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吹哨:公司治理机制重大创新
2021-08-23崔学刚王蔚桐
崔学刚 王蔚桐
【摘要】会计吹哨在揭露企业舞弊、违规、欺诈、侵占等行为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已成为公司治理的“利剑”。 吹哨人的性格特征与道德认知、对组织与职业的责任态度、对吹哨行为的认知, 以及吹哨人的年龄、种族、性别和工作时间等个体特征都会对吹哨意愿产生影响; 违规行为的严重性、受组织倚赖或默许的程度、对违规行为掌握的证据强度和可信度会直接影响被吹哨的概率; 违规者的权力和社会网络对吹哨的效果与后果具有决定性影响; 企业组织结构和运营特征、文化氛围、对吹哨行为的奖励或报复等对吹哨行为具有重要影响; 会计吹哨受理机构在处理吹哨案件过程中表现出的独立性与监管质量、对吹哨信息的反应以及对吹哨人的保护程度等行为特征都会对会计吹哨的积极性产生关键性影响。 此外, 会计吹哨会对企业与吹哨人产生一定的影响。 本研究可为完善我国会计吹哨制度提供借鉴和参考。
【关键词】吹哨;企业舞弊;监管;治理机制创新
【中图分类号】F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1)15-0067-8
随着资本市场和企业组织的发展, 包括财务欺诈在内的企业舞弊已成为危害公共利益、影响资本市场健康发展的“毒瘤”。 传统舞弊发现机制主要包括审计、媒体追踪和监管机构监管等, 随着实践中“吹哨”现象的出现, 吹哨已经成为公司治理和资本市场监管的“利剑”。 自2008年起, 我国开始探索会计领域的吹哨制度建设, 目前已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然而, 在我国的制度和文化环境下, 一方面, 吹哨顾虑较多, 积极性不够; 另一方面, 滥用吹哨甚至恶意中伤事件时有发生, 存在社会危害。 因此, 科学有序地进行吹哨制度建设, 对于充分发挥吹哨的治理功能, 同时限制吹哨的不利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将从学术层面探讨与会计违规、企业舞弊相关的会计吹哨行为及其规律, 试图为我国会计吹哨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提供借鉴和参考。
一、会计吹哨与吹哨制度
所谓“吹哨”(Whistle-blowing), 顾名思义就是发出哨声, 这一提法源于英国警察在发现不法行为时吹警哨示意, 提醒民众注意的做法。 在学术上, 吹哨主要指的是知情的相关人员将所在组织中涉嫌违规的信息根据一定的程序向特定机构检举告发, 也即实践中的内部人举报行为①。 Miceli和Near[1] 提出, 吹哨是指组织成员向能够做出有效行为的个人或组织揭发违法、不道德或违反规则的行为。 它强调吹哨行为需包含四个要素: 吹哨行为的发起人、违规或不法行为、违规或不法行为的当事人、吹哨信息的接受者。 Jubb[2] 从吹哨人的身份角度对吹哨行为的外延进行了扩展, 认为并非只有组织成员可以作为吹哨人, 社会公众的任何一员——记者、组织的客户等, 只要能够接触到组织内部信息, 发现已有的或者潜在的不恰当行为, 并对此类信息进行披露、公开, 都可以归为吹哨行为, 例如: 社会性媒体曝光公司丑闻, 与违规公司有过法律、咨询、审计业务往来的相关利益方曝光该公司的违规行为等。
会计吹哨则主要是指会计人员针对会计违规行为的识别和举报。 会计吹哨的研究对象通常是企业会计人员和审计人员, 他们更容易接触到资产挪用、财务欺诈等违规行为, 同时具有更强的识别能力; 监管者对会计从业人员及时发现并举报违法行为有较高的期望。 会计违规行为包括资产挪用、腐败受贿、编制虚假财务报告、银行账户可疑、盈余管理、税务欺诈、违反道德准则、违反会计准则等。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明确表示, 企业内部的会计人员可能掌握着有关欺诈行为的重要线索, 并在监管部门的调查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3] 。
