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89年的档案：早期中共北京市委书记的故事

2021-08-23马丽颖

北京纪事 2021年7期

《青春之骏》电影剧照

莫斯科，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就是一个神圣而令人向往的地方。它常常出现在奶奶和爸爸的故事中，“你爷爷曾经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父亲曾经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了几十年，但由于历史条件不允许，前苏联的政局动荡，档案封存和保密，未能实现。

先烈名片

马骏（1895-1928），吉林宁安（今属黑龙江省）人。1915年考入天津南开学校。少年马骏饱读诗书，青年马骏追求真理。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当选为天津学生联合会副会长兼执行部部长。同年9 月与周恩来等组织觉悟社。1925 年受党派遣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大革命失败后奉调回国，是1927 年接班李大钊继续在北京主持工作的人，任中共北京临时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1927年12 月被捕，1928年2月牺牲，享年33岁。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五四浮雕”上振臂高呼者的人物原型，就是马骏。

革命家庭的“奢望”

我的家庭是个革命家庭，我的祖父马骏烈士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五四运动著名活动家，东北地区党组织的创始人之一，周恩来、邓颖超的亲密战友。

1925年10月，党组织派遣马骏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在中山大学，马骏系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并担任中山大学学生公社书记职务，负责党务工作。在中山大学，马骏同邓小平、乌兰夫、杨尚昆、伍修权等为同期同学。

1927年，蒋介石和汪精卫先后背叛革命，国民党在全国范围内疯狂屠杀和逮捕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当年4月28日，中共北方区委领导人李大钊等20位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惨遭杀害，北京的黨组织遭到重大破坏。1927年夏，受党的指示，马骏临危受命，秘密回国。他先到武汉，后经上海、天津抵达北京，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就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兼组织部长，负责恢复北京地下党组织的工作。在马骏等同志的努力下，北京党组织很快得以恢复。正当马骏全力以赴开展工作时，1927年12月因叛徒出卖不幸被捕。在狱中，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他大义凛然，坚贞不屈，表现出了一个共产主义战士视死如归的崇高革命气节。1928年2月15日，马骏被奉系军阀杀害，英勇就义，时年33岁。马骏牺牲后，回族民众冒着生命危险，把他安葬在北京朝阳门外南下坡（今日坛公园内）。

1945年在党的七大，马骏被追认为革命烈士。1951年，北京各界为马骏举办了隆重的公祭仪式。几十年来，每逢烈士牺牲日，马骏烈士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都要举办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周恩来和邓颖超生前曾多次接见马骏家属。1987年，中共北京市朝阳区委、朝阳区人民政府受北京市委托重修马骏墓时，邓颖超亲自审定了方案，并著文纪念，高度评价了马骏的一生。

1995年，中共北京市朝阳区委、朝阳区人民政府确定马骏烈士墓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并建立了马骏半身铜像和马骏纪念室;2001年，马骏墓被确定为北京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年清明节和烈士牺牲纪念日，都会有少先队员和各界青年前来瞻仰烈士墓。

马骏烈士诞辰120周年之际，纪念画册出版时，我们收录了俄罗斯档案的部分内容，丰富了马骏一生的资料，填补了空白，告慰先烈的同时，告慰奶奶及一直追寻马骏事迹的父亲、母亲。

多年来，马骏烈士的档案资料由于牺牲得早，有很多缺失和空白，尤其是在莫斯科中山大学部分资料几乎没有，是很大的遗憾。父亲在世时经常和我们讲，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你爷爷在俄罗斯的档案资料，爷爷短暂一生的轨迹就完整了，有机会一定要去查找。我们常常从同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中共领导人的回忆录中，也曾在蒋经国的回忆录中寻找蛛丝马迹，了解一些中山大学的生活和学习，但是关于爷爷的资料几乎没有。

1961年在周恩来总理的亲切关怀下，由中国革命博物馆、天津历史博物馆，东北烈士馆及马骏烈士亲属组成的文物征集小组，沿着马骏烈士的足迹追寻遗物和档案，他们在北京、天津、黑龙江、吉林等地寻找部分档案资料，唯一遗憾的是无法到莫斯科去寻找马骏烈士的足迹。几十年来，中俄关系不断变化，俄罗斯档案管理很严，对华一直没有解密，我们曾经通过各种渠道查找，均无结果。渐渐地，去俄罗斯查档几乎成了我们的奢望。

