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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牛场来了个师大人

2021-08-21陈一海

中国乳业 2021年7期

陈一海

苏昊,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1994届校友,该学院“中和西琴”励学基金创始人,北京东石北美牧场科技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兼任中荷奶业发展中心秘书长。

“闯”入畜牧业

畜牧业的人才流动较为封闭,且多出自农林专业背景。在诸多行业“大咖”眼里,“闯”进畜牧业的苏昊是个独特的存在:他言语间透露着奥威尔般的聪颖,长相与性情则颇似一位幽默的香港演员——欧阳震华。

那时的苏昊刚从国企、外企转悠了一趟,跳出舒适圈的他显然有自己隐藏的一面要展露。尽管刚入这行时,苏昊连奶牛有几个乳头都搞不清楚。

2017 年11 月,苏昊在亚洲最大牧场——现代牧业蚌埠牧场

1994年,苏昊从北京师范大学(以下简称“师大”)外语系毕业后进入中国中信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信”),并在随后的5 年内成长为中信外贸战线上的一名尖兵。千禧年到来前夕,本被公司允诺升职的他却决心到外企闯一闯。在外企工作其间,他与好友联合启动了北京东石北美牧场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石公司”)的项目。5 年之后,对于在外企亲手负责的独联体业务,他已驾轻就熟,陆运口岸向独联体国家的出口量曾占据满洲里口岸50%以上的水平,企业迈向了新高度。此时,他决定离开外企了。他还记得在外企工作的最后1 天,总部发来的传真上写道:“这是你的‘头等舱返程机票’,只要你想回来,公司永远有你的位置。”有这句话,就值了。

2005年8月1日,他以全职身份进入东石公司。正式经营东石公司的第1年,公司发展就遇到了瓶颈,节奏突然慢下来了。那段日子,苏昊很不适应,没那么多活儿能让自己忙起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每天早上,他都是拿着一份报纸,坐在公司对面小公园的凉亭里,先把报纸读完,再逗逗湖里的天鹅,然后走进办公室。

迷茫期,他只好支棱起以往熟悉的业务,和一个老供货商合办了一个珍珠岩加工厂。租住在河南信阳,没有电视,也懒得做饭,苏昊每天开着国产车,进入上天梯矿区。那段日子,他感觉比上天还难。

无论在国企还是外企,生活都充满着挑战与新鲜。他曾经历负责的一单贸易货物被卡在了满洲里的艰难。一列车纸浆被卸在火车站,积压带来的成本一天比一天高。交涉无果,深夜回到北京后,他躺在公司门口的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苦思困境突围的办法。他曾一举拿下6800 余吨的矿石订单,开拓了数个市场;也曾在矿山进行资源普查时迷了路,只能用手和身体开路,从山石上摔下,胯骨已见淤血,灌木丛林在他脸上、胳膊刮出道道血痕,等到走出树林时,手中的4 袋样品却完好无损。

不怕辛苦,就怕价值取向的差异和经营理念的冲突。往来无数次的京广线滋生了苏昊的逆反心理,在长达一年不断往返于河南信阳与北京两地后,苏昊决心把那种单调的人生远远抛在身后。

2019 年10 月,苏昊出席东石公司承办的全球奶农联盟峰会

苏昊全身心投入到奶业行业中,卖设备、做推广,东石公司逐渐有了起色。作为团队核心成员,他带领团队完成了全球最大食品企业——瑞士雀巢奶牛养殖培训中心DFI牧场的规划、设计、建设和设备安装;还完成了全球最大乳制品出口企业——新西兰恒天然集团在华全部牧场的设备配套工作,以及部分牧场单体工程的设计和建设工作。此外,他还为国内多家著名乳品企业和养殖企业提供了设计技术合作或设备配套工作。东石公司在积极推展国内市场的同时,稳步国际市场,其制造的养殖专业装备已经在六大洲50 多个国家销售。