当前吹哨已经成为治理企业舞弊的“利剑”, 在企业和资本市场监管②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根据《2020年全球经济犯罪调查》披露, 以24个月为考察期, 在全球所有的企业与社会组织中, 约有47%的被调查企业会发生资产挪用、行贿受贿以及财务欺诈等经济犯罪行为; 而在被爆出的舞弊案件中, 有46.2%因企业内部人(一位或多位)提供线索而案发, 这一比例远高于通过正式的审计手段(19.4%)與内控手段(23.3%)揭露舞弊案件的比例。 我国自党的十八大以来的党组织巡视实践中, 就被巡视单位的财务舞弊发现效率来说, 巡视效率远高于其他任一类型的监管手段, 这主要得益于内部人举报机制的充分运用。 可见, 建立健康有效的内部人吹哨制度, 对于企业舞弊治理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 这一问题已得到监管部门和学者的广泛关注。
吹哨制度探索源自美国, 最早可以追溯到美国1863年通过的《虚假申报法案》, 该法案正式立法保护举报个人和政府部门不正当行为的吹哨人。 在会计吹哨方面, 美国1934年的《证券交易法》、2002年的《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OX法案)、2010年的《多德—弗兰克法案》都对会计吹哨作出了较为详细的规定。
在我国, 《宪法》规定公民拥有检举的权利, 面对政府公职人员失职、渎职等行为, 可以使用监督权依法举报, 以达到制约政府权力的目的, 这为会计领域的吹哨制度建设奠定了法律基础。 2008年5月财政部、证监会、审计署、银监会、保监会等五部委联合发布的《企业内部控制基本规范》(财会[2008]7号)以及2010年4月发布的《企业内部控制配套指引》, 肯定了内部举报在企业反舞弊中的重要作用, 以及建立吹哨制度在完善企业内部控制, 及时发现和处理舞弊、欺诈行为中的重要性。 2014年6月, 证监会发布《证券期货违法违规行为举报工作暂行规定》(证监发[2014]53号), 标志着吹哨制度正式成为资本市场监管机制。 2019年9月, 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强和规范事中事后监管的指导意见》(国发[2019]18号)中指出, 应构建协同监管格局, 发挥社会监督作用, 建立“吹哨人”、内部举报人等制度, 保护举报违法违规行为的有功人员, 这标志着我国在吹哨制度建设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2020年, 证监会修订了《证券期货违法违规行为举报工作暂行规定》(证监会公告[2020]7号), 对吹哨行为进行了界定和说明。 上市公司也纷纷制定内部举报制度, 以完善公司治理。 截至2021年7月15日, 已有100多家上市公司公告了公司内部举报的具体渠道以及配套的举报程序。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 我国会计领域的吹哨制度建设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然而, 会计吹哨制度建设任重而道远, 还有很多理论与实践问题没有解决。 加强会计吹哨行为及其规律研究, 对于完善我国会计吹哨制度具有重要意义。
二、吹哨人特征影响会计吹哨意愿
吹哨人特征主要包括性格特征与道德认知、对组织与职业的责任态度、对吹哨行为的认知以及其他个体特征等。 这些吹哨人特征会直接影响会计吹哨的意愿。
1. 性格特征与道德认知。 有关吹哨人性格特征及道德认知的研究维度主要包括吹哨人的“大五人格”(外向性、宜人性、责任心、情绪稳定性、对经验的开放性)、是否具有马基雅维利主义、个体归因倾向、道德认知、个人的道德立场(理想主义或相对主义)等。
