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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爱的距离

2021-08-23冯雪平

广西文学 2021年8期
关键词:飞虫客厅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天花板太久,顾琦眼前晃着重重叠叠的光圈。卧室里的白炽灯是几年前的了,灯罩中心有一大团飞虫的陈尸,她甚至能回忆起来它们是什么时候飞进去的。

顾琦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僵直地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第二层抽屉,不动声色地拿出那个扁扁的白色药盒,把它压在枕头底下。下床,转动把手,开了门。

咔嗒,玄关门也开了。

“妈?你怎么来了?咳咳。”一开口,顾琦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谁在替自己问话。

“我能不来吗?听你爸说了,你最近出差忙,我去医院拿片子顺便看看你。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肯定又没休息好!”顾琦努力想牵动嘴角憋出一点笑容,可是心脏沉甸甸的,像掉在井底的桶,捞不上来。妈妈的嘴开了又合,她的脑子嗡嗡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真没事。”

“吃饭没,妈给你做点。这是给你带的老家的酥肉。你先吃着,妈给你做饭去。”

妈妈在冰箱前认真挑拣,她小心地透过穿衣镜观察自己的脸——依旧是寡淡的脸色。记忆又不自觉地跳转到那一天,关于父亲的笑脸:他搂着一个穿裸色连衣裙的女人,轻轻笑着走进一家饭馆。顾琦几乎是那一秒就领悟了。印象里的父亲永远是冷淡的,疲倦的,穿不厌的条纹衫,有点呆滞的双眼,望向母亲时眼里有好长的距离。如今,远远地打量着他的温柔,竟然觉得太过新鲜。

她曾经是那样地希望他们相爱着,就像俗世的大多数夫妻,用争吵当感情的佐料。后来她发现,真正不爱会轻松很多。

顾琦攥紧了手,订婚戒指硌得掌心生疼。

“你这孩子怎么了,今天怪怪的,吃饭看我干吗?”

“妈,你爱我爸吗?”

“问这干吗?好好吃饭。”

“你就说爱不爱。”

“什么爱不爱的?他忙起来跟个冷面鬼一样,谁爱他?”

“真的不爱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们还不离婚?”

妈妈夹菜的手顿住了,脸像过敏一样红了,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去。这个问题第一次那么直白地挑破,横亘在她们面前,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以前爱吧,以前相亲的时候你外公外婆都劝我别嫁给他,可我自己愿意啊。唉,可惜天天吵架过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大了,都要结婚了,谁还去想其他呢?”

“那他爱你吗?”顾琦看着妈妈眼里的波涛汹涌又归于暗淡,每一个抛出的问句和回答像一个个背了太久的背包。

“他不爱我,我没文化,没性格,什么都不会,他瞧不上我。”说完这句,妈妈笑着去盛汤,笑意未达眼底便红了眼圈。

顾琦低下头喝汤,不声不响地听着妈妈的叮嘱:下个月就要结婚的人了,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别操心我跟你爸,我们怎么过也就是这样了。她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汤,那股辛辣的葱味透过鼻腔,留在舌尖,有挥之不去的恶心。

时间太快,那时候牙刷朝哪头摆,饭菜里放不放葱,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吵居然也能成为婚姻的引爆点。摔门,冷战,最后都成了一方迁就,甚至自觉地驯服自己,担负起对方的喜好。

对于顾琦来说,让她崩溃的不是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怨怼,而是妥协,带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好像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声音在叩问她,向她求助,提醒她的多余和难堪。那个除夕夜,父母的房间又传出乒乒乓乓的摔砸声,把她从睡梦里拽了出来。她听了很久,不敢开灯,眼泪沁湿枕头。直到客厅里一声尖锐的怒吼隔着门爆发:那你杀了我吧!

顾琦冲到客厅,看见醉醺醺的爸爸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那一刻,父亲的眼睛率先逃离她带泪的眼睛,好像若无其事。

顾琦再也没有听到过类似的争吵,虽然小吵小骂还是不断。不过,她真的很想劝父母离婚。这个奇怪的念头一旦种下,便在她心里发酵膨胀。她认真劝说父母,真的不用为了自己将就,可两个彼此厌恶的人听到这句话却又默契地沉默,然后笑着否认。

“对了,妈,你这次检查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老毛病了,最近总失眠,医生给我开了点药。”

“你别再操心我了,养好身体,好好的,一直健健康康的。”

聽着女儿的嘱咐,妈妈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吃过饭,顾琦送妈妈离开,那路灯照得她那么小,好像一钻进夜色就被吞没。她像从前上学分别的时候一样,抱了抱她。妈妈愣了一下,慢慢搂紧:“傻孩子,别乱想,都会好的。” “妈,其实我不喜欢吃葱,你记得吗?”“你不是一直吃的吗?”“其实最开始是爸吃,你不吃,后来你习惯了,就以为我也习惯了。”

回到屋子,客厅上的钟表指向七点十五分,滴滴答答的声音有点聒噪。顾琦掏出那盒地西泮,像妈妈那样敲开一支支药剂玻璃瓶,直到盒子像房间一样空。清脆的声音,像她想象已久的那样。她回到了床上原来的那处凹陷,让身体嵌进去,继续盯着天花板。那团飞虫还在那灯里,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地轻盈,想起那年曾经看见过妈妈藏起来的病历,抑郁症三个字“咚”地砸在眼前。她不是不想继续演习这份平静,乖巧地避过那些无奈。只是那么多结果都摆在她的眼前,提醒着她:所有人都在那么狭窄的地方辛苦地喘气,该松开了。

灯好像开始旋转了,那团小虫左摇右转地像飞起来了。顾琦拔下手上的订婚戒指,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地砸向那盏灯。她最后的笑容里,好像看见一堆飞虫钻了出来,像茧,像蛹,飞远。

【冯雪平,广西民族大学2018级作家班学生。】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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