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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避免诗歌创作的同质化

2021-08-26刘向东等

延河·绿色文学 2021年7期
关键词:同质化诗人诗歌

刘向东等

刘向东 海 男 吴投文王士强

孙晓杰 田凌云 空灵部落 章 炜

同质化类似于千人一面,如出一辙,既缺少独特个性又缺少显著特征。在写作趋于大众化的时代,我们看到了大量的烂诗、庸诗与伪诗,犹如生产流水线一般源源不断地大批出现,从而混淆并迷惑了民众对诗歌的认知,颠覆了诗歌的美学趣味与判断价值,打破了诗歌领域的生态环境。这种诗歌的悲哀,为学界所不耻,导致令人敬仰的大作并不多见。

要避免诗歌的同质化,首先要决绝“合唱”,拒绝人云亦云,增强创新意识,积累知识经验,构建属于自己的精神谱系。虽然近年来,批评界关于诗歌同质化问题频频发声,但大批效仿者、追随者依然存在。然这些效仿者、追随者时隔不久,便云烟消散。常言“功夫在诗外”。诗的本质是自由,是语言思想修辞技巧等层面的不断打磨,寻求诗性表达的一种写作方式,隐含着人类的共知与情感。这种个体创作,绝非是人云亦云,它给我们提供了的空间应该是多元的,丰富的,更是广阔的。

独特风格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歌也绝非一日之功,所以我更崇尚那种慢写作和有效写作。对于一个严肃写作者,应严重抵抗同质化写作。

——王琪

刘向东

一级作家,中国诗歌学会驻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选刊》主编。出版有诗文集《母亲的灯》《落叶飞鸟》《诗与思》《沉默集》《读诗记》等28部。

若问我如何避免诗歌创作的同质化,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这个话题,在我看来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如果说古体诗词创作因为格律限制和唱和风气等原因,表面上有同质化倾向,实质上,李白的白还是不同于白居易的白。诗为心声,一人一声。单拿新诗来说,但凡是好的,表面上也很少有同质化问题。我写过一本《读诗记——人间好诗读本》,写到62位外国诗人和87位中国诗人,个个特色鲜明,独一无二。最近我见唐山学院杨立元教授写了一部《滦河诗群论稿》,其中有46位诗人专论。滦河是我老家燕山的一条河流,按说,这个流域的诗人,有共同的精神原乡,有相对一致的生活和文化底色,有可能存在写作的趋同性,好在没有。郭小川、李瑛、刘章、张学梦、韩作荣、李小雨、大解、韩文戈、霍俊明……熟悉现当代诗歌的读者一看这些诗人名字就知道,他们活在差异中,谁和谁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天赋和追求。

那又为什么要讨论避免诗歌创作的同质化呢?必要性在于,迅速帮助作者发现自我,学会以个体的方式去感悟、发现、表达,提升写作的自觉性。

在我的编辑生涯中,确实发现许多来稿同质化,比如泛抒情、喊口号,把诗当成某种工具,比如赶浪潮、跟风,把诗当成个人化的小型叙事……问题出在哪儿?说得直白些,是还不知道诗为何物,或者知道,但不把诗当诗,或者缺少阅读,没有见识。类似的所谓写作,要么是模仿,要么是抄袭,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要么是制作,为赋新词强说愁,东施效颦,亦步亦趋。严格说起来,这些与真正的创作还没什么关系,一点儿也没有,半点儿也没有——我自己就是打这儿走过来的。

海 男

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等。现居云南昆明。

诗歌是从一个诗人身体的意识形态中跑出来的一只小兽,它必须是独立自主的一只小兽。每一个诗人,从开始练习写下第一行诗时,都在用语言编织自己的羽毛,从第一根羽毛开始,到编织出丰茂的羽毛,需要漫长的时间。这是诗人熔炼自己诗歌美学的历程,在编织中每一个诗人都要历尽生命中的磨砺,这是来自时间和俗世的场景,诗人生活在芸芸众生之间,体验着人间疾苦和艰辛,融入变幻莫测的自然生态时空变幻一一这是诗人作为一只小兽和一个人随同潮涨潮落的世态,用身心灵经历的故事。