Menk[4] 研究了吹哨人性格特征与吹哨意愿的关系, 发现外向性、责任心与吹哨意愿呈正相关关系, 宜人性(具有信任他人、共情的特点)与吹哨意愿呈负相关关系, 情绪稳定性、对经验的开放性与吹哨意愿的相关关系不显著; 但是, 由于“大五人格”的五个维度不易区分, 各个维度之间有内在关联, 因此“大五人格”只能作为预测吹哨人性格特征对吹哨意愿影响的参考。 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性格特征也与吹哨意愿相关, 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在判断是否吹哨时, 较少关注吹哨的道德意义, 而将个人利益放置在重要的考虑位置, 当会计违规行为纯粹是一个道德问题时, 其吹哨意愿显著降低[5] 。 个体归因倾向也会影响吹哨意愿, Curtis和Taylor[6] 研究了个体归因倾向与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发现具有内部归因倾向的人往往将事件发生的原因归结于个人因素, 具有外部归因倾向的人则将事件结果归因于环境因素。 具有外部归因倾向的员工即使发现违规行为, 也会认为无法凭借一己之力使吹哨成功, 而具有内部归因倾向的员工相信自己的行动能直接影响吹哨的結果, 因此对于吹哨更积极。
吹哨行为一般具有亲社会特征, 而亲社会特征往往与道德认知有关。 Latan et al.[7] 研究了员工道德认知与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发现道德认知水平高的员工更容易识别不道德行为, 具有更强的正义感和吹哨意愿, 但是在吹哨过程中的非理性情绪(如恐惧、愤怒)可能会干扰道德判断和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此外, 还有学者区分了两种道德立场对吹哨意愿的影响, 具有理想主义道德立场的人更倾向于遵循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 认为对违反法律和道德规范行为进行吹哨符合社会公众期望, 并且相信吹哨的结果总是积极的, 违规行为或者不道德行为能够被纠正; 而具有相对主义道德立场的人在进行判断时更倾向于遵循自己的道德原则, 不在乎组织、环境的道德规范。 二者相比, 具有理想主义道德立场的人比具有相对主义道德立场的人有更强的吹哨意愿[8] 。
2. 对组织与职业的责任态度。 吹哨行为一般是吹哨人在组织环境下做出的决定, 因此吹哨意愿与吹哨人对组织和职业的责任态度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
组织承诺表示员工对组织文化和价值观的认同感, 以及为组织付出努力的意愿。 Taylor和Curtis[9] 研究了组织承诺与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发现具有更强组织承诺的员工更愿意选择吹哨, 组织承诺的强弱与吹哨意愿强弱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 组织承诺强, 意味着此类员工对组织有较强的归属感, 如果发现不利于组织的违规行为, 会通过吹哨这种途径帮助组织尽早解决内部风险。 Somers和Casal[10] 研究了管理会计师组织承诺和内外部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发现管理会计师组织承诺与内部吹哨意愿之间呈曲线关系, 只有在组织承诺处于中等水平时, 内部吹哨意愿才会达到最高, 在组织承诺水平较高和较低时, 内部吹哨意愿都会降低; 但是, 管理会计师组织承诺与外部吹哨意愿之间并无显著相关关系。 同样, 从组织认同感角度出发, Seifert et al.[11] 研究发现, 当对组织的认同度更高时, 内部吹哨意愿更强。 Taylor和Curtis[9] 则发现, 会计和审计人员职业认同感的强弱会影响其吹哨意愿的强弱, 职业认同程度高的会计师, 往往在更大程度上遵守职业道德规范, 面对会计违规行为时更容易积极吹哨。
