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古神话与巫术仪式

王 曼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中国神话的仪式性最早以巫术仪式展现。要论证这一观点，必须先厘清神话与巫术的关系。在原始社会时期，由于生产力水平和认知水平的低下，人类无法科学地解释某些自然现象，则将之归为万物有灵。神话正是在这一原始思维的前提下产生的，表现为人们运用想象力和创造力，以不自觉的艺术加工形式讲述超自然神灵的故事。作为远古人类“不自觉的艺术加工”的神话，往往与原始巫术紧密相连。巫术必须通过特定的仪式，利用特定的工具，操纵超自然神灵，使之为人类的某种目的服务。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言:“神话不是过去的死物，不只是流传下来的不相干的故事，乃是活的力量，随时产生新现象随时给巫术提供新证据的活的力量。”[1]神话赋予巫术神秘的力量，巫术以仪式手段记载和传承着远古神话。可见，神话与巫术有着共同的观念基础和思维方式，两者互生互长。

明确了神话与巫术的关系，我们再来考察中国上古神话中的巫术仪式。高友鹏曾将《山海经》中的巫术神话分为两类:“一是巫术在神灵崇拜中的具体运用，二是神话中巫神的具体活动。”[2]巫术是实现人和神灵沟通的重要手段，而巫术的实施者——巫，则是人与神灵联系的重要媒介。依此理论推而广之，中国创世始祖神话、五帝神话、夏商周君王神话中的巫术信仰主要表现在巫神形象与巫术仪式两方面。

一、创世始祖神话与巫术仪式

原始社会是一个神话盛行的时代，同时也是巫术滋生的时代。中国创世始祖女娲、伏羲、盘古生来就拥有无穷的神力，能够开天辟地、繁衍人类、福泽万物。这种神力，本身也是巫师的基本职能。因此可以说，原始时代创世始祖本身就是天然的大巫师，围绕着巫神的行为活动所形成的各种神话，实际上就是原始的巫术仪式活动。

女娲补天神话最早记载于《淮南子·览冥篇》:“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3]95神话是历史的一面镜子，却非真实地再现历史，而是对历史的折射。这一神话反映了远古人类对天崩地裂、火山爆发、洪水泛滥、鸟兽四窜等自然灾害无法理解时作出的幻想性解释。“炼五色石”以填补苍天，“断鳌足”以稳固四方之地，“杀黑龙”以制其作乱，“积芦灰”以阻挡洪水，这一系列行为实际上反映了远古人类在发生水害时祭祀天地神灵的巫术仪式。向柏松教授亦曾表示:“女娲补天杀水怪神话显然是受到原生态水神巫术神话影响而形成的。”[4]再来看女娲造人神话。《太平御览》引《风俗通》曰:“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人也。”[5]43该神话反映了古人对人类起源的认识：天地开辟之初，世间尚未有人类，而女娲抟土以造人。作为人类始祖的女娲抟土造人必须有一个参考的对象，即女娲自己。可见，女娲抟土造人之巫术，是“模仿巫术”的典型范例，其目的在于求得子孙繁衍。

伏羲，人首蛇身，是华夏民族人文始祖。伏羲的出生极具传奇色彩:“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燧人之世有巨人迹出于雷泽，华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长于成纪。”[6]2《山海经·海内东经》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7]283雷泽中的巨人就是雷神。华胥履迹雷泽后，与雷神有染而生伏羲。这种履迹而孕的感生神话，实则是水巫术仪式的反映，与“接触巫术”的原则一致。由于华胥履迹之处与水有关，人们又将伏羲视为水神加以崇拜。原始思维认为，水是生命之源，能够孕育万物，由此产生了水崇拜巫术仪式。向柏松教授认为:“产生于原始农业时代的水生型创世神话是水神感生神话的渊源。”[8]