编织羽毛的诗人,需要在个体生命的遭遇中,寻找到自己的语言,何谓诗人,无论他们在凹陷地还是高岗上生活,都能弯下腰觅到谷粒,像小鸟衔起一粒粒谷物草浆,再拍起翅膀。他们有缤纷幽香的羽毛,因为拂过青草水浪,诗人每天都在沐浴或鞠躬,再回到苍穹下的小世界。热爱上一个语词,就是一生的命運。用其一生,编织好自己飞翔前夕的羽毛,用灵魂和浩瀚的众生翅膀相遇,直到将自己湮灭于时间尽头。

时间或尺度,就像诗人在漆黑的隧道中独自行走,更多时间,诗人的存在,就像独角兽,那只迎着时间之神穿越火与冰川的小兽。

语言,诠释了每一个诗人编织好羽毛之后飞行的故事。用诗歌讲述自己在尘埃之上飞翔的生活,就是这个诗人,用身体上的各种色泽的羽毛,碰撞的云层,拂过的尘埃,失落或上升,意味着强大的孤独和语言。一个诗人独立的篇章,就是在孤独中降临的。

只有你,唯有你的声音,从灵域这条漫长的旅路中,发出独特的,带着自己飞翔故事的奇异旋律,人间诗话中的闪电和细雨弥漫时,你才成为了你自己,区别了千万只精灵的飞翔。我写出一首诗,是想让你知道,天会亮的,浑浊的河流中有泥沙,带来了上游的消息,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相信人世终有因果。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美学的信念,它带着我们飞翔不息。

所以,每一次写作都是艰难的历险,我们所置身的诗江湖,需要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密码结构。好诗的功能,去抵达荒无人迹的地方,召唤宇宙上空最明亮的一束光。

吴投文

1968年5月生,湖南郴州人。文学博士,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新诗研究。出版诗集《土地的家谱》《看不见雪的阴影》和学术著作《沈从文的生命诗学》《百年新诗经典解读》《百年新诗经典访谈》等。

诗歌同质化的痼疾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实际上自新诗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但当前的情况最为严重。说到底,诗歌的同质化还是一个创造力匮乏和艺术个性匮乏的问题,值得警惕。避免诗歌的同质化,创作的路子就会越走越宽,否则,就会走进创作的死胡同。

诗人的眼光要高远,眼界要阔大。真正有成就的诗人都是有眼光和眼界的人。诗人的天职是发现美和创造美,本质上就是以文字创造一个世界。有的诗人停留于或满足于模仿与跟风,只顾数量,不顾质量。等而下之的就是复制与克隆,或者把写诗当作游戏。在这样的一种态度下,自然是不可能写出优秀之作的。诗人要有自己的眼光和境界,不甘于蹲坐在他人的阴影下,要把诗之为诗的标准提到与自己的内心处境形成对等的高度上来。同质化是诗歌创作的死敌,诗人要有毅力走自己的路子,要有执着的艺术信念。

诗人要有磨砺自己的决心,在艺术上精益求精。很多诗人凭感觉写诗,凭才华写诗,这是远远不够的。诗人要尊重感觉,但对感觉的表达是一个艺术问题,感觉不等于艺术。才华对写诗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但如果长期不充电,疏于阅读和思考,才华也会很快被耗尽的。一位真正的诗人要有为创作付出耐力的决心,长期耐心琢磨诗艺,没有广泛的阅读和深思作底子,是写不出好诗的。所有的好诗都是不一样的,所有的差诗大抵都不出同一个模子。诗人不能充当懒汉,懒汉是躺在别人的树下乘凉的,最终会被晾到一边去。

诗人要有决断的勇气,敢于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标新立异。诗人的决断是不服输,不甘居人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嫉恨或羡慕。自然,这是不轻易能够达到的。诗人的决断是独创一格,自开一路,也要有综合的意识,在综合的视野下形成自己的艺术个性。去诗歌的同质化是诗人自己的事情,别人是无法帮忙的,就像一棵树要开出自己的花,就要把根在土壤里扎得深些,更深些。即使把根扎在岩石上,也要让岩石后退一点点。

王士强

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诗探索》编委。

同质化是诗歌创作的大敌,也是难以克服的难题。诗歌创作面临着一个先天性的悖论,它应该具有个性,与众不同,成为“自己”,但同时,它所使用的语言又是公共性、通约性的。所以,真正的困难在于如何赋予公共性的语言以个性化特征,这实际上是为语言增添新质,是创造力的表现。真正卓越的诗人,的确都是拥有强力的人,是有着巨大创造性、能够改变民族语言的人。