3. 对吹哨行为的认知。 吹哨人对吹哨行为的认知主要包括对吹哨行为本身的评价、举报违规行为的责任感、对吹哨行为成本和收益的判断。 Alleyne et al.[12] 发现, 员工个人对吹哨的正向评价与吹哨意愿呈正相关关系。 员工对吹哨行为的评价会对吹哨意愿造成不同的影响[13,14] , 在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亚洲国家, 吹哨行为代表着“不道义”, 尤其是对熟人的举报更不符合普遍的社会价值取向, 在这种文化影响下, 员工吹哨意愿会很低。 当个人意识到自己负有举报违规行为的责任时, 吹哨意愿会增强[7,10,12] 。 在形成吹哨意愿的过程中, 对成本和收益的判断会影响吹哨意愿的强弱[15] 。 吹哨成本主要包括因误报不实信息而接受惩罚、遭到违规者和公司的报复; 吹哨收益则主要包括因成功举报违规行为而获得名誉、职位晋升、货币奖励等。
4. 其他个体特征。 吹哨人其他的个体特征, 如年龄、种族、性别和工作时间等都会对吹哨行为产生影响。 Near和Miceli[16] 将吹哨看作一种组织异议行为, 由于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遵从多数意见, 更害怕因吹哨而招致报复, 所以当违规行为不为大多数人发现并举报时, 女性也更倾向于沉默。 Liyanarachchi和Adler[17] 发现, 吹哨人年龄和性别对吹哨意愿具有复杂的交互作用, 在年轻的会计师中, 男性比女性更可能吹哨, 在45岁以上的会计师中, 当因吹哨而面临的威胁逐渐增强时, 女性吹哨的意愿逐渐减弱, 但男性吹哨的意愿几乎不受影响。 然而, 也有学者得出相反的结论。 Kaplan et al.[18] 研究发现, 只有在吹哨要求匿名的情况下, 女性参与者的吹哨意愿才会强于男性参与者。 Erkmen et al.[19] 则发现, 女性会计工作者比男性会计工作者更容易对不道德行为进行吹哨, 年长的会计专业人士更有可能报告涉及财务报告的欺诈行为。 Andon et al.[20] 也发现, 当会计师年龄较大且接受过较多职业道德培训时, 其吹哨意愿较强。
三、会计违规行为特征影响被吹哨的概率
Near和Miceli[21] 将违规行为特征划分为三个方面, 包括违规行为的严重性、违规行为受组织倚赖或默许的程度, 以及对违规行为掌握的证据强度和可信度。 会计违规行为特征对被吹哨的概率有着重要影响。
1. 违规行为的严重性。 违规行为的严重性会影响被吹哨的概率, 在决定是否吹哨之前, 员工会对违规行为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进行预判, 面对更严重的违规行为, 员工有更强的吹哨意愿, 从而被吹哨的概率更高[20,22,23] 。 由于违规行为的严重性存在差异, 会计违规行为类型对被吹哨概率的影响也不同[22,24,25] 。 Kaplan和Schultz[26] 发现, 财务报表欺诈相对于盗窃行为更有可能被吹哨, 因为财务报表欺诈往往会比盗窃带来更大的货币损失, 对社会和资本市场造成的危害更大。
2. 违规行为受组织倚赖或默许的程度。 Near和Miceli[21] 提出, 如果违规行为是受到组织运行倚赖或者由组织默许的, 那么即使被吹哨, 组织采取解决措施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Robinson et al.[27] 认为, 财务报表欺诈行为很可能是公司和违规人员为了共同利益而合谋的结果, 公司对此有一定程度的倚赖或默许。 而资产盗用在多数情况下只对违规人员有利、对公司无益, 因此被吹哨的概率有可能更高。 这显然与Kaplan和Schultz[26] 得出的结论相反。
