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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发“水过不去,拿命来铺”

2021-08-24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1年8期
关键词:大发村民

“愚公”凿“天渠”“我是个共产党员,只要能干,就要干到干不动的那一天”

黄大发(1935- ),汉族,贵州遵义人,1959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平正仡佬族乡原草王坝村党支部书记。荣获“全国劳动模范”“时代楷模”、感动中国2017年度人物、“最美奋斗者”个人等称号。2021年6月29日荣获“七一勋章”。

半个世纪前的中国,在豫、晋、冀三省交界处,十万林州开山者,历时十年,绝壁凿石,挖渠引水,一条红旗渠蜿蜒在太行之巅。同一时期,在黔北的莽莽深山里,也有一位叫黄大发的年轻人,带领草王坝村村民修渠,历经36年的波折,凭借人力,硬生生地绕三重大山、过三道绝壁、穿三道险崖,修成了这条遵义的“红旗渠”,村民称它“大发渠”。从此,草王坝村迎来命运的转折。

“从我当大队长开始,我就决心为村民干三件事:引水、修路、通电”

草王坝村(现已与周边村合并为团结村),深处贵州省遵义市大山腹地。

没有什么词比“山高水远”更适合描述它。最高的山海拔1400米,最低的600米。西面的螺蛳水河,距村子不过六公里,但一层层屏障,将水源生生隔开。

全村石漠化严重,灌溉和人畜饮水要么靠山坡自渗水,要么守着一口“望天井”不分昼夜地排队挑帶有黄泥的水,接一担水往往需要等一个多小时。如果想要喝山谷小河里的水,那么上下山一趟就得4个多小时;没有水,种水稻就是天方夜谭,直到1992年,村民仍然不知道白米饭的滋味。他们只能在干裂的土地上种玉米,一日三餐吃着“苞谷沙”——玉米粒磨碎蒸的“饭”。“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有办法早就有了,老天爷不长眼,咱们村就是没水的命。”人人叫苦不迭,可就是没办法,很多人干脆认命。

但有条汉子不认命。

1935年出生于草王坝村的黄大发,自幼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24岁,黄大发光荣入党,这一年,他被全村推选为大队长。这一干,就干到了70岁。

“从我当大队长开始,我就决心为村民干三件事:引水、修路、通电。”意气风发的年纪,黄大发撂下了“狠话”。他决定带领村民兴建水渠,将螺蛳水河的水引入草王坝村。

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淳朴农民,他们放下锄头,举起锤子,离开贫瘠的土地,踏上悬崖和峭壁。可现实却无比残酷。

不懂技术,测量仅靠竖起竹竿,两边人用眼睛瞄;缺乏水泥,沟壁直接糊上黄泥巴作数;没有工具,操起锤子钢钎靠蛮力凿;没有导洪沟,沟渠不盖板,洪水一来,本来脆弱的沟渠被冲得稀巴烂……

烂了重新修,还没修好又烂了。修修补补十几年,办法想尽,可水就是进不来草王坝村。全村人喝水的梦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被反复拉扯,最终还是破灭了。

他四处求学水利技术,一听说哪里有在建的水库沟渠工程,背着干粮就匆匆上路

多少次,黄大发徘徊在螺蛳水河旁,听着“哗哗”流水声,想着水过不来,饭吃不上,村里的光棍一大把……山间上的那道废渠,像黄大发心头的疤。

“黄书记,是大米饭好吃,还是你们草王坝的苞沙饭好吃啊?”在一次全乡大会聚餐时,干部不经意间的一句戏谑,深深刺痛了黄大发。当时的他坐立不安,嘴里的饭难以下咽,心里酸楚得想哭,“听了我很难受,我恨啊,可泪水只能往肚子里掉”。

“没有文化就没有方向,光靠蛮干,注定修不成功。”只有小学文化的黄大发,在第一次修渠失败后痛心疾首,他暗自下决心:学技术。那些年来,黄大发四处求教,自学水利技术。一听说哪里有在建的水库沟渠工程,他背着干粮就匆匆上路。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无论要翻几座大山、要蹚几条大河,他都徒步过去,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学。

1989年,54岁的黄大发来到枫香区水利站,申请跟班学习水利技术。水利站给了他一个辅导员的身份,就是在工地递上传下,给技术员打杂。“印象中,他上课总是很积极,不懂就问,当时他甚至连20公分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水准仪上的正、负刻度代表什么含义,整个白纸一张,但他从不怕别人笑话。”时隔多年,当时一起在水利站学习的刘关刚对那个执着的老汉记忆犹新。