当然,避免诗歌创作的同质化,何其难也!同质化意味着重复,重复意味着惯性与安全,反之,则意味着冒险、未知与困难。避免同质化,一方面要避免思想、观念的同质化,要有自己独到的所思所想,有一个独特的灵魂,无论是对于世界的认知、理解、想象还是内在的心理结构、精神图景,都有独异之处。或者概而言之,在价值观方面,应该有唯我独有、异于他人之处。另一方面,则是语言、表达、修辞方面,要有新意,不与流俗,有属于自己的语调、声线、特色,在广袤的话语森林中刻下属于自己的烙印。杜甫所言“语不惊人死不休”,此之谓也!当然,思想的独特性与语言的独特性并不能截然分开,而更多的是融为一体的,甚至本身就是一体两面、难以分离的。思想与语言这两个方面需要同时用力,如果仅其中的一个维度比较突出而另一个维度乏善可陈,仍然难称上品。

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值得注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并不意味着对于语言的过度雕琢和陌生化改造。语言很重要但它并不是至高无上的,语言的背后是思想,是人,是生活,是世界。语言不是一个封闭、自循环的系统,而是敞开、开放、与万事万物有着密切关联的存在。所以,归根结底,避免诗歌语言的同质化,更重要的在于避免一个人的生活、思想、人生的同质化(被同质化)。活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写到什么程度。活成一个独特的自己,比写成一个独特的自己更为根本,也更为重要。

孙晓杰

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等报刊并选入多种选本。著有诗集、散文集多部。曾获《诗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等。

诗歌创作的同质化是诗人自身囿于观念、题材、语言、旨趣、技巧、风格……的惰性与无能。诗人与其他诗人的同质化,或可通过个性的强调与张扬、写作的警觉与刻意来加以避免,而与自己的同质化,因为天生的局限而显得更难克服。我对于个人风格及其辩识度的热衷与追捧颇为不屑。因为那所谓的成熟,往往是一种固化、僵硬、雷同和衰落,是一百首诗也几近等于一首诗的无趣与乏味,是个人写作陷入同质化泥淖的显著表征。诗人呈现诗作于读者,是让他鉴赏诗歌的文本,而不是让他来分辨“这是谁写的”。况且个人风格与辨识度并不是写出一首好诗的前提条件。重复,哪怕是语气上、句式上的不断重复,对我来说都像是一种酷刑而难以忍受。如果诗人只是用一种语气、一种句式、一种意趣、一种方法和手段来完成一生的写作,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与丰富多彩、浩瀚无垠的大千世界如何相称?我希望自己能永远成为一个陌生化的自我,始终处于探索的流变之中,始终保持初发时的犹疑和粗涩。我甚至着迷于悖论式的、让人难以琢磨的写作,在不停顿的更新与叛逆中,每每写出令我自己也感到惊异的作品。我希望我能接近如下评价:他的作品是一个诗歌博物馆。在这里,你能够体味到不同题材、不同旨趣、不同手法的诗歌作品。他的充满活力和没有边界的写作,体现了诗人个体内心世界和精神疆域所蕴含的极大丰富性和无穷的创造力。我想证明的是:一个诗人如果进入无我的世界,他就可能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不想证明的是:我只是我自身。

田凌云

1997年生于陜西铜川。诗歌见《芙蓉》《钟山》《十月》《西部》《扬子江》《长江文艺》《星星》等刊。参加第八届十月诗会、第二届星星全国青年散文诗人笔会等。获第五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第三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等。

在这个同质化写作愈发茂盛的时代,如何写出自己的独特性成为一个关键的问题,这需要与众不同的个性、思考,高于同龄人的境界、勇气,和更加透彻的真相和风骨,所以写作的提升也可以等于自我的提升、境界的提升,而境界提升的法则还是要归于阅读上的积累,以及对万事万物好奇和爱的眼睛,并且要不断的反思自我写作中的缺陷,对发表和赞美保持清醒的头脑与认知,写作只关乎自己,没有任何具体的评判标准,训练自己成为自己的裁判,不断审视自己诗歌的困境和问题。

