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上的女人
2021-08-26罗可祎
罗可祎
我从小就认识她,她住在外婆家隔壁,下午天气好的時候她的小叔子就会拉着板车载着她出门。那个时候我很怕她,因为她的脖子总是夸张地扭到一边,见到我会咧开涂着红唇的嘴巴对我笑,激动地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这个时候我就害怕地躲在外婆身后。
她要化妆,但这项工作都是小叔子帮她完成的。煞白的脸,乌黑的眉,鲜红的嘴唇,这是一个农村男人对于化妆的全部想象了。
我一看见她就躲起来偷偷地看她,像个小贼一样。她爱笑,她的笑容是用尽了所有力量的,笑嘴角几乎深嵌到耳根。每次偷偷地看完她过去,我都会飞快地跑回家跟妈妈讲:“我又看到了,我又看到了。”
大一点儿了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她的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爱美,漂亮,后来经历了一些灾祸,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会走路,不太灵光,爱笑,爱美。他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养着这个小小的家庭,他们没有孩子,外婆说这是这个女人身上唯一的一件幸事。丈夫每个月寄一些钱给小叔子托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妻子,我从来没见过他,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外婆见到她坐着板车出来时会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会既热切又焦急地回应,外婆有时也会拿一些瓜子零食什么的给她,她颤抖地接过然后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些糖来塞给我,我会害怕地躲开,渐渐的她也便不再给我了。
很多年过去,我搬家了,住校了。回家的日子少,去外婆家的日子更少,我没再见过她。或者是见到过,但不在意了。
我在年前见到她了,她像风里的一颗雪花一样吹进我的眼睛,在我眼睛里冰凉地融化。
她还是化着妆,坐着板车。临近过年,她的头上戴着一朵红花。她还是这样的笑容,大概有了些皱纹,隔着一条马路我看得不太真切。她没有看到我,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的小叔子慢慢拉着她,缓和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她对着可以直视的太阳,我隔着一条马路,对着她。
拎着刚买好的水果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出现了一种小时候的心态,但我不再害怕她,我想送一个我刚买的梨给她,我不敢上去叫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在等她看见我,发现我。
她回家了,像是报复一般,她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我这个跟踪者,我远远地站在她家门口,拎着一袋梨,像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我想去外婆家坐坐,走近了发现外婆家没人,他们今日去了舅妈家吃饭,隔壁亮起了暖黄色的光,深冬的黑夜有着透明的脚步。
难得有个好天气,太阳却这么快就走,我快步地跑回了家,我不要比太阳还慢。
我回到家把梨放进厨房,母亲想炖冰糖雪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帮着母亲准备着晚饭,听到了父亲开门的声音,我跑出去对父亲说我看到她了,她老了。父亲到厨房一边端菜一边对我说:“人哪有不老的,即便是疯子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