3. 对违规行为掌握的证据强度和可信度。 Brink et al.[28] 研究了吹哨员工对违规行为掌握的证据强度和可信度与其吹哨可能性之间的关系, 发现当证据不足时, 公司会设置内部吹哨奖励以鼓励个人进行内部吹哨, 这是一种避免外部吹哨风险的手段; 但是当证据强度和可信度较高时, 外部吹哨的意愿更强。 Brink et al.[29] 發现, 当证据强度较高时, 如果吹哨人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也知晓违规行为, 则吹哨的可能性更大; 当证据强度较弱时, 则没有这种效应。
四、违规者特征对吹哨后果具有决定性影响
1. 违规者的权力。 违规者在组织中的权力越大, 组织对违规者的倚赖性越强, 对吹哨人实施报复打击的概率越高[30] , 因此, 违规者会利用自己的权力使其在吹哨案件中获得保护[31] 。 如果吹哨人预感到吹哨不仅无果甚至还会带来报复, 其吹哨意愿就会降低, 从而吹哨的可能性也降低。 Gao et al.[23] 研究了违规者权力与员工吹哨意愿之间的关系, 发现当违规者权力更大时, 外部吹哨意愿要比内部吹哨意愿更强, 这是因为面对权力较大的违规者, 内部吹哨的成本较高, 而外部吹哨会提供更好的保护, 防止吹哨人受到权力较大的上级对自己的报复。
2. 与吹哨人的关系。 在亚洲文化中, 由于受到儒家伦理文化的影响, 人与人之间往往会形成紧密的社会关系网络, 这会导致发现违规行为的员工在决定举报前就考虑自己与违规者的个人关系。 此外, 儒家伦理文化还强调等级从属关系, 在等级体系中, 下级必须尽可能服从上级指挥, 扩展到组织中就是组织成员永远都应该服从上级领导的指挥, 并坚持绝对的忠诚。 因此, 在此类强调人际关系、等级和忠诚的文化氛围中, 违规者与吹哨人的关系越紧密, 被吹哨的可能性越低[32] 。 在不考虑文化环境影响的情况下, Boo et al.[33] 研究了审计师与违规者的关系对吹哨可能性的影响, 发现即使存在对吹哨的激励政策, 审计师的吹哨意愿在其与违规者工作关系密切的情况下也比在工作关系疏远的情况下更低。 Robertson[34] 研究了违规者的人际关系状态与违规行为吹哨可能性之间的关系, 发现当违规者平时拥有更好的人际关系、更受同事欢迎时, 内部知情者的吹哨意愿会更低。
五、违规企业特征对吹哨行为具有重要影响
1. 企业组织结构和运营特征。 Brennan和Kelly[35] 发现, 如果会计师事务所有足够且正式的组织流程来报告不当行为, 审计师就会积极地报告不当行为, 并倾向于相信这不会对他们的职业生涯产生不利影响, 对自己的内部吹哨结果有较高的正向期望。 Park et al.[13] 发现, 高度垂直的组织结构会阻碍员工利用内部渠道进行吹哨, 加强了违规者权力对员工吹哨意愿的影响。 当违规者是员工的上级时, 员工内部吹哨意愿降低, 外部吹哨意愿增强。 发生会计吹哨的企业往往规模更大[36] 、经营年限更长[37] 、声誉更高[36] 、在吹哨之前的股票市场表现更好[36] 。 受外部吹哨影响更低的企业会受到更频繁、更严苛的外部监督, 具有更完善的治理模式[36] 和绩效更优的审计部门[38] 。
2. 企业文化氛围。 道德观念作为影响企业内部文化氛围的重要因素之一, 对员工的行为偏好和判断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 研究发现, 在拥有更道德的文化氛围的企业中, 员工出于道德感揭露违规和不道德行为的做法会受到来自企业其他成员的正向评价, 员工感受到鼓励和情感支持, 因此会主动合理化吹哨行为, 使得吹哨意愿增强。 Taylor和Curtis[9] 针对高级审计师研究了道德强度的作用, 发现企业环境的道德强度与吹哨意愿呈正相关关系; Dalton和Radtke[5] 针对MBA专业的学生进行了研究, 发现相对于较差的道德环境, 在强调道德规范的企业中具有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个人吹哨意愿更强。 此外, Liu et al.[39] 提出, 强调道德品质的企业能够在个人层面营造一种心理安全的氛围, 使吹哨人不用担心遭到企业层面的报复, 因此吹哨意愿增强。