俄罗斯寻访

2014年，我打听到毛泽民烈士的外孙曹耘山主任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已经打通了赴俄查档的通道，并且已经组团查档，带回了许多珍贵的档案资料。我尽快联系到曹主任，确定了寻找档案的流程，填写了马骏烈士及胞弟马骅的简历发往莫斯科，由中俄文化交流中心的李宗伦主席亲自翻译、查询，顺利地查到了马骏兄弟二人的档案，并将查询内容发到我的邮箱。

关于李宗伦的PDF

耘山兄：马骏、马骅兄弟的个人档案，已在俄罗斯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找到。

以下是档案中的内容：

1 马骏化名：马天安，马光道，龙文云

俄语名：Мархлевский. Ма Цюн. Ма Тянан. Ма Гунто. Лун Вонюн

档案号Ф495 ОП225 Д1977 共16页：

1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证。（俄语）

2 莫斯科中山大学入校学生情况调查表。（俄语）

3 俄文手写的个人调查表。

4 莫斯科中山大学研究生表格。

5 莫斯科中山大学调查表。

6 俄语手写履历。

7全俄共产党（布）党员登记表（俄共中央统计局）。

8 马骏手稿：“党员历履调查表”。

9马骏手稿：给联共“孙大”支部委员会的转正申请“自愿书”。

10 支部书记给马骏转正的意见（俄语）。

10 莫斯科中山大学“党员批评计划案（中俄文）马骏为第八组，学生证60号。

11--12 ：中文手稿：”马骏同志传略 “（其中有为纪念马骏，将中大学生俱乐部改名为马骏俱乐部）。

13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党员评语（俄文）1926--1927学年。

14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党员评语（俄文）1926--1927学年俄语手书，支部书记。

Ситников

15--16 旅莫中国国民党支部党员调查表。

马骅化名：王化、马光远。

俄语名：Чернышев Ма Хуа . Ма Тоу. Ма Гуанюан. Ван Хуа

档案号Ф495 ОП225 Д2381 共13页：

1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证。（俄语）

2 马骅手稿：给共产国际东方部的信。

3 俄文便条。

4 莫斯科中山大学入校学生情况调查表。（俄语）

5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党员评语（俄文）1926--1927学年。

6 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党员评语（俄文）1926--1927学年俄语手书，支部书记。

Ситников

7 党（团）员批评表（中文）。

8-9 旅莫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支部党员团员调查表。

10--13 旅莫中国国民党支部党员调查表。

以上是个人档案的内容，我已将家属提供的材料翻译成俄语，我会和档案馆的中国问题专家在其他相关的档案中继续寻找更多的线索和史料。

俄罗斯档案查询有非常复杂的审核流程，李宗伦主席各方协调，以最快的速度查到档案，档案已经由俄罗斯国家政治历史档案馆馆长将马骏、马驊档案调出，缩短了我们在俄的宝贵时间。在曹主任和李宗伦主席的精心安排下，我和侄子马嘉带着亲人的重托前往俄罗斯，追寻爷爷的足迹。

莫斯科发现

2014年 10月，我们顺利到达莫斯科，第二天一早，便安排我们前往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当馆长把装有马骏烈士档案的柜子钥匙交到我手上时，我已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据奶奶生前跟我说，爷爷特别喜欢孩子。

我将开启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柜子，是珍贵的历史档案，是与爷爷对接，是触摸历史，是亲人89年的期盼！我心里默念着：“爷爷我终于看到您的笔迹了！”捧着这发黄的档案，感受到每张纸的信息，都是爷爷亲笔填写，是爷爷的信息。因为几十年来，在这个家里爷爷从未离开过，我不禁感动于俄罗斯档案馆对档案的精心管理和保护，谢谢他们使我们能有机会对接历史。

遠赴莫斯科探求马克思主义真理，是马骏短暂一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档案中的重大发现是马骏的入党时间和地点：1920年在上海入党。活动地区：北京、上海、南京、济南等地。引起了党史部门的极大重视，原来一直以为马骏是北方区委，与李大钊在一起的。没想到马骏是在上海入党，并且在上海还有许多活动，为党史部门研究党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和证明。

其次，是马骏的民族观研究。马骏提出的“各族人民团结起来”“回汉族联合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只有共产党领导下的无产阶级专政才能使各民族达到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平等，才能彻底地解决民族问题”等观点，对于我党乃至后来我国民族团结、民族平等、各民族共同繁荣的民族政策的形成有一定的启示。