而水神感生神话其实质是以求子为目的的“交感巫术”，反映了远古人类对生命本源孜孜以求的探索，对人与自然关系孜孜不息的解读。可见，巫术仪式的背后，始终有神话作为强大的逻辑支撑。盘古神话主要分为“宇宙之卵”和“垂死化身”两个神话母题，这两者实际上也是一种巫术仪式。先来看盘古开天辟地神话:“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9]2这则神话表明，远古人类从鸡生蛋的过程中受到启发，认为天地就像一个鸡蛋，盘古破壳而出，实际上反映了原始社会的蛋卜巫术，其目的在于求子。在原始思维中，远古人类认为蛋拥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够孕育出生命。那么，人类的诞生理应如此。再来看盘古垂死化身神话:“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眈。”[10]人和自然界的万物一样，总会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但万物有灵论认为，自然间的万物可以死而复生，生生不息，包括人类。盘古死后身体的各个要素化身为自然万物，是人和自然物相互转化的结果，更是远古先民为已死之人举行的祭祀仪式。借助这种巫术仪式，将人转化为自然界的神灵，以实现其生命永续的目的。

如前所述，以上始祖神话，从女娲到伏羲再到盘古，无一例外都蕴涵着浓重的巫术色彩。

二、五帝神话与巫术仪式

中国上古五帝神话中，五帝既是部落、氏族的首领，同时也兼具巫师的职能。李泽厚《由巫到礼》中指出:“氏族、部落的君、王是首巫，最大的巫。最高的宗教领袖，也是最大的政治领袖，同时又是氏族德高望重的酋长。”[11]即所谓“巫君合一”。那么， 与氏族君王相关的神圣行为活动自然带着浓厚的巫术色彩。

黄帝，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位居五帝之首。史载“黄帝生而能言，役使百灵”[12]，可以看出，黄帝出身不凡，且具有神力，能够驱使百灵为自己效力。《列仙传》载:“黄帝者，号曰轩辕。能劾百神, 朝而使之。弱而能言，圣而预知，知物之纪。自以为云师，有龙形。”[13]云师，即云神。云神所在之地，可以呼风唤雨，这是一种祈雨巫术。《山海经·大荒东经》载:“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7]297黄帝取夔皮制成鼓，雷骨击之，声音能传到五百里外，黄帝用以威震天下。这种巫术仪式符合弗雷泽的“顺势巫术”。鼓乃牛皮制成，黄帝以夔皮制鼓，因此鼓具有了夔的神力。此外，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这样记载:“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向。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7]334-335这一战争神话并没有详细讲述战争的具体过程，反而更多地描述了双方之间巫术的较量。自然中的风、雨、雾、旱都是黄帝与蚩尤斗争的法器。黄帝与蚩尤作为各自氏族部落首领，还充当着巫师的职能，拥有御神之术，令其为自己效力。黄帝能下令应龙蓄水，蚩尤可令风伯雨师施法。显然，从战争的结果来看，黄帝的巫术更胜一筹。可见这则神话反映的是上古部落联盟时代的巫群之战。这一神话还反映了上古时期的祈雨禳灾巫术仪式。黄帝的女儿魃，可以止风雨，在与蚩尤所派的风伯雨师进行巫术对决的过程中，因耗尽精力而无法返回天上，不得不游走于人间，所到之处必有旱灾。人们为了“驱魃”，产生了以禳除干旱为目的的祈雨巫术。举行祈雨禳灾巫术仪式前需要清理水道、疏通水渠，巫术仪式实施过程中还需施行咒语:“神北行！”命令旱神向北去。这种利用语言或符号来支配神灵，以达到某种目的的巫术，便是语言符号巫术。黄帝作为巫觋，还掌握着辟邪巫术。“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而投之锺山之阳。瑾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有而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7]44这段史料记载中，黄帝挑选的峚山之玉集聚了天地之精华，佩戴在身上，可以抵御妖邪的侵害，这是典型的辟邪巫术。