企业的集体主义氛围也会对吹哨意愿造成影响。 在集体主义氛围浓厚的企业中, 吹哨行为被认为是一种会打破原有组织内部平衡的组织异议, 员工倾向于维持和谐的工作关系和团结的组织氛围, 避免直接批评同事或事后吹哨, 因此吹哨意愿较弱[13,32] 。 此外, Seifert et al.[40] 研究了企业内部公平性对企业内部审计师和管理会计师吹哨意愿的影响, 发现企业提高政策和程序的公平性会增强会计人员报告内部报告舞弊的可能性, 因为这些公平的政策和程序营造了一种公平的制度氛围, 暗示管理层会支持举报违规行为, 并采取合理措施消除舞弊。
3. 对吹哨行为的奖励或报复。 在对吹哨行为的奖励方面, Robertson[34] 研究了激励对吹哨行为的促进作用, 发现当吹哨能够使审计师获得绩效考核奖励时, 审计师更有可能及时报告违规行为。 此外, 研究证明货币激励在鼓励吹哨方面也是有效的, 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吹哨人提供额外的保护, 减少吹哨带来的损失, 货币激励强度越大, 吹哨意愿越强[41,42] 。 奖励的作用也受到吹哨人道德水平的影响, 道德水平较低的审计师对现金激励更敏感[43] 。
在对吹哨行为的报复方面, 部分学者认为, 当员工认为自己遭受的报复或威胁越大时, 其吹哨意愿越低。 如果企业在以往的案件中对吹哨人实施了报复行为, 员工就会有所警惕, 为了规避风险可能选择沉默。 Guthrie和Taylor[44] 的一项研究从另一个角度考察了报复或威胁如何影响内部报告意图, 他们认为默许报复发生的企业会创造一种缺乏信任的组织文化, 从而阻止员工吹哨。 此外, 为了减轻吹哨人对报复的恐惧, 很多企业会制定详细的反报复政策以保护吹哨人。
六、会计吹哨受理机构行为特征影响吹哨的积极性
1. 受理机构的独立性与监管质量。 会计吹哨内部受理机构通常为内部审计部门等, 为此, 企业普遍加强了内部审计部门的权力, 并为他们提供了独立于高管层处理会计吹哨案的权力。 Kaplan和Schultz[26] 研究了内部审计部门的权力实施与员工吹哨积极性之间的关系, 发现内部审计部门的权力独立性越高、审计质量越好, 发现企业舞弊的员工向内部审计部门吹哨的积极性越高。 然而在现实中, 企业内部审计部门的权力往往会受到高层管理者的制约。 Kaplan et al.[24] 发现, 当员工与违规者发生失败的“社会对抗”(员工在发现违规者不当行为的初期就向违规者对质, 但是违规者要求该员工不得将此消息向他人透露)时, 员工会选择向代表更高组织权力和权威的运营副总裁吹哨, 而不是向企业内部审计部门吹哨。 当“社会对抗”失败后, 员工可能会增加对遭受违规者打击报复的担忧, 更愿意选择外部吹哨, 即向企业外部的监管机构吹哨, 因为企业外部监管机构往往有更大的权力和独立性, 也有强硬的措施解决企业会计违规的吹哨案件。 当企业内部审计部门在监督违规行为过程中表现出较高质量的权力实施时, 员工外部吹哨的可能性就会降低[38] 。
2. 受理机构对吹哨信息的反应。 受理机构接到吹哨信息后的行为表现会影响员工吹哨的积极性。 Kaplan et al.[25] 研究了会计吹哨受理机构——审计部门在收到吹哨信息后, 询问案件信息和不询问案件信息两种情景下员工吹哨积极性的差异, 发现当审计部门在收到吹哨信息后询问案件信息时, 员工报告舞弊的意愿会增强。 审计部门的询问是吹哨受理机构积极处理案件的一个信号, 会使员工认为自己的吹哨能够受到重视。 此外, 受理机构开展调查的速度越快, 员工对自己提出的诉求能够尽快得到解决抱有的期望越高, 吹哨積极性也就越高。 如果企业内部吹哨受理机构对吹哨信息没有做出明显反应或反馈不够及时, 那么员工转而进行外部吹哨的意愿会显著增强。 员工选择内部吹哨或外部吹哨的渠道不是单一的, 美国SEC制定的吹哨相关条例中就提出, “员工即使已经向企业内部相关部门报告了违反证券法的行为, 也仍然可以向外部的监管机构, 如SEC等报告, 吹哨成功后依然可以获得奖励” 。