而一个好的写作者,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具有一种孤独感,就像一个跷跷板,自己在一端,整个人类在另一端,在这样的负重和承受之下,文字的力量才能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所以诗人是矛盾体,既要和时代并存,也要学着和时代保持距离,这样才能永远的保持清醒。

写出异质性还有一点是要清醒的认知自己,明白自己为什么写诗以及写诗的目的。甚至可以给自己赋予一种伟人气质,这并不是自负,而是一个写作者应该具备的宽阔和自信,如果自己把自己的一生定义为普通的一生,那就只会越走越窄;如果定义为不平凡的一生,即使没有预想中伟大,也不会过于普通。我一直认为,作家应该是最具有野心的职业,原因就在于此。

空灵部落

本名杨华,现居四川自贡。四川省作协会员,出版同仁诗文合集三部。

诗歌文本展示于人的不外是内容和形式,要避免诗的同质化就必须在其内容的拓展与形式的创新上持续用力,直至找到有自我特质与辨识度的创作方式与别人不可超越的非概念化的新颖主题。

当代美国著名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写过一本书《影响的焦虑》,如果没有定力,阅读的影响显而易见,同质化就是相互影响的结果。人们往往将盖棺定论的历史经典作为写作的参照范本,这无可厚非。然而更重要的是要通过阅读使自己的作品与其回避而不撞车,要独辟蹊径走无人走过的诗之路,或与经典作品进行悖论式的方向写作,这是不少成功者的有效法宝。所谓挑战大师,好听一点是向大师致敬。

写什么与怎么写谁更重要?这个问题长期争论不休且无定论。我认为一个都不能少。在避免同质化方面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艾略特说:“形式会刺激内容。”诗歌的形式现已过于固化,对于形式的变化如同在讲建筑结构,诗人应该也是建筑师,建筑也是有灵魂的。写诗的手段就是要创新句式。实际上小说也是如此,譬如托尔斯泰、马尔克斯小说的经典句式,即便是张枣的诗歌句式都铭刻于心。诗歌推进的速度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因而诗人一直寻找的不是创作秘笈,而是有自己独特标识的言说方式,如有,那恭喜你,你成功了。纵观中外诗歌发展史,往往有新的语言言说方式,也就产生了新的流派。

在诗歌的内容上,如果紧盯母爱、爱情、乡愁等这些诗歌主题,要出新是难上加难,且同质化不可避免。应当说经过无数人的排列组合已被人写尽,经典之作甚多也都无法超越。而唯有在挖掘人性这个方面是永无止境的。彰显诗歌的力量在于其尖锐性,诗的尖锐不是指向别人,而是针对自己。诗歌写作就是在自我反省,是一次灵魂的忏悔。

章 炜

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与文化。

考德威尔曾经对诗歌发表过尖锐的批评,他认为诗在技巧上达到了空前的高水平,越来越脱离现实世界,越来越成功地坚持个人对生活的感知和个人的感觉,以至于完全脱离社会。大多数人不再读诗,不再觉得需要诗,不再懂得诗。诗从整个社会中的一种必要职能,变成了现今的少数特选人物的奢侈品。这段评论与中国当代诗歌发展的现状也有一些类似。

在消费语境之下,当代诗歌“同质化”姿态,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作为读者,似乎感觉来自现实又逾越现实,具有理想、热度、冷度和情怀的诗歌变得稀有了。尤其是各类人工智能写作工具的诞生,一定程度上折射了诗歌同质化创作的危机。当然,将问题简单归咎于某一个方面都是偏颇的。同质化文学趣味的泛滥, 使得当代诗歌容易普遍流于“庸常”,必然会出现所谓创作套路和创作规律,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也越发疏离,很难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接受“共鸣”。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是逐渐同质化的诗歌鑒赏与批评,着力于寻求一般性规律与共同的方法,往往以失去独特而丰富的语言意味为代价,将诗歌导向概念化和扁平化。

中国当代诗歌需要创作在审美趣味和文本品质上革新和努力,瓦解同质化的思维方式和言说方式,避免产生深度“审美疲劳”。同时,解决诗歌批评与鉴赏中的“公信力”问题,不能笼统否认诗歌存在的标准,也要打开更多美学的可能性。当代诗歌从创作到批评走出小团体、去同质化之路,任重而道远。

栏目责编:马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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