不识字,黄大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不懂测绘,他就缠着技术员就着图纸讲解;不会用工具,他就在一旁专心看别人怎么用……年过五旬的黄大发谦逊得像个小学生。3年的时间,他从零起步、从头开始,掌握了许多修渠的知识。

“修不好我把名字倒过来写,水不过去,我拿命来铺”

1990年,大旱。100多天,草王坝村滴雨未下。黄大发手一挥,脚一跺,心一横:“再修一次渠!”

这年冬天,寒风怒号,折胶堕指。从草王坝村通往县城的崎岖小路上渺无人烟,可有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在这条小路上走了整整两天,黄大发要去县水电局给饮水工程立项。

走到县水电局时,局领导当天下乡了,不在单位。黄大发就打听到县水电局副局长黄著文的家庭住址。晚上7时,黄著文回到家。在家门口,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冻得红一块紫一块……

“我是草王坝村的村支书黄大发,来找你给我们村的饮水工程立项。”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进屋说。”

“我想着天气这么冷,领导应该在单位或者在家里,没想到下乡了……”

终于,经过专业测绘和精心谋划,草王坝水利工程批复了!县、乡政府从当时拮据的财政里划拨了6万元资金和19万公斤玉米。可水利站要求:如果村民们能凑齐1.3万元作为规划押金,技术人员就能马上到位。

明知筹钱很难,但黄大发一声没吭,当天就火急往村里赶。回村后,他立即开动员会,挨家挨户做工作。尽管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可当黄大发再次提出要动工修渠引水时,村民们还是兴奋得像炸开了锅:“黄支书,我们跟着你干!”

村民们迅速行动起来,凑不出钱的就借钱,借不到钱的就卖东西换钱,一叠叠皱巴巴的零钱交到黄大发手里。黄大发流着眼泪立下了军令状:“修不好我把名字倒过来写,水不过去,我拿命来铺!”

他二话不说,将麻绳紧紧地绑在自己身上,让人拉着吊下悬崖

1992年春天,黄大发带领村民一头扎进深山开工凿渠,沉寂多年的大山再次沸腾了。

开工第一天,头炮就打“哑”了。石头砸烂了山下村民家的香火位,“村民骂我,要打我,还要拉着我跳崖。”黄大发只好挨家挨户赔笑脸、赔损失。

放炮需要炸材,黄大发就去很远的李村买了背回来。脚底磨破了皮,汗水湿透了衣,无论磕绊摔跤,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坚持如一。

修渠需要水泥,得去城里拉回来。有一次行至途中,天降暴雨,车陷入泥潭,进退不得。天黑了,黄大发叫司机到人家里找睡处,自己却睡在水泥包上,被蚊虫咬了一夜——他怕这“宝贝”被偷。

绝壁凿渠,每一处都充满未知和危险。擦耳岩是最险的一段,壁立千仞,岩壁中间有个凸起,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前面情况,悬崖上没有树枝,全是秃岩,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擦耳岩段的测量需要人腰上拴着缆绳,一尺一尺地放下去,悬在绝壁外。由于太过“玩命”,专业的技术人员说“太危险了,给多少钱都不干”,村民们也心惊肉跳不敢动工。在最需要担当的关头,57岁的黄大发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二话不说,将麻绳紧紧地绑在自己身上,让人拉着吊下悬崖,负角度之下,谁也看不见落到悬崖背后的黄大发是否安好。

直到他大喊几声,村民才知道他没事,年轻的小伙子也鼓足勇气,纷纷滑下悬崖。仅仅用了三个月,村民们就用最原始的方法“飞岩凿石”,测量完擦耳岩、大土湾岩、岩灰洞岩这三个300米以上的垂直绝壁。

日复一日不停歇。每天,黄大发带着200多人的队伍进山,施工队在前面凿壁打槽,村民们在后面挑土砌堡。早上出门,提一罐苞沙饭,中午捡点刺刺草草点火烧热,囫囵吞下去,渴了就舀两碗河水,碗一甩、罐一扔,转身又往工地去。为了抢进度,他们不分昼夜寒暑,每天坚持苦干到天黑,才打着灯笼火把手牵手地回家。有的干脆就睡在石窝里,等天明再干。

水渠一尺一米延伸,清澈的河水渐渐爬上了悬崖、峭壁、陡坎。1995年,这条主渠长7200米,支渠长2200米,地跨3个村10余个村民组,绕三重大山、过三道绝壁、穿三道险崖的“生命渠”通水了!