3. 对吹哨人的保护程度。 对吹哨人的保护是多方面的。 以是否可以匿名吹哨为例, 匿名的吹哨方式是对吹哨人的保护, 能够减少吹哨人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防止受到相关报复或威胁。 但是, 隐藏吹哨人身份也会为恶性的匿名吹哨事件提供机会, 并且不利于事后对吹哨人进行反馈。 研究发现, 如果在以往的吹哨事件中吹哨人受到了恶性报复, 员工就会倾向于选择匿名渠道, 若此时没有匿名渠道, 员工的吹哨意愿就会下降甚至选择沉默。 但总体来看, 即使以往的吹哨事件中吹哨人没有受到报复, 员工也更愿意选择匿名吹哨, 从而降低个人吹哨的成本[34] 。
七、会计吹哨的效果与后果
1. 会计吹哨对企业的影响。 短期来看, 企业遭受外部吹哨后, 通常会业绩下降、股价下跌, 同时遭受诉讼和财务重述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Bowen et al.[36] 将1989 ~ 2004年之间81家被新闻报道过发生会计违规行为案件并遭受外部吹哨的上市公司, 与同期发生会计违规行为但未遭到公开的外部吹哨的上市公司相比, 发现外部吹哨事件会为上市公司带来相对较差的经营业绩和股票表现。 然而, 吹哨事件对企业舞弊的治理作用不容小觑。 Bowen et al.[36] 还发现, 如果媒体报道了企业会计违规案件, 涉案企业往往会在吹哨案件发生的下一年降低董事会总人数、内部员工人数以及忙碌董事的比例, 而且更有可能更换企业总裁, 从而在总体上提高董事会的独立性、改善企业治理。 Wilde[45] 发现, 在向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吹哨的案件中, 涉案企业随后进行财务舞弊或税收舞弊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Stubben和Welch[46] 从某提供内部吹哨电话和网上吹哨系统的机构那里获得了超过1000家美国上市公司的吹哨数据, 研究发现, 当企业更多员工进行内部吹哨、提供更多吹哨信息且管理层更频繁地跟踪吹哨信息时, 企业被政府罚款或遭受重大诉讼的可能性降低。
2. 会计吹哨对吹哨人的影响。 Peffer et al.[47] 研究了美国1989年颁布的《举报保护法》中的规定是否真正保护了联邦政府雇员免受其雇主的报复, 发现内部吹哨的规定未能很好地保护吹哨人。 在151个吹哨案件中, 有79%的案件裁决有利于联邦政府, 只有21%的案件裁决有利于雇员。 文章还进一步分析了2012年的《加强对举报人的保护法案》, 以及该法案是否克服了《举报人保护法》中的缺陷, 分析表明该法案依然没有达到承诺效果。 Dyck et al.[42] 研究了1996 ~ 2004年间美国大型公司中所有关于欺诈的吹哨案例, 发现约80%的吹哨人会遭受报复, 如被解雇、降职、提前退休, 且当吹哨人为审计师时更容易被解雇。 内外部吹哨渠道的不同也会造成吹哨人受到不同程度的报复, Dworkin和Baucus[48] 对33起内外部吹哨人因吹哨被解雇的案件进行了定性和定量分析, 发现使用企业外部吹哨渠道举报的吹哨人比使用内部吹哨渠道举报的吹哨人更容易遭到报复。
吹哨不仅会对吹哨人的职业造成不利影响, 还会对吹哨人的身心健康以及家庭造成危害。 Lennane[49] 研究发现, 所有被调查者在吹哨后均受到了相关利益团体不同程度的打击报复, 其中有80%的被调查者精神压力值异常, 有40%的被调查者收入减少了四分之三; 其还研究了这些人的家庭成员受此吹哨的影响, 发现这些人的孩子中有70%因父母吹哨受到了来自社会不同类型和不同程度的攻击。 McDonald和Ahern[50] 研究发现, 70%的吹哨人和64%的非吹哨人都表示自己的身体状况因参与吹哨事件所遭受的压力而变差, 所有吹哨人都受到官方打压(如被降职处分或调职等)以及非官方的报复(如被所在集体孤立、被领导层威胁、迫于压力主动辞职等)。 该项研究还发现, 吹哨案件的负面影响不仅限于做出吹哨行动的人, 在吹哨案件中从事过调查、收集证据的人也往往会遭受较大的精神压力。