在古史系列中，颛顼为五帝之一。在神话中，他是北方大帝，号玄武。《淮南子·天文训》云:“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3]35这场战争以颛顼的胜利结束，并造成了洪水泛滥。洪水泛滥是共工与颛顼两位水神运用水巫术仪式进行较量的结果。再者，颛顼的感生神话为:“摇光如月正白，感女枢幽防之宫，生黑帝颛顼。”[14]摇光指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女枢感星光与月光怀孕而生颛顼。前文我们已经论述，感生神话实乃一种巫术仪式。颛顼神话中的感生巫术反映了古时人类的月崇拜。颛顼作为首巫，还制定了巫法。颛顼“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15]9。《淮南子·齐俗训》云:“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于四达之衢。”[3]174即是说，女人走路不避男人，即为不祥，要用巫术除此不祥。可见，颛顼之法就是巫法。颛顼最大的贡献是“绝地天通”。《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吴姖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山，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卭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7]319日月山是连接天与地的枢纽，嘘神守护着这座山的主峰天门山。颛顼命令自己的孙子重托举着天，黎用力压着地，将天与地隔绝。《尚书·吕刑》进一步解释了“绝地天通”的缘由:“民兴胥渐，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诅盟。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16]上古时蚩尤作乱，他的后裔苗民都暴戾无道。颛顼为了整顿天地间的秩序，命重与黎绝地天通，阻绝了人与神之间的往来。颛顼“绝地天通”的行为，实质上是将天人相通的权利收归天神所有，然这种沟通人神的大权在人间依然有所存留，拥有这种神力的人只有巫师。颛顼的后继者尧舜禹都是掌握着最高权力的大巫师。颛顼作为首巫，除了绝地天通，还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山海经·大荒西经》载:“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谓鱼妇。颛顼死即复苏。”[7]326颛顼为了永生，化作鱼妇。这种死而复生的行为，乃是一种沐浴再生巫术活动。古人认为，水是万物之源，因而水具有令生命复苏的神力。无独有偶，后稷死而复生神话也是如此:“后稷垅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3]64之所以颛顼与后稷都化身为鱼，大概与古人崇敬鱼顽强的生命力和繁衍力有关。总之，无论是后稷还是颛顼，通过鱼这一媒介实行的再生巫术仪式，反映了中国远古先民对永生的理解与追求。

帝喾高辛氏，又名帝俊，黄帝之曾孙，五帝中居第三位。《史记·五帝本纪》:“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15]10-11其中，帝喾“生而神灵，自言其名”，表明其出生非凡。“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表明帝喾创造历法、祭祀鬼神的行为。诚然，《路史》云:“父侨极，取陈丰氏日裒，履大迹而诌生喾。”[17]帝喾也是陈丰氏履迹感生，与伏羲、后稷同。《吕氏春秋》载:“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锺。帝喾乃令人拚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展管篪。因令凤鸟、天翟舞之。”[18]52远古时代的巫师常常以舞降神，因而能歌善舞是巫师的必备技能。此处帝喾作为鸟神，可以命令凤鸟随乐起舞。可见，这些神话传说反映了原始的舞蹈巫术。

尧，帝喾之子，“其仁如天，其知如神”[15]12。尧乃庆都感赤龙而生，《太平御览》引《春秋合成图》曰:“尧母庆都，有名于世，盖大帝之女。生于斗维之野，常在三河之南……有赤龙负图出，庆都读之，云‘赤受天运’，下有图，人衣赤光，面八彩，须鬓长七尺二寸，兑上丰下，足履翼，宿署曰:‘赤帝起天下宝。’奄然阴风雨，赤龙与庆都合婚有娠，龙消不见。既乳，尧貌如图表，及尧有知，庆都以图予尧。”[5]73-74尧在选择他的继承人时，“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15]17，这分明是一种考验巫术。

舜，号有虞氏，史称虞舜。舜乃握登感虹而生。《竹书纪年》载:“帝舜有虞氏，母曰握登，见大虹意感，而生舜于姚墟。目重瞳子，故名重华。龙颜大口，黑色，身长六尺一寸。舜父母憎舜，使其涂廪，自下焚之，舜服鸟工衣服飞去。又使浚井，自上填之以石，舜服龙工衣自傍而出。耕于历，梦眉长与发等，遂登庸。”[19]这一段文字除叙述舜的感生神话，还描写了舜因形象神异，其父母两次想要杀死他的情节:一次以火烧廪，一次以土埋井。两次都被舜成功化解了。有学者认为这是上古时代的准弃子考验巫术。通过两次考验，证明舜有超凡不俗的能力，因而才有资格成为部落首领。如果我们从上古巫术信仰的角度来看，那么舜不仅是一位部落首领，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位“巫师”。这一点在舜发明乐器的传说中也有表现。“舜德大明，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15]60舜发明了乐器——箫，并著有《九韶》之乐。在上古时代，乐器是通天神的主要工具之一。由此可见，舜应当具有通天神的巫师职能。

