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的是文，嚼的是字

李建玲

苏轼与刘贡父是好朋友，两人都是饱尝诗书之人，文采皆不同凡响。所以，二人互相“切磋”，自然不在话下。

那一日闲来無事，两人聚在一起，苏轼便对刘贡父说起当年自己与弟弟苏辙制科考试时享受三白饭的事，他那时觉得味道美极了，从此不再相信世间还有别的山珍海味。刘贡父很是好奇，便问道：“如此美味的三白饭是什么呀？”他在无限的期待中，听到了苏轼的回答：“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白米饭，所谓三白也。”听到这个回答时，刘贡父不禁觉得自己被恍得犹如从天际直直地坠落下来，如此美味实在与自己所想相差甚远，但又实在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文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无中生有”的非凡创造艺术，自打那日与苏轼分别后，多有时日。一日，刘贡父刚坐到书案前，便想起了老友的三白饭，于是他在纸上写下三个白字，看着这三个白字，他忽然有了灵感：三个白字摞在一起就是“皛”字，这个字平时不常用到，若非老友的三白饭，自然也不会想起。他想这么有趣之事若不拿来一用着实可惜，“皛饭”一词恐怕除了自己，也未曾有人听说过，若以皛饭相邀，苏轼必然前来。想到这儿，他禁不住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兴奋不已，高兴地连呼三声：“妙，妙，妙！”

苏轼收到刘贡父送来的请柬时，早已忘记了三白饭的事，他果然不知皛饭为何，但他认为这个皛饭必有出处，于是欣然赴约。当他到了刘贡父家，谜底揭开了：饭桌上只有一撮盐、一碟生萝卜和一碗白米饭。他这才恍然大悟。虽是惊讶，但文人的体统不能丢，只见他不动声色，在刘贡父的注视下，将皛饭吃得一干二净。

苏轼自然知道这是刘贡父跟他玩的一个文字游戏，他本就是才思敏捷之人，哪一次甘败人下了？以他深厚的文字功底、丰富的创作情感，这么好的创作资源，岂可白白浪费？就在享用这皛饭之时，他便想出了对策。从刘贡父家临走时，上马之前，他对刘贡父说：“明日咱们再聚会，我会准备毳饭给你吃。”

刘贡父明白苏轼回敬他的这个“毳饭”定是不易吃之饭，但他又特别想见识一下老友的“身手”，怎能不如约前往呢？

次日一大早，刘贡父便来到苏轼家中。两人在苏轼的书房侃侃而谈，不知不觉间日已过午。此时，刘贡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但见苏轼始终不提吃饭之事，只得放下斯文，开口问道：“毳饭准备好了吗？”苏轼差下人去厨房询问，回禀：“尚未做好。”二人只好继续高谈阔论。苏轼心中暗自得意：若不把他的胃口吊得十足，他又怎能对这毳饭记忆犹新呢？如此反复再三，刘贡父腹中的饥鼓响得一阵高过一阵，实在饿得不行了，再次开口催促，苏轼这才引他至餐厅。

可是，饭桌上空空如也。苏轼摊开手，笑着说：“盐也毛（即冇，意谓‘没有），萝卜也毛，饭也毛，不必客气，请！”刘贡父先失落至极，继而大笑起来：“早知道你要报这一箭之仇，可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招法，词穷矣。”说话间，忽然闻到饭菜飘香，原是仆人送来早已准备好的美酒佳肴，两位好朋友痛痛快快地大吃起来，这顿饭刘贡父吃出了苏轼当年三白饭至真至纯的人间美味。

有时候文人咬的是文，嚼的是字，但如果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这饭还真是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