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闲清课
2021-08-27九妹
九妹
焚香:借人几案借人书日子,一半风雨一半晴。
我收到辛丑购买的第一本书《陈洪绶的艺术》,欣喜地在书中看到陈洪绶的一系列《高士图》,“高士”胡须鬑鬑,气宇非凡,不是在赏梅,就是在摘梅、吟梅。而此时,我茶案上的一枝美人梅悄已凋落。林花谢了春红,这个春天的花事渐渐淡去。
明代画家中,我很喜欢陈洪绶,并由此很喜欢《陈洪绶的艺术》。喜欢他是才气横溢并且极有个性特点的艺术家,属于珍卉圃里的奇花异草,是天空中闪闪发光的寒星;喜欢他是张岱笔下“才足掞天,笔能泣鬼,昌谷道上,婢囊呕血之诗”的陈章侯,与无名女郎的遭遇对白所现竟如传奇小说中的人物,狂放不羁,活泼有趣;喜欢他历经亡国之痛后变得更不惧礼法,更为狂放和怪癖,“时而吞声哭泣,时而纵酒狂呼,时而与游侠少年椎牛埋狗,见者咸指为狂士”。
当然,因了喜欢书画艺术,我尤爱陈洪绶的绘画。陈洪绶一生以画见长,其画手法简练,色彩沉着含蓄,格调高古,享誉明末画坛,与当时的顺天崔子忠齐名,号称“南陈北崔”。其人物画成就,人谓“力量气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当代国际学者推尊他为“代表十七世纪出现许多有彻底的个人独特风格艺术家之中的第一人”。其所画人物躯干伟岸,衣纹线条细劲清圆,晚年则形象夸张,或变态怪异,性格突出。许是向往古代高士闲雅生活,我特别喜欢陈洪绶笔下的《高士图》,他画的人物古拙清癯,骨骼面相均异于前人所画,离世索居的高人奇士衣带飘逸,或者赏梅烹茶,或者策杖独行,或者在蕉林下闲坐,或者就坐在一片青碧的芭蕉叶上,两仕人清谈或品茶。而且,他的人物是离不开焚香的,在石案上,在芭蕉叶上,在梅花插瓶畔,总是伴有一炉香,于是那种闲雅似乎就像一缕青烟袅袅缭绕,在幽香馥馥中慢慢散开。
焚香,是古人生活中的一种精神寄托。焚香最早起源于春秋时期,传说香能够避瘟驱邪,在宫室、朝廷上都会焚香。到了汉代,出现了焚香炉。宋代,作为与烹茶、插花、挂画并列的四艺之一,焚香成了文人雅士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诉求。明代文人的闲雅生活中,焚香之美,尽显其中,默坐、读诗、品茗、待客等活动,皆须一炷清香助兴。
前不久,我陪同朋友去参观凤凰古城沈从文故居,走出故居闲逛时,则无意走进一家店铺,本是看看茶具,没有想到店主是一个香道者,他热情邀请我们小坐一会儿。喝茶的时候,店主焚了一炉香,不同于常见的执一炷香点燃,而是煮香,即把小小一勺香粉倒置青花瓷焚香炉水中,底下燃一蜡烛慢慢煮,水干则添水,可以反复煮。原来,焚香有各种方式。有爇香,即在香炉内堆好香灰,于灰内埋下一枚烧红的小炭饼,然后在香灰的顶面放置一枚隔火片,再将香料置于隔火片上,令其接受炭火的熏烤,催发出香气。还有熏香,如沈复在《浮生六记》写道:“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镬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半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我所遇到的煮香,也是明代文人喜欢的一种焚香方式。明人周嘉胄《香乘》中就记录一则“煮香”:“香以不得烟为胜。沉水隔火,已佳;煮香,逾妙。法用小银鼎注水,安炉火上,置沉香一块。香气幽微,翛然有致。”到清代时还有“煎香”等。我倒是颇喜欢煮香,芬氲微淡而持久,润而不燥,且煮一小勺足以氤氲弥日。
陈洪绶的色彩斑斓的绘画,如同他个人的命运,身不由己地被卷进历史的洪流中,明代的末世,虽然有一个时代最精绝的文化艺术人才涌现,但不免繁华过后的悲怆无奈。崇祯甲申(1644)年,陈洪绶自京归家后没几月,迁居绍兴,借居徐渭的故宅榴花书屋,因徐渭别号“青藤”而将其改名为青藤书房,他在那里曾写了一首《扫除青藤书屋有感》:“野鼠枯藤尽扫除,借人几案借人书。五行未下潸然泪,二祖园陵说废墟。”
我曾去绍兴青藤书屋和徐渭墓园,一直遗憾没能前往城郊十里外拜謁陈洪绶墓。回忆时总想到陈洪绶的“借人几案借人书”,江南庭院如画,最适合焚一炉“雪中春信”,焚香时有满室梅花绽放的清香。
写于2021年3月19日,春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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