三、夏商周君王神话与巫术仪式

夏禹，夏朝开国国君。大禹兼具夏朝国君与巫师的双重身份。大禹创造了“禹步”，《法言·重黎》曰:“昔者姒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20]禹步，实为巫舞，是祷神巫术仪式中的特定步法动作。与大禹相关的神话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大禹的诞生，二是大禹治水神话。上古神话中有关禹的出生颇奇诡，《帝王世纪》载:“伯禹夏后氏，姒姓也，其先出颛顼。颛顼生鲧，尧封为崇伯，纳有莘氏女，日修己，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于石纽。”[6]14神珠形似石头，其母吞神珠而生，这是典型的感生神话。石头感生说的巫术意义在于，石头具有生殖的功能。这种万物有灵论是感生神话及其摸石求子巫术仪式产生的思想基础。再者，古人住在洞穴之中，很自然地联想到人是石洞里出来的，因而不自觉地赋予石头以生殖的功能，继而又逐渐赋予某些石头以生殖神的职能，于是便出现了神石巫术，表现了先民对石头的崇拜。随着神石信仰的出现与延续，关于神石的礼俗也应运而生，人们向某些特定的石头顶礼膜拜，祈求石头赐予子息。大禹治水神话也具有巫术仪式。《山海经·海内经》云:“洪水滔天，鲧窃帝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7]354鲧使用窃取的息壤治水，这也是一种治水巫术活动。大禹即位后，“禹攻云雨”[7]305，“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是因以为台”[7]333，这一系列治水工作极有可能也运用了巫术的手段。《楚辞集注》中朱熹引《山海经》曰:“禹治水，有应龙以尾画地，即水泉流通，禹因而治之。”[21]龙是水神的代表之一，有降雨之神力。大禹治水时极有可能利用了龙作为施巫的工具。禹的儿子夏启，更是一个君王兼巫觋的形象:“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7]230由此可见，夏启不仅善舞，还能腾云驾雾，驱使龙为其服务。

商朝之所以崇拜玄鸟和凤凰，其原因在于祖先契乃简狄吞鸟蛋而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寥寥八个字，使商代的始祖充满了神话色彩。《史记·殷本纪》记载了简狄因为吞下玄鸟蛋而生下契的传说:“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随其卵，简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15]67吞鸟卵而生子，这是一种求子巫术，反映的是上古时期的蛋崇拜。远古先民认为“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基于相似的理念，商代先民亦认为自己的祖先由鸟蛋孕育而生。商汤乃商朝开国君主，其出生也是一则感生神话:“汤母扶都，见白气贯月，意感而生汤。”[9]184商汤桑林祈雨实乃祈雨巫术的表现:“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于是剪其发，磨其手，祈福于上帝，民乃甚悦，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18]86作为帝王之君，需以自己为牺牲以示敬神之虔诚，然而作为国君，却不可真的死，折中之法则是以头发为替代品。虽是以发代人，但从中可以看出上古时期人祭之俗的存在。商汤祈雨的另一种巫术仪式是“作土龙以象龙”。《淮南子·墬形训》载:“土龙致雨。”高诱注:“汤遭旱，作土龙以像龙，云从龙，故致雨也。”[3]60龙是水神，能够呼风唤雨，因而商汤实施祈雨巫术时以龙为媒介。由于商汤祈雨的行为广为流传，后世把商汤视为雨神加以崇拜。

周朝始祖后稷乃姜嫄履迹而生，《诗经》曰：“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22]《史记·周本纪》:“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15]81这种感生神话前文已有太多论述，在此我们仍然认为，这一感生神话是求子巫术仪式的神圣性解释。

四、小结

综上所述，神话与巫术仪式密不可分，两者互为解释。上古神话中，人神一体、民神杂糅是其普遍形态。天神的出生总是伴随着某些神秘因素，这种感生神话是祈子巫术的反映。再者，天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或拥有天文历法之术，或能够降龙祈雨、驱旱禳灾，或能以乐舞号令万物，这无不体现了上古神话人物的巫觋身份及其所拥有的巫术手段。巫术仪式不仅体现了先民对神灵的敬畏之情，更重要的是，巫觋在迫神、降神、御神的过程中强调人神交融的纯粹境界。当然，周代以降，由于周朝礼制的盛行，以及汉代独尊儒术的大力践行，逐渐形成了以天神、地祇、人鬼为主要内容的神鬼体系；但神话并没有因此而泯灭，而是走向礼仪化和历史化，礼制背后始终贯穿着后人对上古神话的构建与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