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的见证
2021-08-20■郭华
■ 郭 华
这是一棵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国槐。这是一棵被侵略者的炮弹拦腰打断,本已枯死,又奇迹般再生的国槐。这是一棵至今无法数清树干中到底留有多少颗子弹的国槐。这就是齐会那棵700 年的大槐树。
齐会村位于河北省河间市,河间古称瀛洲。
历史上曾有燕云十六州,也叫幽云十六州。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这似乎都是非常边远的地区,至少应当在长城之外。其实,地处冀中平原腹地的瀛洲即是燕云十六州之一。从战国时期地处燕南赵北,到北宋时期位于宋辽边界,再到元末明初的兵革互兴之地,河间经历了数不清的战争。这其中,最为残酷的当数抗日战争。而齐会大槐树所见证的,是抗日战争期间冀中地区最为激烈的一场战役。
1939 年1 月,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决定,贺龙、关向应率八路军120 师开进冀中,与刚刚成立的冀中军区协同作战,连续粉碎了日军的3 次围攻。1939 年4 月20 日,师部及所属各部转移到河间县东北坞家村、卧佛堂、齐会、郭官屯一带休整待机。就在这一天,驻沧县日军第二十七师团第三联队吉田大队800 余人,连同伪军数十人,分乘50 余辆汽车浩浩荡荡开进河间城。22 日,又有80 余辆大车的补给队随行,耀武扬威地向河间城北的三十里铺一带进犯,企图对齐会一带的八路军进行重点“扫荡”。
这时冀中军区已将独立第4、第5 两个支队划归120 师,22 日晚上120 师正在大朱村广场召开庆祝整编胜利大会,接到了敌人来犯的情报。师长贺龙、政治委员关向应判断,敌人的这次行动应当不是有计划的围攻,因为八路军驻地周围日军据点兵力不足,不可能抽出更多机动兵力参战。而八路军的兵力却比较集中,且士气旺盛,可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就地歼灭这股敌人。决心下定后,当晚贺龙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研究作战计划,下达作战命令。联欢会变成了动员会,贺龙师长幽默地说:“既然敌人把礼物送上门来了,能不收下吗?……各部队要连夜做好战斗准备,隐蔽待机,听命令行动。我们要在冀中平原上打一个漂亮仗。”
当日军吉田大队发现齐会村有我驻军时,立即展开部署,将第716 团第3 营包围在村子里,并于23 日9 时,在炮火掩护下,向齐会村发起攻击。进村的道路上有一座小桥,当小桥失守之后,村子中央最高处的大槐树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网前。我们的战士隐蔽在大槐树后面向敌人射击,敌人的轻重武器也一齐射向大槐树。树上留下了无数的弹痕,茂密的树叶都被打光了,可敌人仍然不肯放过这棵700 岁的大槐树。一颗炮弹飞来,正好打在树干上,大槐树被拦腰打断。
战斗白热化,八路军一名战士把鲜血洒在大槐树下,但战士们毫不畏惧。当巷战展开后,9 连连长曾祥望从日寇军官手中夺过一把战刀,一口气砍死3 个敌人。大槐树见证了八路军的英雄气概,也见证了敌人的卑鄙无耻,当他们的进攻受阻之后,公然施放毒气弹。当然,大槐树也见证了胜利。由于3 营拖住了进犯的日军,使贺龙师长完成了调集兵力围歼吉田大队的部署,在先后击退了增援之敌后,构成了对齐会日军的反包围。
23 日夜,120 师的主力部队同时对侵入齐会的吉田大队发起攻击,日军腹背受敌,慌忙向南撤退。战至25 日拂晓,日军大部被歼,其残部被压缩到南留路村西南狭小的张家坟地区,已无力再战。他们一面掩埋尸体和枪械,一面固守待援。八路军本来打算夜间全歼残敌,但到黄昏时,狂风骤起,黄沙弥漫,日军乘机突围。第715 团跟踪追击,又歼其一部,吉田大队仅40 余人逃脱。
齐会歼灭战是八路军第120 师挺进冀中平原后的第一次歼灭战,也是八路军首次取得平原大量歼敌战斗的胜利。被誉为日军精锐之旅的吉田大队,是参与南京大屠杀的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有勋章。齐会战斗毙伤其700 多人,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打出了八路军的威风。中共中央发来贺电予以表彰。
战后,大槐树虽然只剩下半截残躯,但齐会的乡亲们依旧习惯到树旁相聚,津津乐道:“八路军是神兵,贺龙是真龙。”
大槐树还见证了一个外国人,如何“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他就是白求恩。战斗打响之前,贺龙师长本来让白求恩和自己在一起,但白求恩坚决要求靠前一点儿,因为“战士们需要我们和他们在一起”。贺龙师长当即下令:告诉战士们,白求恩同志就在你们身旁,和你们一起战斗。全师上下情绪更加激昂。
满身弹痕的老槐树