苏昊敢做,也敢说,为奶业行业发展注入了新鲜活力。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后,中国奶牛养殖业进入了蓬勃的发展期,但几年后行业全面整合,人心惶惶。时值当年全国奶业大会将在福州召开,从业者们从全国各地奔赴福州的前夜,他有感而发写下《强颜欢笑奔福州》,这篇行业分析文章在圈子里广为传播,还被前农业部副部长在次日的致辞中专门提及。除此之外,他还撰写了《美国奶业面向未来的思考和行动》《青岛问梦|中国牛奶的下一个猴年马月》《探梦|中国规模化牧场的“前世”“今生”与未来》《中国奶业需要开一刀》等系列文章,在业内引起很大反响。

2018 年12 月,苏昊主持中荷奶业发展中心成立6 周年庆典

不怕出格,只怕不真。苏昊的少年心气,有专业知识的支撑。入行后,他一步一脚印地学习如何进行牧场选址、规划功能区,如何安置奶牛医院、窗帘、喷淋等养殖设施。2008年,行业迭代突然加速,许多企业缺乏技术储备,牧场管理的认识也不到位。怎么办?凭借跨语言优势,他多次到美国学习,引进国外技术设备,降低养殖成本,并频繁参与工作坊,形成新的合作伙伴关系。后来,苏昊活跃于国内外奶业讲坛,多次受邀在澳大利、美国、新西兰等地国际会议上发表演讲,并在出席2014纳菲尔德农业基金会国际学者年会期间得到了澳大利亚沃伦副总理的接见。

与《动物农场》的作者乔治·奥威尔不同,苏昊并不抗拒财富与名声,“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自助,才能天助。付出与回报成正比的。”

从国企到外企再到民企,苏昊的事业经历了摸索期、困惑期再到步入正轨、快速发展,各个阶段转变都充满了选择。“所有的转变都应是主动做出的,在任何场合下都不能当逃兵。”他说人生的长度、宽度与厚度都是需要不断地延展,不想过早进入舒适地带,“95年的小伙子都继续念书去了,不终身学习,以后我跟年轻人怎么聊?”

如今,他在办公室摆上瑜伽垫,在自己的微信视频号上教英语、讲行情,和外国友人搞直播,玩得不亦乐乎。但他也想过50 岁后的事业,“未来我不可能这么一直干下去。”他开始直面一个深层的提问:生命是什么?

起初,他看到奶牛刚产下的牛犊在20 分钟后就被抱走,好几天都郁郁寡欢。生命是什么?这般天真的共情,也常出现在他的大学时代。

热舞中的苏昊

对师大的想念是从离校那一刻开始的

“师大的故事不是4 年写成,要用10 年、20 年,甚至一生,时光沉淀下来的全是回忆的浓浆。”

离开外语系27 年了,母校变成了一种感觉。每次回校,那些过往的声光画面便一一浮现,仿佛所有的青春记忆,都回来。

苏昊曾跟着老学长们回到西西楼。他看着一群20世纪50年代的毕业生兴奋地用手指着说:那栋楼以前是长什么样的,这摆着什么,那儿放着什么。他心里一酸:这么多年,宿舍还是老样子。2015年创办“中和西琴”励学金,他与同学也回了一趟旧日宿舍楼,门被敲开:“打扰各位同学了,我曾经在这住过,想看一眼我的宿舍。”

1993 年,苏昊(前排右一)代表师大获得日航奖学金赴日本上智大学暑期班学习

陌生而亲切的面孔对视间,是两代师大学子无言的相逢。

上一次那样的对视,发生在毕业实习期间。苏昊第一次站上汇文中学的英语课讲台,看着台下几十个高二的学生,止不住内心的感动与呼唤,“站过讲台的人才知道三尺讲台的分量。”许多年以后,当他注视行业的每一个细节时,都会回想起实习时的那几个月,如何保持一种平等的思辨意识,如何让对方愿意听、听懂、听进去。

