文化使其与现代文化差异甚大,只有对这些文化进行及时调整,才能为现代化发展铺平道路,而缓慢的文化变迁难以适应政治与社会结构的迅速变革,会出现政治结构与政治文化的脱节,不但使政权缺乏合法性,而且使现代化进程缺乏文化要素的支援。由此,艾克斯坦关于文化转型速度的观点受到多方面质疑。
(二)关于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中一些概念的批评
第一,关于文化中断。艾克斯坦怀疑文化中断导致革命性文化转型的可能性,认为德国的民族性格中带有权威主义人格特征,而这正是纳粹主义兴起的原因。事实上,德国从20世纪30年代的整体国家观转变相对于20世纪60年代的民主取向是一个特例。面对二战后法西斯的倒台和国家被彻底改造,联邦德国人民迅速放弃法西斯专制主义文化,迅速接受了民主文化。在美国等移民国家,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迅速的文化变革并不一定需要一场政治革命,人为的改造也可能迅速完成文化的转变。这里涉及文化本身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它并不总是客观环境的反映,按照文化形成、发展、培育的自身规律可以对文化进行人为改造。
第二,文化理论通常把文化看作“持续性的社会行为方式”,而在社会行为产生的原因及促成文化产生各要素的重要性上并没有形成一致性意见,也就是说文化来源于意识形态因素、社会经济因素、历史因素抑或政治因素并没有定论,而且各种因素的重要性方面也不确定。由此,文化成为一种无所不包的解释方式,它也就失去了针对如国家发展等特殊问题进行确切解释的价值。这也是政治文化理论无法解释诸如日本文化在日本近现代发展中作用的原因。
这些事实是艾克斯坦单纯地把政治文化作为实现行为持续性预期功能所无法自圆其说的。
第三,关于政治与文化的定义。艾克斯坦将政治理解为个体和集体之间的冲突与竞争,将文化定义为社会通过规范调节行为的一系列特有的、变动的方式。这种方式对待政治,没有把政治置于合适的位置,仅仅看到政治运行过程中主体之间的相互竞争,忽略了政治行为所需的规则、指导、裁判、参与方面的共识等。政治的概念是非常丰富的,政治理论作为一种知识架构对于人类而言具有普遍性、整体性的意义,因而,艾克斯坦对于政治的理解是值得商榷的。此外,按照艾克斯坦对于文化的理解,领导人的行为也是不确切的,按照这个定义将无法解释为什么某些领导人既受社会的指引,也能操纵社会。
(三)政治与文化孰轻孰重
政治变迁的文化主义理论中最具争议的地方是政治与文化孰轻孰重的问题。艾克斯坦强调文化对于个人行为的规范与引导作用。他认为,文化能使人们的行为精简且在人们的相互关系中满足可预测的需要,文化的进步也能够推动政治发展,而文化的落后将成为后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道路上难以克服的障碍[12]。但是,有些情况下,政治的作用不比文化小。
如世界银行项目运行评估处对1988年的对外援助进行评估显示,74%的农村开发项目失败的原因是项目设计和执行的低效,而不是文化的要素。
1979年~1983年的五个财政年度中,有23%的项目因缺乏政府支持而失败,而不是由于文化的要素[13](P20)。
由此可见,虽然文化对于发展的影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政治的作用比文化更大。只要某些如政治关系的一些政治软件的性能发挥好,就能推动制度结構等政治硬件正常发挥作用,并且促进政治的发展。
政治的作用在一些情况要大于文化,如在如何保障政府的高效运转方面,权力的分配结构、精英的作用、惩戒手段、政治参与、责任制等方面,政治的作用要大于政治文化。一是集权与分权的结合是政府高效运转的必要条件。政府的效率需要通过集权的方式让下级服从上级,并且保证政令畅通。
同样需要分权来改善下级对上级的监督和等级化控制,并且保障规则的灵活实施。二是政府的高效运转需要保证政治精英在政治中发挥作用。在不削弱领导层对于政治决策的结果负有最终责任的条件下,需要保护领导者的权威。对于各类专家也必须适当地组织、支持、动员、监督、保护和控制。
三是政府决策的有效实施需要软权力与硬权力相统一。即领导人在执行政策时必须合理使用劝说、刺激、鼓励等软权力,减少使用强制、惩罚、威胁等硬权力,尽可能使软权力与硬权力有机结合起来。四是政治稳定需要赋予政治合法性。政府通过扩大政治参与,避免社会和宗族的歧视来扩大政治的合法性。
五是政策的实施需要政治行为的灵活性。在实施政治行为时,要使用各种方法实现某些政治目标,鼓励创造性,提高实施能力,同时不削弱预见性、责任制。这些“政治软件”是保证政府正常运转,维系政治稳定的关键要素,一旦“政治软件”的要求得到满足,政治文化也就会迅速和有效地发生转变[1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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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叢日云,王 辉.西方政治文化理论的衰落与复兴[J].教学与研究,2000,(9).
[6]See Harry Eckstein.A Culturalist Theory of Political Change[J].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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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丛日云,王 辉.西方政治文化理论的复兴及其新趋向[J].政治学研究,2000,(3).
[9]E.Fuller Torrey, Witchdoctors and Psychiatry: The Common Roots of Psychotherapy and Its Future[M].Harper & Row press,1986.
[10]Ronald Rogowski.Rational Legitimacy:A Theory of Political Support[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4.
[11]Aiden Southall.Cross-Cultural Studies of Urbanization[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
[12]Herbert H, Werlin and Harry Eckstein . Political Culture and Political Change[J].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90,(3).
[13]World Bank. Operations Evaluation Department,The Twelfth Annual Review of Project Performance Results[M].World Bank, 1987.
责任编辑:梅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