战斗打响后,白求恩将“战地手术室”设在距离前线仅有五六里路的真武庙里。炮弹接二连三地在手术室附近爆炸,器械盘子里的手术器械被震得乱响,庙门口挂着的白布门帘也被炮火烧着了。白求恩仍然十分镇定地做着手术。齐会歼灭战打了三天三夜,白求恩连续工作69 个小时,救治了115 名伤员。今天,小小的真武庙成了红色教育纪念地,凡来过这里的人,无一不被这位国际主义战士感动得落泪。
大槐树见证的不只有炮火硝烟。
在齐会战斗八路军参战部队的首长名单中,赫然写有独立第一旅旅长高士一和独立第二旅旅长魏大光的名字。
卢沟桥事变之后,冀中地区一片混乱。树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有人形容当时的局面是“遍地司令”。有的拉起三五千人的队伍自称司令,有的拉起三五百人的队伍自称司令,有的只凑了三五个人也自称司令,这样的司令还大有人在。高士一和魏大光都是这个时期涌现出的“司令”,当然,他们都有几千人的队伍。高士一出生于地主家庭,因为排行第四,人称“高四爷”,曾经担任过国民政府河北省的河务委员,是知名的乡绅。1937 年10 月,他与共产党员杨琪良、高万德共同组织起“人民自卫军第五路”。魏大光则出生在河北霸县(今霸州市)的一户农民家庭,曾在当天津当搬运工人,1938 年3 月组织起“华北人民抗日联军27 支队”。这两个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一心一意跟了共产党。他们愿意接受八路军改编,毫无条件地服从共产党领导。在贺龙师长指挥下,他们共同参加了齐会战役,身先士卒,大槐树目睹了他们的身影。新中国成立后,高士一是接管西北交通系统的军代表,曾经担任陕西省交通厅厅长等职。魏大光则于齐会战役之后不久,与日寇作战壮烈牺牲,年仅28 岁。在由廖汉生主持的追悼会上,贺龙、关向应送了挽联。叶剑英在《八路军军政杂志》上发表了《悼八路军魏旅长大光光荣殉国》的文章。2014 年9月1 日,他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 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而与他们同时期的司令们,有的像他们一样跟着共产党有始有终,无愧人生;有的信念不坚定,离党而去;有的拒绝接受党的领导,自生自灭;还有的当了汉奸,受到人民惩罚。和高士一、魏大光同时接受整编的冀中独立第二支队司令柴恩波,利欲熏心,总嫌官小,最后公开叛变。贺龙师长亲自主持会议,作出了武装平叛的决定。百年以来中国大浪淘沙的历史有一个规律:凡是跟定共产党的,就走上了光明的道路。即使为国捐躯,也会名垂青史。
大槐树见证了这一规律。
趁着小麦尚未收割,农村相对空闲的时节,我来到向往已久的齐会。我一圈圈端详着大槐树。被日寇炸断之后,大槐树第二年再未发芽,人们以为它死了。谁知转过年来,它又从根部萌发了新的枝条。齐会是一个400 户人家的村子,村子中央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个细嫩的枝条成长起来谈何容易。但是,齐会的老老少少精心呵护着它,它的每一条叶脉里都浸透了乡亲们的期盼。伴随着从灾难中走向复兴的民族,它又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当年村中敌我双方反复争夺的小桥附近,如今建起了齐会战役纪念碑,有一个不是太大但很整洁的广场。广场对面村民的房子,是一座漂亮的二层楼房。再往右边一处临街的店面,居然挂着显眼的招牌:美容美发。
大街上到处可见村民的私家车。私家车不同于公务车,红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在初夏满眼的绿色中,成为亮丽的点缀。
80 年前长眠地下的先烈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700 年历史的大槐树见证了元末明初的金戈铁马,见证了鸦片战争以来的积贫积弱,见证了日本侵略者惨无人道的杀戮和八路军战士为民族解放,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牺牲精神。而后来萌发的新枝虽然只有80 年树龄,但它也已清清楚楚地见证了80 年来或坎坷或风雨的过往,见证了今天的小康生活是怎么来的,从而见证了一个真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再生的大槐树和被日寇拦腰打断的半截树干比肩而立,让人以为当年是两棵连理树。村里的老人看到我们数树上有多少弹洞,他们说数不清的。死去80 年的树桩,按道理说木头已经糠了。可用手敲击,仍然发出坚硬的声音。是国槐的品质本来如此呢,还是它和后来长出新树实为一体,依然延续着生命呢?
接近中午时分,大槐树下有几位村民在聊天,三五成群的孩子在嘻笑打闹。谁能想到80 年前,这里的每一座房屋都是一座堡垒,每一道街巷都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呢?大槐树不仅知道这一切,而且还在年复一年地告诉着后人。
当地一位作家说得好:齐会大槐树是一部站着的历史。