最让他感动的还是同学间的故事。师大的1994届走出了许多对伴侣,他们同甘共苦,携手共度余生。苏昊所在的英语专业有3 个班,其中有个来自广东湛江的同学,叫李永宗,刚到北方时甚至不知何为褥子,同学们便带着他去西单采购褥子、秋裤、羽绒服。当他第一次见到下雪,也是激动的不得了的样子。同班的孙小英同学来自大同,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从教四楼开始步入了爱情的天地。可惜两人毕业后天各一方,兜兜转转。前途茫茫不可知,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李永宗把房间仅有的几枚硬币搜出来,拨通了孙小英的电话。小英二话不说,辞了公职,南下寻他了。如今他们一家人安家南国,续写着跨越三十载的爱情传说。

有段佳话在他们的同学圈子里流传着,苏昊认为:“高考志愿填报时大家选择了师大,便有了一份人生气质的吸引,人生履历从此打上了师大的logo。而师大的环境浸润着你们,慢慢培养起一份信赖。”

2015年,苏昊作为校友导师回母校讲课时,学校送了他一对刻着校训的戒指。他当着学生的面,把戒指戴在了陪同而来的夫人手上,他夫人也同为师大校友。那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二对戒指。“其实那是一对很普通的金属圈,我也没有给她送过钻戒,但我们戴上戒指后拥抱的一刻,伴着学生们的掌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光跟星际穿越的场面一样,瞬间高速在脑海重新闪过。”

2015 年11 月,苏昊与爱人回北师大参加心理公益项目

刚到外企工作时,看到《校友通讯》(以下简称“通讯”)上记录着校友们五元、十元的捐赠记录,苏昊深受感动。学校似乎并不在乎捐赠额度,但这些钱最后会变成500 元一份的奖学金,发放给家庭贫困的同学。翻到通讯的最后一页,上面书写着“寸草报春晖”。苏昊开始坚持每年捐款,之后又利用回学校出席招聘会的间隙前往校友会当面捐赠。

百年校庆时,看到母校落成的木铎纪念碑的捐赠名单里刻着自己的名字,他自认捐赠得并不多,心底一酸,很不是滋味。

2015年,经提议,苏昊作为创始人联合17 位校友及爱心人士在师大外文学院设立了励学金,帮助、激励外文学院优秀寒门学子完成学业。他将项目命名为“中和西琴”,有人解释成:中西结合,琴瑟和弦,苏昊会心一笑。第一年颁奖现场,他告诉了大家名字的由来,“答案”就在台下——苏昊的父母,父亲名中和,母亲名西琴,两人都是普通的人民教师。

2018 年3 月,苏昊(左一)与同学王刚(右一)、刘云凤回外文学院举办讲座

苏昊在一次回校参加颁奖仪式时重申了设置奖学金的初衷:“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未来,即使现在身处困境;让他们心怀爱与感恩,即使当下的路并不顺遂;让他们学会拥抱幸福,不要辜负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只有我们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做事情,这个社会才会更加和谐美好。创办“中和西琴”励学基金,从小处讲是为了回馈母校的培养,为了支持寒门学子学业有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从大处讲,是为了身体力行将感恩与奉献的精神传承下去”。

回学校的次数多了,苏昊感受到现在的学生更自信了。“以前我在学生会要做发言时,都得求助中文系的哥们给我写稿子,而现在同学们的发言稿质量都很高,真诚,没有套话。”采访时,他还说起一名2011届的师大毕业生叶锬焰的故事。入职公司后,这个学妹曾帮他翻译一份报告,看到她将“city of country”翻译成“乡野之都”,苏昊的眼睛一亮。师大学生阳光、笃定、学问扎实的一面,常让他感到惊艳。

“从1994年7月1日那天起,我未曾有一天忘记过学校。”师大校友会成立100 周年纪念大会上,他走到台前和老学长分享,“每个毕业生都像风筝一样,飞得再高,风筝线都还在新街口外大街19号。”

生命即是体验

“遇到很多翻不过去的山,最后也都翻过去了,苏昊坦言,人性之中的真伪在困难之中全被检验出来了,“我只能做到尽心尽力,无愧天地。”

2012年8月,东石公司创立10 周年,团队赴泰国纪念旅行。旅途的最后1 天,意外发生了。公司租借的4 辆丰田牌中巴车的其中一辆与一卡车相撞。驾驶员当场身故,卡在椅子底下,腿被死死压着。苏昊打开车门,傻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求求你们,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我后半辈子都陪着你们。”

