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瞭望
2021-08-27张文忠
张文忠
半夜醒来,想到母亲,再难入眠。
由于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带大6个孩子,艰辛备历。我们几位兄弟读书考学,成了公家人,她当然高兴。但是,因为要筹集我们的学费、生活费,她没过一天好日子,家里种田、种果、养牛、养猪的钱,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吃糠咽菜,却一分一分攒着,给我们读书。
20世纪90年代,我算是我们兄弟几个最后一个离开农村的,记得我读大学的那几年,每年暑假,我和母亲两个人都要到离家几公里外的山里收割稻谷。因为路途远,舍不得来回跑,怕浪费时间,总是要干完活才能回家,有时忙到中午1点,又饿又累,母亲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总是自己多挑多担,回家后还得着急着煮饭炒菜。那个时候,我只记得自己的累,从没想过她的累。又或者因为自己的孩子有前途,她一直把这累当成快乐吧。
我们外出工作后,她倚门瞭望,倍受孤独。无论读书工作,我们成人后,就渐渐地离开了她的视线,越走越远。她一个人孤守偏僻的山村,日升月落,独自面对深山密林里的兽叫鸡啼。我们家门口的对面和侧面,都是山坳。门前一条小路曲曲拐拐,伸向密林深山。出门右拐,上一个陡坡,就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小时候,黄昏过后,夜色渐渐侵吞了屋檐房角,我面对浓黑的深山,常会暗生孤独恐惧。我们这些孩子离开的这些年,母亲常年守着老屋,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吧,但年轻奔前程的我们,又哪里能想起这些?
离开母亲这些年,我们偶尔回家,在家里匆匆吃喝几天,要走了,母亲常常带着镰刀,跟了我们一里路,直到我们走远,看不见了,她才一个人独自回家。我们当时很少去想,她虽然说是出来走走,割点茅草,其实是因为心里藏着牵挂和不舍。
我们却只是和村里人一样,怪她出门总带着镰刀,给我们丢脸。她总跟我们解释说,送我们走后,回去的路上可以割些草,捡些柴火。我们却只记得她的怪僻,从没好好想想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工作后,她偶尔也会到儿子、女儿的家里走走、住住。但最多就住一个月,有时不到一星期,她就要回去。一方面她是住不惯城里关门而居的生活,一方面也因为我们忙,整天见不着面,住在城里,她依然孤独。
母亲老了以后,在家里常常喜欢闹脾气,使性子。我们也常怪她多事。但我也常想,她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闹一闹,想要引起孩子的注意吧。
母亲失去自理能力后,我们请了一个保姆,给她煮一日三餐。因为行动不便,有几年时间,她守在房子里的方寸之间,无法外出,只能拄着拐杖,看看山頭日落的夕阳和飞翔的鸟儿。有时我们回去看她,她也说要到我们家里走走,但我们常常又因为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她,没几回能实现她的愿望。
现在她因为摔伤,因为手术后保姆护理不到位,长了褥疮,躺在医院的床上,全身多处溃烂,目光呆滞,无法言语,无法吃喝。看到她茫然无助的眼神,我止不住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