从青年爱国者，到坚定的共产党员，从自述的无政府主义者到马克思主义者;从接受、选择马克思主义的先进知识分子，到中国共产党的早期成员;从东北地区马克思主义的最初传播者，到远赴莫斯科进一步探索革命真理的莘莘学子;从白色恐怖中临危受命秘密重建党组织的北京市委负责人，到拒绝威逼利诱、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共产主义战士……马骏的人生及思想演变递进过程，有迹可循。

马骏的人生及思想演变递进过程是中国先进分子接受、选择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也是百多年来中国各民族优秀儿女努力追寻，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过程。因此，档案的发现为我们全方位地、更深刻地认识解读马骏这一中共早期革命先驱，“回族革命家马骏烈士思想轨迹研究”，对于党史研究、党建研究中的中共早期党员队伍构成及早期中共北方党组织的建立，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研究价值。

在李宗伦主席的陪同下，我们找到了莫斯科中山大学遗址（现在俄罗斯哲学研究所）。

中山大学位于莫斯科市沃尔洪卡大街16号，是一栋四层楼房。尽管当时苏联的经济尚很困难，但是却给这些来自远方的国共两党的革命青年以很好的生活保障。更让他们高兴的是，在十月革命的故乡，他们不仅可以系统地学习马列主义理论，可以自由地讨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问题，还可以自由地开展党团活动。

同期到莫斯科的国共两党的学员有310多名，其中，中国共产党的学员有张闻天、王稼祥、邓希贤（邓小平）、陈绍禹（王明）。

针对当时国际国内的形势，学员们毕业后可能要从事地下秘密工作，所以学校对学生档案严格管理，对各种资料严格保密。校方极少给学生照相。在那里，校方给每位学生起了一个俄文名字。邓小平叫“多佐罗夫”，马骏叫“马尔赫列夫斯基”，为了地下工作的需要，马骏曾用名“马天安”“马光道”等化名。

校园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连院子里的花坛都没有变，我拿出一个小袋子，抓了一小把花园白色的小石子，捧了两把校园的土包起来，我把它带回北京，埋在爷爷的墓前，告慰英灵，爷爷一定想念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定想念曾经的同学、战友。校园对面是一个东正教教堂和花园，爷爷当年和同学们常常在那里辩论、探讨，爷爷对民族问题的演讲，曾经感动和影响了许多学生，也发生在那里。

89年前，这里曾经有一批中国学生，为了挽救中华民族于危难，寻求真理，来到俄罗斯，系统地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他们是中国最早的探路者，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

马骏烈士兄弟二人曾就读这里，1926年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期间，曾就宗教、回汉民族关系这样复杂的问题，明确阐明过自己的认识——特别懂得宗教在人民中的深远传统和习惯力量。“只有共产党和苏维埃政权才能真正彻底解决民族问题，使各民族达到政治上、文化上、经济上的平等地位。”

我们曾看望过伍修权同志。当时，年事已高的老人看到照片一下认出“马骏”，道出老同学名字的声音洪亮，“是我莫斯科中山大学同学”，“很能讲演，非常优秀，非常活跃”。马骏曾任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公社书记，也是中山大学学生俱乐部的创始人，曾发表过多次讲演。1928年，马骏牺牲后，莫斯科中山大学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并命名中山大学俱乐部为“马骏俱乐部”。

未尽的寻找

在俄期间，我们得到了许多朋友的帮助，并得到信息，发现疑似马骏视频资料，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连照片都不能照，能有视频资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我们来到俄罗斯国家影像档案馆继续查找，影像档案馆的查询异常艰难，如从大海中捞针一样，虽然我们暂时还没有拿到视频资料，我想一定会找到，追寻的工作还在继续，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史料发现，为中共党史及爱国主义的传承尽责。

俄罗斯回来，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位于日坛公园的马骏烈士墓地，将他的档案、中山大学校园的小石子和黑色的土带到爷爷的墓前，向他汇报;也向一直追寻马骏足迹的父亲汇报。此后，我把爷爷的档案交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盼望早日由党史部门将马骏烈士1920年在上海入党的史实写入党史。

查檔工作还在继续，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公共档案、工作档案等等还没有查到，任重而道远。在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内，承载着我们希望的档案等待回归。我们也在期盼着，更多的中国共产党先驱们的珍贵档案资料回到祖国，逐渐还原历史。历史没有忘记他们，档案在为他们证明。

我非常感谢曹耘山主任和李宗伦主席坚持数年红色追寻的精神，不仅为我们的亲人寻找到了珍贵的档案，也在为国家和我党补白珍贵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