2012 年,苏昊在泰国接第一批受伤同事回国前的病房合影

现场混乱,患者需要紧急转往医院。苏昊与合伙人调度着团队:10 辆救护车,每台车需要有一男一女,确保有人能讲英语。收集所有护照、信用卡、现金,以备不时之需。当地医疗资源不行,他们便申请转到公立医院,再转到私立外资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紧接着开会,将信息告知受伤同事家属,所有受伤员工放下工作,项目重新调配分工。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走去卫生间洗掉衣服上的血迹。

那个翻译“乡野之都”的学妹叶锬焰也受了重伤,被送往重症病房抢救。20 多小时内,团队里的5 个人都做了手术。行政秘书看到苏昊独自守在走廊角落,面对墙壁痛哭失声。那段日子,有同事在病房度过了难忘的生日。他也曾守在病房过夜,在归国后与同事们发了许多深夜短信,并安排家属飞赴泰国,还从北京带去了食品和生活用品。

学妹叶锬焰在重症病房住了21 天,尔后顺利转入普通病房。2012年9月12日,第一批归国团组从曼谷的毗太亚医院出发回国,公司同事们来机场接机,迎接牌写着“亲人们,欢迎回家。”这段经历被苏昊剪辑成视频《泰国日记》,在公司成立11 周年的晚会上放映,让许多同事动容。后来,学妹叶锬焰决定去加拿大读民族学的研究生,苏昊特意在国贸79层餐厅请她吃了一顿告别饭,祝她“展翅高飞”。

苏昊也曾直面死亡。47 岁的时候,他走在了海拔5000 多米的转山途中。从G219左转向塔尔钦,冈仁波齐山峰就清晰地耸立在眼前了。这注定是一段与自己内心对话的旅途,高原缺氧最严重的时候,苏昊走20 步就要平躺到地上休息一阵,才能再起身行走。有段时间他走错了路,将近50 个小时没有进食,濒临死亡的恐惧爬上他的颈肩。体力的枯竭、内心的恐慌以及高山反应交织在一起,让他恍惚非常……

转山的念头源自2000年,苏昊读了广州日报记者熊育群写的《西藏的感动》,那时关于写西藏的书还很少,书中朴实记录的阿里等地让他魂牵梦萦。2004年,他曾和北大MBA同学相约走了一趟川藏线,但没走成自己喜欢的新藏线。后来决心去走已是多年后,行走在新疆、西藏交界,苏昊仪式般地用手举起《西藏的感动》——旧日的转山梦隔着16 年的时光,逆流而上与他相遇。

“流浪者就永远只是在途中,不会有终止的一刻。生命因此而变得富有和充足,浪漫和迷离,像一个谜,让你猜了又猜。”熊育群在书里写到。苏昊受到鼓舞,用足迹书写他存在主义式的答案:“生命即是体验,有些人只能看见江南的春色,而我还曾走过冈仁波齐。”

2016 年6 月,苏昊在冈仁波齐转山路上,塔尔钦起点7 千米以上

回来后,苏昊将数次感受到的死亡,落笔成2万多字的感想,整整齐齐地排列进日记,上传到网络平台上。毕业之后,他一直保持着笔耕习惯,迄今,他已在各大网络平台陆续写下了几十万字的文章。那是采访的最后,他字句铿锵地回应:“拍照没法拍出内心,文字可以一笔一句记录。我要一笔一刀地雕刻自己的生命。”

在苏昊身后的相框里,放着一张京师广场的实景图,木铎纪念碑上天空清朗。桌上竖着一幅小蜡笔画,两大两小的四只企鹅在冰面上用自拍杆玩着自拍,那是一位名叫Leo的前同事送给他的50 岁生日礼物。画中的企鹅依偎着,对应着苏昊的一家四口。“家人之爱,也许不会常用语言去表达,但不管多晚回来,都有热饭等着我。”在外打拼,家人,是最能让苏昊展现出柔情的地方,也最终是他温暖安心的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