通水那天,山崖上、水沟边,人山人海,鞭炮声、鼓掌声,不绝于耳,杀猪摆席、搭台庆功,好不热闹,这是草王坝人最高兴的一天!村民拥簇着黄大发上台讲话,他沉默良久,欲言又止,眼泪顺着黝黑、皱褶的脸庞哗哗往下流。60岁的黄大发哭得像一个孩子。

1995年春节,草王坝家家户户把平日舍不得吃的新米煮上一大锅“敞开干”。捧着白米饭的黄大发再次落泪了,他哭得十分伤心:“这香喷喷的白米饭,我的女儿和孙子永远吃不到了……”

黄大发的二女儿黄彬彩是在1994年离开人世的,时年22岁。那时修渠正到要紧处,黄大发一头埋进深山。黄彬彩突然病倒了,游医检查后说是肾炎。“她全身都肿了起来,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喊痛。”黄大发的妻子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女儿当时叫痛的模样,每每谈起,眼泪都止不住地掉。没钱去医院,只能吃草药。采的草药吃了90多天,黄彬彩最终还是没能撑住。“那天日头还没到中天,就听见有人在山脚远远地喊。”声音传上来,是女儿没了,黄大发两眼一黑,差点从悬崖上栽下去。

令人悲痛的是,仅仅几个月后,黄大发13岁的大孙子突发脑膜炎,病来得急,等全家人从工地上赶回家,孩子已没了气。

“打岩引水造梯田,穷村变成金银窝”

草王坝有水了,重要的是如何發展。

水通之后,黄大发带领村民开展“坡改梯”。农闲拼命干,农忙抽空干,草王坝村的稻田从240亩增至720亩。昔日的荒山秃岭上,10万株温州蜜橘、李子已经开始有收益,家家户户的猪、羊、牛、马、鸡、鸭也大大增加……

通渠的那一年,草王坝也通了电,不少人家里买了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通电那天,村民们通宵开着灯,一直唱啊跳啊,高兴得睡不着觉。紧接着又修了通村路,通路那天,大人领着小孩在路上跑来跑去,蹦跶着不想停下来;再往后,黄大发带领村民盖起了小学。

黄大发的儿子黄彬权从1997年起在村里当代课教师,待遇不高。2003年,他到县里去打工,两天的工资就抵得上当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哪知道没过多久,黄大发来县里找他了。“父亲对我说,村里面缺老师,让我回去。”黄彬权不想回,但更不愿为难父亲,最终还是跟黄大发回了家。2006年,因为待遇问题,他再次进城打工,又被黄大发劝回。自此,黄彬权再也没有离开草王坝村。

通了水,多了田,村里的经济状况渐渐好转,有编制的正式老师也逐渐进驻。20世纪90年代至今,村里考出了20多个大学生。村民形容这是“水通人发”。

黄大发从支书位置退下来至今已有十来年,可他并没有闲着。张家院子坐坐,李家院子摆摆龙门阵,大道理讲,小道理谈。他的心始终系着村子,想让草王坝这个穷窝窝早点富起来。

“种蔬果效益高,但一开始群众观念难转变,以往温饱有余才搞点果木,我就带头栽上了柚子。”黄大发说。在他和村“两委”的努力下,村民正逐步改变传统的种植结构,全村现有核桃5200多亩、柚子650亩、海椒2000亩,牛羊养殖大户超过30户。小青瓦、坡面屋、穿斗枋、转角楼、雕花窗、白粉墙……2016年底,草王坝村农民年人均纯收入突破6500元。

2016年底,新农村政策在遵义市播州区平正仡佬族乡开始执行。得益于“大发渠”的水源,黄大发所在的团结村350余户,1200余人免于搬迁,原地建设回迁。“不怕山高石头多,苦干就能把贫脱,打岩引水造梯田,穷村变成金银窝。”幸福的歌谣在草王坝传诵不绝。

“公家的水泥一碗也不能贪”

1992年底,新上任的乡长商顺模十分奇怪,为何草王坝村一半以上的户数姓徐,这么多年却选择一个姓黄的人做支书?