八、研究结论和政策建议
1. 研究结论。 企业内部员工, 尤其是会计相关岗位的员工, 是最有可能发现和报告企业舞弊和会计违规行为的, 因此会计吹哨在治理企业舞弊方面具有其他机制不可替代的作用。 本文讨论了会计吹哨与吹哨制度、会计吹哨行为的影响因素、会计吹哨的效果与后果等, 揭示了会计吹哨在公司治理中发挥的作用, 试图为完善我国会计吹哨制度提供借鉴和参考。
通过梳理现有文献和证据, 本文发现, 会计吹哨人特征、会计违规行为特征、违规者特征、违规企业特征、会计吹哨受理机构行为特征等, 共同决定了吹哨行为发生的概率和吹哨的公司治理效果。 具体来说, 吹哨人的性格特征与道德认知、对组织与职业的责任态度、对吹哨行为的认知, 以及吹哨人的年龄、种族、性别和工作时间等个体特征都会对吹哨意愿产生影响, 并最终决定会计吹哨的可能性; 违规行为的严重性、受组织倚赖或默许的程度、对违规行为掌握的证据强度和可信度会直接影响被吹哨的概率; 违规者的权力和社会网络对吹哨的效果与后果具有决定性影响; 企业组织结构和运营特征、文化氛围、对吹哨行为的奖励或报复等对吹哨行为具有重要影响; 会计吹哨受理机构在处理吹哨案件过程中表现出的独立性与监管质量、对吹哨信息的反应以及对吹哨人的保护程度等行为特征都会对会计吹哨的积极性产生关键性影响。
综上所述, 会计吹哨不仅是吹哨人在吹哨收益和成本之间的权衡, 而且受其价值观、道德与责任意识、心理状态以及文化环境与制度环境的影响。 因此, 要充分考虑这些影响因素, 建立系统完善的吹哨制度, 并在各个层面建立相应的配套措施。 尽管会计吹哨在短期内可能导致企业经营业绩下降、股价下跌, 遭受诉讼和财务重述的可能性提高, 但是长期来看, 被吹哨的企业普遍提高了内部控制质量、会计信息报告质量, 企业舞弊得到根本性的揭示和治理。 可見, 对于完善公司治理来说, 会计吹哨具有其他机制无法替代的作用, 会计吹哨是公司治理机制的重大创新。 对于吹哨人来说, 由于吹哨制度的不健全, 吹哨人往往会受到打击报复, 不仅会对其职业造成不利影响, 还会对其身心健康以及家庭造成危害, 因此建立吹哨人保护制度、切实提高保护效果是吹哨制度建设的关键环节和重要内容。
2. 政策建议。 为了充分发挥会计吹哨制度的治理功能, 降低吹哨人因吹哨而导致的损失, 提高员工吹哨的积极性, 需要建立科学、健康、有效的会计吹哨制度体系。 第一, 建立健全会计吹哨法规, 严格执法程序, 提高执法效率, 切实保障吹哨线索成为提高监管执法效率的重要助推器。 同时, 切实保障吹哨人合法权益不受侵犯。 第二, 建立多层次的会计吹哨制度体系, 尤其建立企业内部吹哨制度, 提升企业自身治理舞弊和违规的能力。 第三, 建立会计吹哨奖励制度, 对于经查实的违规行为, 对吹哨人给予不同水平的奖励。 同时, 加大对虚假举报的查处和打击力度, 确保会计吹哨的健康发展。 第四, 加强商业伦理与会计职业道德建设, 加大对企业员工职业道德的培训力度, 全面提升企业伦理水平和员工的正义感。
【 注 释 】
①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吹哨”与“举报”在涵义方面有一些差异,但是,学术上对此并没有达成一致看法。为避免混乱,本文不区分“吹哨”与“举报”的概念,而把二者等同使用。
② 吹哨已被广泛应用于企业监管、资本市场监管、食品安全保障、腐败治理、党组织巡视等执法领域,本文只讨论与企业舞弊有关的企业监管和资本市场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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