“是公心!”每每谈起老支书,70多岁的老党员徐开伦都竖起大拇指。“对他来说,公家的事怎么硬都行,自家的事怎么软都成。”现任安顺市委副书记吴刚平跟黄大发打过几次交道。

黄大发老伴徐开美说,修渠时水泥堆成山,家里的灶台破了,她想要一碗水泥补补,被黄大发坚决拒绝,“公家的水泥一碗也不能贪”。

“那时候买炸药水泥,过他手的钱有二十来万,硬是没出过一分差错。”往事历历在目,村里的老会计杨春有拍着手说。修渠时工地上天天要钱付账,三天两头两人就往镇财政所跑。住,就住3元钱一晚的旅社;吃,就将就一碗饭,不然就一块泡粑。

时光逝去,但初心不变、本色不改,退职后黄大发仍然带领村民修沟补渠。“只要是黄支书带头决定的事情,我们二话不说就跟着干。”一呼百应,村民们将渠取名为“大发渠”。

2014年10月,照习俗,黄大发提前一年过八十大寿。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活了80岁,最远的地方就去过遵义市,我想有生之年去省城看看。”

去省城的当天,黄大发和妻子特地穿了一身新衣服,帽子洗得一尘不染。陪同的乡干部徐飞还没到,老两口就早早等在路边。到了贵阳,黄大发既没去景点,也没去商场,而是要求直接去省委。“老支书在省委有相识?”徐飞心里一阵嘀咕。进了省委大院,黄大发却不进大楼,根本没有找人的意思。“就见他挺起腰,注视着大楼,还有远方飘扬的五星红旗,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老共产党人的初心!在黔北深山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的黄大发,在耄耋之年,想来省委看一眼,看看党组织到底是什么模样。

当天,黄大发就回草王坝了。回途车上,徐飞问:“老支书,落心了没得?”

“落心了。”黄大发说。

“我的生命到哪一天,就干到哪一天”

几十年来,黄大发心里装着的全是老百姓的事儿,而他自己的生活则过得像那渠水一样清俭。

2018年以前,黄大发一家还住在梁柱已经发生歪斜的老房子里。2017年村里开始实施分批次危房改造项目,黄大发总是把改造的名额一让再让,硬是把自家拖到了最后一拨。

对于黄大发而言,老房子承载了乡亲们太多的恩情。身世坎坷的他自幼吃着百家饭,在乡亲们的帮衬下一点点长大。24岁那年,黄大发家的土坯房坍塌,靠着大伙儿“众筹”来的100块现金和出的力气才盖起了新房子,一住就是大半輩子。

这份恩情黄大发记了一辈子。24岁申请入党时,他才在夜校学习识字不久,对照着字典,一笔一画地在申请书上写下:“我要求入党,以后是为人民全心全意服务到底,帮群众当好勤务员,不怕牺牲、不怕困难、不怕流血……我的生命到哪一天,就干到哪一天……”这份入党誓言,黄大发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如今他的老房子被改造成了“党代表工作室”,各地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一有空,黄大发就会去给他们讲讲修渠的故事,语言简单却铿锵有力:共产党员就是要务实贡献,要多实事,要有担当,不畏难。

2021年6月29日,86岁的黄大发在人民大会堂接受表彰,当习近平将勋章授予他时,他几度抿住嘴角,难掩激动的心情。7月1日,谈及刚刚获得的“七一勋章”,黄大发说:“我非常激动,也非常开心。这个勋章不是给我一个人的,而是给每一个流过汗的修渠人的,我只是一个代表。这个勋章不只是荣誉,还有责任和担当。我回去以后还要多给老百姓办事。”

黄大发的一言一行也在无形之中影响着外孙况维,况维说:“他这种做事的方式方法对我影响很大,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个共产党员,只要能干,就要干到干不动的那一天。”在外公的影响下,况维也准备申请入党。

(责编/黄梦怡 责校/彭思贝、李希萌 来源/《86岁的“七一勋章”获得者黄大发:不能歇,我还要搞建设》,杨菲菲/文,《新京报》2021年7月2日;《当代愚公黄大发:36年绝壁凿渠为村引水,年过八旬坚持巡渠》,冯群星、宋凌燕/文,《南方都市报》2021年6月30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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